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谨妮
“谨妮，你愣在那干啥呢？还不赶紧帮把手！”
“赶紧的呀。”
女人把脸一揩，汗一甩，登时清清爽爽。手上吸满了水的被套沉沉地坠着人，一大半还耷拉在盆里。
扎着两股小辫的女孩比了个鬼脸，“婶娘明明说自己洗，还把我叫来当苦力。”
“诶你这个死妮子，还不赶紧来，我新鞋都被水打湿了。”
婶娘看着自己新得的鞋一阵心疼，就不应该为了给那个姓赵的开开眼把新鞋穿出来。这下好了，心疼死她了。
“回去再走一脚的泥，哎呦喂，鞋都不成样子了。”
“而且婶平时对你多好，该你心疼婶的时候了。”
“是是是。”林谨吐吐舌头，“婶是天下第一好的婶。”
“哼，那可不。要是不疼你你能这样天天憨吃憨玩？早像村东头的盼弟一样黑瘦黑瘦的了。”
“你妈又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不全靠我家里家外一把抓。”
被套拧干放在干净的石板上，她弯下腰拿着袖口对湿鞋擦了又擦。
“回去可得好好晒会儿，等小严回来那天得穿呢。你娘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干农活她不行，这些个针针线线的咱村就没比得上她的。”
谨妮帮着婶娘把一满盆子的被套衣服洗完，端着往家走。婶娘回去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呢，不麻利点连做晚饭都赶不上了。
“桂英，快来歇歇，你这一天天忙的，等会儿晚饭娘做。”院子里头走出来一个精瘦矮小的老太太，笑起来满脸的褶子更显着双颊凹陷的长脸刻薄。
但老太太对和婶娘一起进门的谨妮就当没看见。
今早俩人又吵了一架，老太太还气着呢。
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就是谨妮嫌弃老太太天天做饭清汤寡水的，一丁点油荤不见就算了还让人吃不饱。
说老太太又想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所以才使唤不动她。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的，老太太说不过她，凭白把自己气个够呛。
谨妮也习惯了她奶对婶娘嘘寒问暖的，也不理会，自己蹦跳着跑进房里找她娘。
”娘你不知道今天婶子穿着你给她做那鞋，恨不能像电影里的八路军那样踏着正步走呢！”说着还像模像样得头一抬，腰一挺，提提踏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遇到赵婶子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脚伸到她眼皮下头！”
苏敏被这作怪样子逗笑了，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这模样去给你婶娘看看，看她下次还帮不帮你在你奶面前说话。”
谨妮小狗一样凑到怀里，小小的身子软软糯糯的。
“娘，我这不是羡慕婶子有新鞋子吗？你就疼婶子不疼我。”
斜睨这个撒娇精一样，苏敏把蓝色的小袄拿出来。
“小花！”
原来一个黑乎乎的破洞上开了一朵精致亮眼的小黄花，这可叫谨妮怎么抵抗得住。
“娘你太好了！”谨妮用头蹭蹭母亲，小鸟似的飞下床铺，把袄子套上。
“奶这回总能不说我了，天天说，天天说，袄子穿破了个洞多正常，这唠叨老太天天说我。”
“你这不是皮得碍她眼么，咱家的孩子就没你那么皮的。”
“略略略，我才不皮呢!大哥都说我可乖了。我要出去玩了，等吃晚饭就回。”小孩不耐烦听了，飞快转身跑出去。
“去张婶家玩的话一见着她娘家过来就来喊人，别自己直愣愣地冲上去，知道不？”
“知道了！”
藏在大榕树后的谨妮发出“布谷布谷布谷”的鸟叫声。
“啾啾”
谨妮“咻”地探出头来。
她图好玩和张君敛定了暗号，像故事里头的革命红军一样的，可酷了!
“张君敛，走，去你家玩。”
小男孩绷着一张脸，凶着说：“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少来找我吗？我舅舅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找上门来。”
说是这样说，他故意压起的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飞起来。伸手帮她摘下不知道什么时侯沾上发间的枯草。轻飘飘的，羽毛似的，一碰就要碎掉的枯草。
“你在家等我，我去找你玩。”
男孩的冷脸可对谨妮没有一点威慑力，她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是找你玩呢，我是找张婶玩。谁稀得找你。”
傲娇的小姑娘头一扭，辫子啪地甩到他的肩上。
“婶子，婶子我来了！”
“哎呦，谨妞来了啊。”
女人一笑眼角皱纹就叠起，但弯眉杏眼的，隐约觉出年轻时是多么好看的一个姑娘。
张家在林家村可是出了名的闹腾，张君敛他外婆家是隔壁刘家沟的。
刘爱娣是家里第五个姑娘，她娘一口气生了五个姑娘就没一个小子的。
她爹觉着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随时赔着笑脸，一回家就开始充大爷。
打媳妇打姑娘的，一不顺了他的心就抄起凳子砸。刘母在刘爱娣之后又生了两个姑娘才把唯一的小子生了出来。
刘家给儿子起名儿刘耀祖，却惯的人浑得很，专做些偷鸡摸狗的狗屁倒灶事儿。自从刘爱娣嫁给了张开这么个有前途的能耐人，刘家就见天来打秋风，不给好处就闹得全村都知道。
刘爱娣性子又有点软，谨妮见识过刘家的人把张婶逼得直哭。张敛君见着了就提一把菜刀站在门口。什么狗屁外婆舅舅的，谁也不许进！
当时谨妮看着张婶哭得双眼通红，头脑一热，也跟着拎着一块石头站在了门口，可把张家和林家人吓得够呛。
虽然谨妮整天在村子里撒欢玩，村头大黄狗都得认她当老大。但是林家人的想法是，小孩子嘛，活泼好动点很正常。
而且一嫩生生的小姑娘咋能真和大人打一架，不够被人揍的。
那天回家，谨妞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老太太特制版竹笋炒肉，被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见着刘家人来就先跑回家喊大人。
但谨妮是谁？
记吃不记打的一个厚脸皮！
屁股上印都还没消完呢，就又跑来张家玩了。
张君敛他爹张开是当兵的，可光荣了，还有津贴，比地里刨食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刘爱娣的公公婆婆在张开还没长大时候就没了，她家现在就三人，日子过得宽裕。
刘爱娣和男人感情好，男人一回来就不让她干活，自己砍柴下地，还给她讲了许多革命故事。张开在的时候谨妮就跟着听故事，张叔还给她骑大马，一下子就架得高高的。谨妮不但不害怕，还笑得可欢实了。
张叔不在谨妮就偎在张婶身边听着自己错过的故事，还会被投喂各式各样的吃的，和在她大舅家没差了!但大舅家是钢铁厂里的双职工呢!
