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三阁朝假一直要到年十五,齐聿从大伽蓝寺出来便在北穆王府厮混,一个新年门也不曾出过。反倒是穆遥忙碌无比,每日里早早入宫,至晚方回。
她第一日出门齐聿便闹过一回,晚间不知穆遥使了些什么手段,第二日齐相直接没起床,睡到天近黑时才醒,醒来不足一个时辰便又见着晚间归来的北穆王。如此慢慢习惯了穆遥白日里不见人的日子,把先时半步都离不得的习惯多少纠回来一些。
齐聿在王府,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吃药发呆,每日里活动范围不超过一间屋子,直把繁花似锦一间王府过得如同荒村野寨一般。只有在穆遥回家时活泛起来,仿佛他这一日从见到她时才能真正开始。
十三这一日,齐聿直到亥时也不见穆遥回来,他越等越是心焦,只觉五内俱焚,难受到了极处,忽一时忍无可忍,“哇”地一声把刚吃下去的汤药吐一地。
穆秋芳正送饭来,见状唬得三魂走了两魂半,放下餐盘过来相扶,“玉哥这是怎么了”
齐聿正吐得脸红头涨,好半日喘一口气,“回来了吗”
穆秋芳在北境时已经知齐聿心病,她对齐聿一向是极其疼爱的,便被穆遥托负了照顾齐聿的重任,“阿遥走前交待,今日可能会晚一些,不是让你先吃饭”
“不对。”齐聿站起来,“一定有事。”便往外走,“我要入宫。”
穆秋芳急忙拦住,“阿遥再三嘱咐,她不在家时,你不能离开王府。”
齐聿听若不闻,笔直往外走,“我要入宫。”
穆秋芳无论如何拉他不住,只能紧紧跟在后头,“玉哥不要冲动,若有事,阿遥定会让人传话,如今外头”
一语未毕,砰一声山响,直震得房梁都抖一下。齐聿猛然站住,极目远眺,府门方向有烟尘渐起。穆秋芳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齐聿反倒镇定下来,“嬷嬷快些去下头酒窖躲藏,我出去看看。”
穆秋芳原本是怕得不行,一听这话死死拉住齐聿,“玉哥不可,外头若有事,你绝不能出去,你同我躲躲。”
齐聿道,“穆遥不在,王府不能无人做主,我不能走。”
穆秋芳兀自着急,抬头见胡剑雄同韩廷二人一身戎装,大步过来,如获救星,“胡统领韩统领”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齐聿身前,单膝跪地行军礼。胡剑雄抬头,“请齐相内庭安坐,外头有我二人在。”
“怎么回事”
韩廷轻轻一笑,杀气腾腾回话,“一群不知死活的,敢来打北穆王府的门,想是活腻了,请齐相放心,有飞羽卫在,万无一失。”
齐聿指尖一紧,用力掐在掌心,勉强克制道,“宫里出什么事”
胡剑雄道,“净军哗变,已被阮统领控制。现如今闹事的不是净军,是中京戍卫。”
“杜奇天”
“是。”胡剑雄道,“杜奇天带中京戍卫夜袭四宫门,同净军在外宫门激战,还另外分了人袭击诸王诸相府方才去的人回话,晏海侯府已经被他们控制,应是没见着齐相,正四下里找您呢。”
穆秋芳顿足,“找齐相做什么”
胡剑雄连连冷笑,“必是逼迫齐相主持局面,眼下朝中一片乱局,秦观若拿下宫门,还有谁比三阁宰辅更适合代天子号令天下”
齐聿眼前白一阵黑一阵,心跳快到离奇的地步,勉强维持声线平稳,“穆遥呢”
“穆王已经出城,往京畿东郊去了。”
齐聿一听“京畿东郊”这四个字,略定一定神,绷着的一口气泄了,身体猛地一晃。穆秋芳急忙扶住,只觉扶着的一只手冷得像冰一样。
胡剑雄道,“穆王出城前,让老奴回王府护卫,命我转告齐相”
齐聿厉声叫道,“说什么”
“变在中京,机在京畿,万事俱备。”胡剑雄说着话,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双手呈上,“穆王请齐相安居王府,静候佳音。”
夜色下的白刃泛着冷冷的弧光,持在掌中如同手中握着一泓清泉。
这把刀齐聿认识,穆遥早早给了他,前回在红叶别院他因为一个唱曲的戏子闹别扭,被她收了回去。齐聿握住刀柄,只觉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完全不受控制,厉声道,“外头既是乱了,我一人躲着成何体统,带我去找穆遥”
