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挑衅
“哇——真是被吓到了!还真是巧啊。”鹤丸国永眨眨眼,露出惊喜的神情。
但实际上,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已经分不清“在屋主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对方家里”和“屋主也姓五条”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个更令自己震撼。
“五条”这个姓氏,应该不算多罕见……吧?
似乎能读出太刀脸上的困惑,“善解人意”的五条悟打上补丁:“不巧,全日本还姓五条的,只有不到六百人,他们还都是我的族人——。”
大喇喇坐上沙发的男子高中生单手搭在靠背上,以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翘起二郎腿。
“而我,恰巧是成年后就会继任五条家家主的人。”在放下这个惊天大雷后,他打量着似乎对“五条”这个稀有姓氏没有概念的青年,略带兴味地挑起一侧眉毛。
鹤丸:……
白发太刀战术后仰。
这孩子说话的腔调姿态,怎么都这么眼熟地让鹤觉得手痒?
若不是眼前的小鬼分明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和成年多年的审神者存在着明显的差别,他可能已经掀开对方的墨镜,看看这小鬼究竟是不是也会和审神者一样露出让他忍不住摩拳擦掌的恶劣神情了。
再说了,五条家,他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就碰到……吧?
但一想到这里正是审神者托付给他的房子,那家伙又有着累累前科,哪怕是鹤丸国永也不禁沉默了。
是那个家伙能干的出来的事——可恶,突然好想回去套麻袋揍审神者一顿,把他揍成一滩橘子酱啊!
好吧,审神者自己当然是打不过 ,也就只有在对方放放水的时候,自己才能过两把瘾这样子。
尚未成年便已成为五条家家主多年的五条悟确信,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名容貌优越的年轻白发男性。但哪怕不提在日本极为少见的白发,只看这人无意识的言谈举止,也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五条悟心念一动,或许——他们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虽然看上去懒散随性不修边幅,可不难看出这个同样姓“五条”的家伙自骨子里溢散的那股子雍容贵气。这个人必然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并且接受着良好的教育——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环境可以养出来的气度。
曾在世家大族手中流转,后来又成为皇室御物的鹤丸国永微笑。
五条悟打个响指,试图唤回鹤丸国永已经跑偏的意识:“所以,这位先生,你和五条家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住处?”
念在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可能是一个陌生的,被哪个或许又做了什么腌臜事的族人养在外面的五条,名义上尚且是五条家家主的五条悟摸摸下巴,决定给这个人一点解释的余裕。
他无比期待对方的回答。
这决定了,他是要将这个突然闯进自己秘密基地的家伙打个十成熟,还是八成。
同时,年少的最强咒术师也在试探,自己说出“五条家”的时候,这个“五条鹤丸”对“五条家”的反应。
然而白发dk琢磨着自己在一瞬间捕捉到的表情,不是心虚或者惊慌,而是……怀念?
似是怀念的鹤丸确实想到了曾经的平安时代,某种意义上,被刀匠“五条国永”锻造而生的他,喊刀匠一句“父亲大人”并不过分。
他似乎曾经也遇到过这么臭屁的小鬼。
鹤丸国永在自己已经成了一团覆着白雾的记忆中费力扒拉,隐隐才能够察觉到一些什么——不过,那一闪而过的场景并不在五条国永那间素朴的宅院,而是某间更华贵精致的仿唐式建筑,看起来就像是平安时代的某家贵族庭院。
但是曾经的记忆,远至自己刚被锻造出来的平安时代,近至二十几年前自己被审神者带去本丸之前的时光,鹤丸国永统统都不记得了。
这也是他辞别本丸的大家来到现世的原因之一。
失去了记忆的鹤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哪怕别人告诉他的再多,那终究是“别人口中的自己的历史”啊。
对于像他们这种寿命以千百年为单位的存在而言,没有亲自经历的虚浮文字难以让鹤丸国永感同身受。
他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然后,找到自己直觉中应该存在的、却消失得比谁都干脆的某个人。
心底难得泛上些许酸涩的鹤丸国永突然想到审神者给他的文书,终于在自己已经揉成一团的白色背包里掏出一叠文件,一股脑儿交给了环胸等待中的咒术师。
“姓氏的话,只是刚好叫这个啦,不是三条也不是七条,刚好是五条罢了~!”很快从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抽身的鹤丸国永鼓起脸颊,摆动着手指,“至于为什么住在这里,是有人叫我来的哦,还说什么手续已经处理好了……说什么就连指纹都录入好了……说什么水电费都不用我交……”
在查询房屋信息时才发现自己名下有过生活扣费的五条悟神色微妙。
白发青年蹲在地上,郁闷地戳戳拖鞋上肥嘟嘟的白鹤图样:“什么嘛,结果完全没有沟通好啊……不然我还是搬出去吧?希望这附近的中介靠谱……诶,是叫房屋中介吧?”