当然，谨妮不是那么不知礼的人，打到的小鸟，抓到的小鱼，连山间摘到的野果，大多都被她送给了张婶，连她自己都没甜甜口呢。家里头也看她整天圆饱肚胀地回来，经常在田间地头给刘爱娣搭把手，谨妮她娘也悄摸送了几回她哥寄过来的罐头红糖啥的。
至于为什么要悄摸送？那还不是老太太见着了要心疼地睡不着觉好几天!
“婶子，上次你给我说的红军过草地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谨妮拉着刘爱娣的手撒娇。
“知道了，婶边择菜边和你讲好不？”
“婶我和你一起。”谨妮毫不见外地坐下来一起择菜。
张君敛就安安静静得待在一旁劈柴，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人。听着他娘温温柔柔地讲述和谨妮时不时的惊呼，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味极了。
就是有些阿猫阿狗的总不长眼地跳出来，张君敛想起他娘的那个娘家，抿了抿嘴。等他爹回来他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看菜快烧好了，谨妮起身道别。
“婶我回去了，家里头等我吃饭呢。”
“尝一口再走。”张君敛眼疾手快地给她塞了满满一大口土豆丝，今天的土豆丝放了油，香得很。
谨妮鼓着腮帮子，这土豆丝喷香!
“去哪回来的？站住！”一进门就被老太太逮了个正着。“六七岁的大孩子了也不说帮着你婶娘干点活!”
“出去玩了。”谨妞毫不畏惧地梗脖子站着，一点不怯。
她今天可是帮着婶娘洗衣服了，她好乖的。
下一秒老太太的扫帚就朝屁股上打来了。
“不干活出去疯还有理了？！看老娘不打死你!”
“你是我奶，才不是我娘。”谨妮才不会站着挨打呢，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像只猴似的。院门被老太太关上了，场地不够发挥，跑了两圈谨妮就被逮住了。
摁着打了两扫帚，老太太才满意地放下她。
隔壁的小子在墙上趴了一排，高高兴兴地看着谨妮挨揍，笑声让谨妮听了个正着。
“你们等着，敢笑明天我牙给你们打掉！！”谨妮的叫嚣一下被老太太压下去了，屁股上又挨了一帚。
“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像你婶子家的兰花学学？！”老太太都快被她愁死了，都六七岁的姑娘了还这么闹腾，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大房的兰花刚好拔完自留地的草回来，裤脚鞋边都蹭上了一层泥。
她听到这话抿嘴笑了笑。
“奶，谨妮还小呢。”
“小个屁，都七岁了还小。不说你了，从小听话懂事。就连小严和她一样大的时候，又乖又能干。小严在家的时候，我让谨妮干点啥活，哪次不是小严悄摸帮她干了！说说他吧，你俩还给她打掩护。我看谨妮就是被你们惯坏了。”
老太太又忧愁得叹了一口气，“小严性子这么实诚，也不知道在外头会不会受欺负？”
“奶你就天天瞎操心，我哥比你聪明多了！”
“你个死妮子，尽瞎说，你哥多单纯一人。”说是这样说，老太太还是晓得小严这孩子也就只会让他妹欺负。
“开饭了，赶紧把小慎从知青点叫回来，也不知道天天往那知青点跑干啥。”老太太一边把晚饭端上桌一边咕哝，“那些个知青，个个干不动活还把眼睛往天上瞅。”
谨妮看她家老太太一眼，她弟去知青点那是白去的吗？
有些知青条件好心肠软，和他们混熟了，再卖卖可怜，不得从人家兜里掏出点啥来。
只是要是让她奶知道，东西准保被拿走。
他们两姐弟就只能藏起来自己吃了。
要不是她看着壮实又活泼没啥说服力，她也想和她弟一块去呢。她弟就随了她妈，随便一站就感觉柔柔弱弱被欺负狠了一样，让她特别羡慕!
“弟，弟！”
谨妮的小脑袋从低矮的小土墙上慢悠悠地探出来，看着她弟在和叫孙凡的知青一起识字。
每当大家下工后她弟就很积极地跑来知青点。
“姐你小心点！”林慎不赞同地蹙眉，“回回不走大门，就扒拉这个小土墙，哪天这个墙被你扒拉塌了。”
知青点的房子和墙在现代都超危房标准了，偏偏他这辈子的姐姐又是个上树捉鸟，下河抓鱼的主。
每次看她趴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墙上，心脏都要停跳一拍。
是的，林慎是穿越的，他还有上辈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