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褚霖神态自然,将合寝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和澹台雁睡在一处是极天经地义的事。
澹台雁愣了几瞬,然后唰地跳起来,双手抱臂连退几步,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拒绝:“不……不可能!”
褚霖善解人意道:“朕知道卿卿不愿旁人进来,但这些事情让他们来做更方便。”顿了顿又道,“若卿卿实在不愿意,那今夜就只加床被子,等明日再让他们把床铺换了。”
他态度随和,言语间对她十分迁就,平静得就像在讨论饭菜咸淡,还因为澹台雁口淡愿意少放点盐。
“等等、等等!”澹台雁赶紧摆手,试图将话题扯到正确的方向上,“臣女、陛下,陛下……你不能睡在这里!”
“为什么?”褚霖惊讶地看着她,好像澹台雁才是惊世骇俗的那一个,“你我是夫妻,卿卿何出此言?”
对了,他们天底下最名正言顺的夫妻,褚霖留宿凤阙宫,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
澹台雁面色一僵,反驳道:“你之前也没有……”
“先前是前朝事忙,朕动静大,怕吵着你,就歇在偏殿。”褚霖莞尔,“现在事情大致解决,今夜起便能搬回正殿。”
什么搬回来,说得好像他本就该住在正殿一样。
“陛下既然都在偏殿睡开了,何必再这样劳师动众呢?”澹台雁握紧拳,警惕地看着他“不如陛下还是往偏殿去?或者宫里这么多空屋子,何必非要往凤阙宫住呢……”
褚霖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桌子:“卿卿这是……要赶朕走?”
确实如此!
但澹台雁没敢说出口,扯着嘴角,语气和缓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身份尊贵,是天下万民的依靠,富有四海,何必跟臣女挤在这一隅之地呢。”
她自觉已经将场面圆得足够漂亮,皇帝却垂下眼表情落寞,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卿卿从前……不会这样生分地同朕说话,也从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澹台雁抽了抽嘴角,没敢吭声。
褚霖陷在情绪里没多久,突然像是想通了:“罢了,是朕的错,朕忘记卿卿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澹台雁,“卿卿现下虽暂时忘记了,但你是朕的妻子,这一点不会改变,你我从前也是睡在一处的。”
澹台雁没答话。她是失忆,又不是失智,耳目尚且清明。无论是那日在城墙边上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是许松蓝今天说的话,都指向同一件事,那就是褚霖和她之间关系早有裂缝,甚至,皇帝为了躲避皇后,已经住在行宫很久了。
至于孟海说的那些话,她倒也没有全当成废话。褚霖和她或许曾经和睦过,情义深重过,但那些大约都是很久以前的老黄历了。
褚霖见她仍是满脸防备,叹息道:“朕知道卿卿不习惯,但宫中耳目众多,这些日子朕睡在偏殿,虽已经尽力瞒着,但今天已经有人来打探消息了。卿卿失忆一事不可外传,更不能让他们以为帝后关系不和,否则……不但是朝中要起议论,还有,也会让关心你我的人担心的。”
澹台雁想要反驳,可她立刻就想到了许松蓝苍白的脸,还有那未尽的话语。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晰了,她确实是褚霖的皇后,身在这深宫中,发生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任何事情早就发生过。
恐怕在旁人看来,她现在的抗拒,着实矫情。
褚霖起身走到她面前,澹台雁紧咬着唇瓣,仰起头看着他。
两人相隔一臂距离,褚霖没再靠近,耐着性子哄道:“卿卿放心,朕并非是要……”他看着澹台雁嫣红的眼角,还有那副委屈又倔强的神情,眸色深了些,但仍是继续道,“卿卿若不放心,可以让人多备几个枕头放在中间,朕绝不会越界。”
澹台雁听了这话并没有松一口气,她和褚霖之间力量悬殊,任何承诺都是空口白话。而且褚霖毕竟还是个皇帝,虽然长得一副书生模样,看着性情温和,但实际上骨子里有种强势,决定了的事情就难以更改。
澹台雁别开脸道:“陛下要我答应,那陛下也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卿卿不必如此生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好。”澹台雁深吸一口气,“陛下别再叫我卿卿了,这两个字我听着不习惯。”她停了停,带着一丝小小的报复补充,“每次听见,我都觉得太肉麻了。”
褚霖果然愣住,但很快他便从善如流道:“阿雁不喜欢,朕以后不叫就是。”
阿雁又是什么称呼?