手指点着下巴的鹤丸国永费力思考着自己出门前,光坊给自己灌输的现世小知识。
在没有等来苦思冥想的青年有下一步动作时,五条悟的右手在终端上翻飞。作为五条家家主的他某些时候还是有特权的——比如,他可以访问全国人口数据库,然后在其中找到“五条鹤丸”的信息。
除了最基本的身份信息之外,就连诸如“教师资格证”“心理医生职业许可”之类的东西都一应俱全。
真是有趣啊……这个看起来就对现代社会有些缺乏常识的青年,去做教师/心理医生?
在接过鹤丸国永掏出的文件后,五条悟墨镜下原本带上些讥笑的眸子终于一肃。他接连翻了十多页,发现签下文件的人竟耐心很好地在每一个需要签名的地方都大大咧咧签上了名。
规规矩矩,简直不符合落笔者字迹中所流露出的性格。
那签名笔墨很新,应该就是这几个月才写的。签下名的人笔锋凌厉,在岁月的沉淀下会比自己的字迹运笔更加成熟。
——那是五条悟自己的字体。
文件上的签名不但亲自手写,而且还盖上了五条家传下来的家主印信——来自五条家特制咒具,哪怕是五条家内部,有资格知道并且见到这枚印信的人也并不多。
更不要提这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属于“自己”的咒力残秽。
再联系到“五条鹤丸”颈侧的那枚咒印,也是以“五条悟”的咒力打下的——看起来这位鹤丸先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多出来的某样东西,可最强咒术师总不至于错认自己的咒力。
这种种种种,总结一下简直就像是来自某个“五条悟”对自己的挑衅,以及那个“自己”在这名青年身上明晃晃盖上的戳。
不过,那个“自己”应该对这位五条鹤丸十分信赖才是——鉴于这枚宣示主权的咒印,这么明目张胆地印刻在青年颈侧。拥有这枚刻印的五条鹤丸,甚至可以在五条家拥有仅次于他——五条家家主的权限。
这样想着,五条悟的神色禁不住微妙起来。
……这个人,该不会,是他在五条家的子嗣吧?
他相当轻易的就接受了“青年可能来自未来”这个设定。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白发青年对“五条悟”没有做出特殊反应,却对“五条家”“性格恶劣的人”等关键词有回应的前提下,“五条鹤丸”,究竟是哪个“五条悟”的谁?
真是有趣。
“不,不用搬走哦,手续齐全,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
几分钟前还表现得咄咄逼人的五条悟突然改口了,一把拽下快要从鼻梁滑落的圆片墨镜的少年显得分外自来熟,仿佛自己之前显露的攻击性只是鹤丸国永的一场梦境。
“不过鹤丸先生好像对这片区域不太适应的样子,需要我贴身给你当几天的导游吗?”五条悟熟练开启睁眼说瞎话的秘技,“刚好我可以带你去一些,唔,有趣的地方?”
谨慎的白发dk将“贴身监视”换成了委婉的说法,再结合刚才六眼扫描到的眼熟道具,相当熟稔地自荐。
刚好他最近想要理一理自己的心情——只是就这样翘课翘任务几天而已,夜蛾老师也能理解他的吧?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自己未来几天/行程的五条家大少爷在终端上一通狂按,然后利落地关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到鹤丸国永不禁侧目。
不过这种送上门来的本地导游,喜爱惊吓的鹤丸国永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听起来着实很有意思。
“哦哦?那还真是多谢你啦,五条少年!”
被后代这么称呼可怎么行呢?抛着手机的五条悟懒洋洋地想。要是被那些烂橘子知道了一定会血压升高的吧,这样想想就显得格外有趣了。
他抛着已经黑屏的终端,状似苦恼:“两个五条互相称呼五条的场面会有些滑稽呢。”
站在客厅中央的鹤丸叉腰沉思,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自己是已经和这栋房子的屋主建立了友好的导游与游客/屋主与租客的关系对吧?太刀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既然如此,悟君,这么叫可以吗?叫我鹤丸就可以啦!”
五条悟从善如流:“好的,鹤丸桑。”
虽然还是个高三生,但少年突破沙发与茶几距离界限的大长腿半截儿挂在桌上,显得整个人如同姿态慵懒毛色顺滑的名贵猫猫。
超——大号的那种。
啊,这该死的即视感。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坐下的鹤丸国永托腮沉思。可惜自己从来没见过审神者摘下眼罩放下头发后的样子,因此他无从在具体样貌的细节上做出对比。
为什么审神者会把我放在这里呢——如果鹤丸国永没记错的话,审神者说他家族的长辈净是一些烂橘子,拿得出手的同辈也仅有他一人——当然了,审神者的原话要自信得多。
“噌”的一下,白发太刀头顶的电灯泡亮了。他忽视了一副探究神色的五条悟,拍着沙发扶手恍然大悟。
——难道,这孩子是审神者的子嗣吗?!
这一刻,两人的脑回路诡异地同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