韩廷扑地磕头,“万万不可。中京戍卫生变,是秦观以太子之令调动,打着另立新主的名号齐相是百官之首,此时现身,必是要压着您顺了他们,如若不依,必有杀身之祸,怎么能贸然出去”
还是胡剑雄深知齐聿,“穆王往京畿东郊做什么,齐相定是知道的,万无一失,齐相宽心。”
齐聿用尽全身气力克制,好一时才转头往回走。胡剑雄向韩廷道,“你带着人守在这里,我去外头。”
“是。”
穆秋芳听得清楚,便定下心,跟着齐聿回内庭。韩廷在外掩上门。齐聿掀开帷幕入内,穆秋芳正要跟进去,被他一手拦住,“嬷嬷自去,让我一个人。”
穆秋芳只好守在外头,隔一个时辰送饭进去,便见满室漆黑,齐聿一个人孤鬼一样靠在火边,怀里抱着那柄匕首,身体死死地缩作一团,怕冷一样。她看他模样只觉害怕,将餐盘放在地上,上前劝道,“胡统领是西北军大将出身,有他在,外头必定无事。”
齐聿双目发直,一言不发,若不是呼吸间身体起伏,看着倒跟死了的人没有多少区别。
穆秋芳唬得不行,“玉哥吃点东西吧。”
齐聿低下头,脸颊埋入抬起的臂间,不胜厌烦的模样。
穆秋芳知道他齐聿身子极其不牢,如此忧急交煎,五内俱焚,再不肯吃饭,日后纵使穆遥胜战归来,这人也逃不过大病一场。苦劝道,“阿遥也是久经战阵的,中京这个局面,比北境大战比简直不算什么,你放心。”
齐聿只不言语。穆秋芳忍不住道,“阿遥回来,见你这个样子,定然是要生气的。”
齐聿抖一下,忽一时抬头,白似鬼的一张脸上唯独双目通红,无血色的唇抖一下,“说的是,我不能这样。”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案边,取一封空白的纸折子,执笔舔墨,奋笔疾书。
穆秋芳不识字,好一大张纸上只识得一个“田”字,一个“土”字和一个“公”字。齐聿初时抖得厉害,写出的字也有些扭曲,到后来入了定,便平静下来,纵笔挥毫间没有半点迟疑,很快洋洋洒洒写满一折。齐聿掷在一边,另取一折,仍然笔不停挥。
倏忽一个时辰过去,齐聿半点没有停笔的意思。穆秋芳按下上前相劝的心思不论怎样,总比他孤鬼一样缩在那里胡思乱想要好。眼见饭食已经凉得透了,又出去炖参汤。
天近明时胡剑雄打发飞羽卫进来说话,韩廷听一时,满面是笑,隔窗向齐聿道,“大人,穆王从京畿东郊调一支运粮的漕军入京勤王,激战间中京戍卫的胡什礼将军一刀斩杀杜奇风,围攻宫门的中京戍卫一泄千里,被漕军分块围歼,如今正在清理内外宫呢。”
内里无一字回应。
穆秋芳推门入内,齐聿仿佛入了另一个世界,低着头只是写个不住,韩廷在外说的一大段话,竟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叹一口气,出来向韩廷道,“罢了,阿遥不回来,同他说什么都是白费,有点事做倒还好些,由他去。”
还没高兴一时三刻,府门方向突然焰火冲天,熊熊地烧起来。韩廷勃然色变,正要打发人去看,飞羽卫入内回话,急匆匆道,“秦观在内宫惨败,如今狗急跳墙将王府围了,叫嚣着纵然他难逃一死,也要叫北穆王府鸡犬不留来的残军人数不少,如今避无可避,胡统领已经派人入宫求援,命你务必保护好齐相。”
韩廷皱一下眉,呛一声长刀出鞘,“请胡统领放心。”便将穆秋芳也撵入内室,“不要出来。”
府内飞羽卫同叛军对峙一夜,伤损不小,突然被大批残军围攻,措手不及,很快府门便失守,胡剑雄带人且战且退,直退到内庭水阁对面。穆秋芳立在窗边,抬头便见对面楼阁燃起的熊熊烈火。
韩廷持刀入内,“大人,属下保您冲出去。”
齐聿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走。”他便在说话的时候,执笔的右手仍然是纹丝不动,兀自疾书,只有左手指尖退去匕首鲨皮鞘子,把匕首握在掌中。
韩廷急叫,“大人”
“这里是我家,我绝计不走,死也要死在这里。”齐聿漠然道,“你出去。”
穆秋芳大急,“你就听韩统领的吧,万一有个好歹,阿遥回来知道”
“知道怎样她知道再好不过。”齐聿语意尖厉,“我死了,定叫她后悔一辈子,谁让她扔下我谁许她扔下我”
话音方落,门上一个人道,“谁要后悔一辈子呀”
三个人齐齐回头,便见一日不见的北穆王一身戎装立在门口,遍身肃杀之色,眉目间却尽是笑意,和煦地望着齐聿,又很快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