澹台雁甚至宁愿他用上午那种冰冷的声音,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皇后,她不大满意,但还是捏着鼻子忍下来。
凤阙宫的宫人们手脚很快,没多久就收拾好餐食,将床铺重新更换,还把该添置的东西都添好,然后又像潮水一样退出去了。
澹台雁一上床就溜到最里边,还在床正中搭了一条严实的楚河汉界——虽然她心底明白,这“界限”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褚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摆好阵势,倒也没笑,而是认真地向她保证:“阿雁放心,朕绝不会越界。”但至于澹台雁自己越不越界,他就管不了了。
澹台雁面朝里,身体贴着墙,一躺下就紧紧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察觉身下的床动了动,身后那人也躺下身盖好被子,动作很轻。
屋子里很安静,另一道呼吸声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澹台雁两眼紧闭,双手在被子底下紧握成拳,她感受到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就像黑夜中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猎物露出致命弱点那一刻。
身边多了个大活人,澹台雁提着心吊着胆,一边装睡,一边提醒自己千万别睡着,眼皮一跳一跳地,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目光却仍旧存在感强烈。
大半夜不睡觉死盯着人,究竟要干什么?
澹台雁等得有些困了,被子底下不知掐了几回大腿,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过身。
褚霖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手放在两边,眉目平和,早就睡熟了。
澹台雁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演独角戏,难得有点赧然,但很快她又抛开了这点羞愧。
谁让褚霖不知哪根筋没搭对,非得要和她同寝,不然她能这么一惊一乍的么。
没什么紧张的必要,澹台雁放松身体,手掌垫着脑袋,趁着夜色肆意打量皇帝的脸。
澹台雁原本打算,今天见到许松蓝之后,要问清自己当年为何会嫁给褚霖,但看到许松蓝苍老的样子,她只顾着惊吓,也就没能问出口。
她和褚霖,一个是京城贵女,一个是边地王侯,距离隔得这么远,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呢?
别的不说,褚霖这张脸长得真是得天独厚,单论五官极为精致,天生自带着书卷气,眉目一敛就不怒自威,现在闭着眼睛浑身放松时,又有种柔软的乖巧,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竟然毫不冲突。
澹台雁看着看着,眼神自然而然地滑向那耳坠。
坠子造型简单,不过是金环金托带着块红宝石,只红宝石晶莹剔透,色泽深如血,一看就是难得的料子。
再好的料子也不至于睡觉还戴着吧,这究竟是哪里的习俗。
金托上头好像还有花纹,或者是细小的文字,澹台雁眯着眼睛想要辨认,也不知认出几个字,就这样睡着了。
翌日澹台雁醒来时,褚霖已经去上朝了。
宫女宝绿叫她:“娘娘,已经卯正了,娘娘要起吗?”
“嗯。”澹台雁支支吾吾地应了声,伸手摸到床上乱七八糟的枕头,猛然坐起身。
昨夜布置好的“楚河汉界”早就一塌糊涂,她低头看向衣襟仍然完好,刚放下心,低头看见自己大剌剌地坐在床的外侧,正巧在褚霖昨夜睡觉的位置。
澹台雁:……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嗯,卯正了,早该起了。”
皇后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些没意义的,宝绿没接话,又听她问:“孟海呢?”
这个是能回答的,宝绿道:“回禀娘娘,孟大人寅时便回宫了,还带着三口大箱子,奴婢瞧了一眼,都是些文书卷轴。”
三大箱子书?
澹台雁连忙改换梳妆出去,发现让人头疼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