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梦有痕
苏己也在做梦。他又梦到了那个黑衣剑客。梦里的他依然戴着黑色面具,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又俯下身问他要不要喝水。苏己抬起手想取下他的面具,指尖却传来了柔软的触感。黑衣剑客的脸起了变化,竟然变成了小五。苏己吃了一惊,急忙把手收了回来。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面前真的是小五。
连日奔波后,他病倒了。小五夜里一直在照看他。在半睡半醒之间,他把小五错当成了那日里的黑衣剑客。苏己有些尴尬,正想着要解释几句,又止不住的一阵狂咳。小五赶紧端水热药,忙的不亦乐乎。刚刚的尴尬自然也就揭过不提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同,母亲严禁他在外面裸露身体,不能下水,不能在外洗澡。幼时玩伴们见他生的秀气,又不肯脱衣服下水,就有人起哄说道:“小苏你不敢脱衣服,不会是个二刈子吧?”
他后来哭着问母亲,是不是自己是个二刈子。从不动怒的母亲,生气的打了他一巴掌,又抱着他,十分严肃的说道:“人不可自我轻贱。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你自己怎么觉得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堂堂正正做人,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己似懂非懂,却又坚定的点了点头说:“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要保护娘亲”。自那之后他不曾哭过,苦练武功,用精明强悍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再不曾向什么人露出心底柔软之处。
但困惑却依然还在,尤其是他做了捕快之后,接触过不少女孩子。他年轻有为,处事公允,长得也清秀,又是吃公家饭的,有些苦主家的女儿接触几次之后就对他生出依恋之情来。由于他经常照拂那些青楼的姑娘们,也又不少女孩子对他有意,送荷包的,送扇坠的,送香囊的。饶是他再少不知事,慢慢的也能看出点眉目来,更何况他本来观察力就比常人更敏锐一些。
可是对着这些姑娘,他几乎跟老僧入定一般,生不出任何心动之情来。他也不喜欢男人。做了衙役之后,周边一群大老爷们,有时候出任务,难免要和同事共处一室,甚至共享一床榻,他是能避则避。若有男子离他太近,他也会生出本能的反感来。
他心里一直记得一个人。苏己见到那人的时候绝对是他最狼狈的时候。作为一个捕快,却被自己要抓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江逍遥压在身下。那双肮脏的手正不紧不慢的解自己的衣扣,可苏己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力偏过头去看着夕阳的光辉斜斜的照进这所破庙里。
风声轻轻掠过,有什么遮挡了苏己眼前的阳光。江逍遥的胸口突然多出了一柄剑尖,脸上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血滴顺着剑滴答滴答的落在自己的衣衫上。剑客收剑的同时踢走了江逍遥的尸体,苏己终于看见了他。那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背对着夕阳,一股清冷的气质扑面而来。
苏己身上突然一阵燥热,刚刚一直静心清欲试图压下药力的作用,心境却因这形势的突变而打破,千百种气流顿时在体内窜来窜去,呼吸也跟着凝重起来。来人俯身抱起了他,苏己心里一阵气苦。直到冰凉的溪水浸湿衣衫,心念才顿时清凉。原来那人把自己扔进了庙外的小溪里。
等苏己能站起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又饿又累的跳上岸去,破庙里有跃动着的火光跳出。那个少年剑客还在。苏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推开了破庙的门,然后愣在门边。采花贼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庙堂中间生着一堆火。火上烤着什么东西,黑衣少年就坐在火旁,听到门响后慢慢转过脸来,火光在他脸上银色的面具上跃动着,平添了一些温暖的色彩。多年以后,苏己还是能清晰地想起当时情景,自己浑身透湿的站在门边,而他静静的坐在火旁,从容而温暖。
苏己因为抓住了江逍遥,名声大振,后来因为精明强干,年纪轻轻就变成了青州府的总捕头。当然鸡鸣狗盗帮背后的帮忙也是功不可没。可是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遇见当初的黑衣侠客。当时不管他怎么询问,对方都一言不发。是以他既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连声音都不知道。就这样还找个什么劲儿呀,他经常自嘲。可待要忘却,却总觉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地方。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小五。其实他认识小五也不过才几个月。小五是安静寡言的,做事情又很认真,极容易在一件事情上沉浸下去,看他做事就能生出一种安定之感来。仵作做的活都是辛苦且肮脏的,也常被人轻贱。小五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被师傅责骂,被其他的衙役取笑调侃,都只一笑了之。
别人都说他是因为傻,只苏己觉得他愚钝背后有一种通透。大案要案也不会天天有,不忙的时候,老实的小五就变成了各路人支使和取笑的对象。苏己看不下去,把他纳入羽翼之下,别的衙役也自然就不再拿他寻开心了。
最近凶案频发,两人接触的自然就多了起来。苏己有些洁癖,对停尸房也很发憷。但职责所在,他必须要亲自盯着尸体勘验,有时候还需要连夜勘验。苏己脸色发青,还是要硬撑着,不能让下属看出自己的恐惧来。
小五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就多点了几盏灯,又在屋外放了安神香和洗手盆。本来小五知恩图报这也没什么。但就有眼尖嘴快的衙役发现了,笑他说:“看看这马屁拍的,怎么这么殷勤呢你?”小五对各种调侃向来置若罔闻,这次竟微微红了脸。
苏己喝了药之后,头脑昏沉。小五细心的铺好枕头,扶他躺下后,又帮他盖好被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点响动,苏己又想着要起身。小五却把他摁回到床上,说道:“大概是野猫吧,我去看看。”
“野猫”正侧坐在房顶上,手撑着下巴,一身白衣,端的是潇洒俊逸。听着屋子里苏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那人轻声说道:“嗬,我都变成野猫了呀?话说你逢场作戏,这戏做的也有点过了吧。”
小五动了动嘴,只说了一句:“滚!”说罢便回到了屋子里。他没有看到白衣男子眼神中露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