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扶灵死了,死在心上人司祺成婚那天。
世人皆知,清竹宗少主扶灵从十五岁时起便对司家大公子司祺情根深种,为了得到司祺,她不仅暗中修炼魔功,甚至还偷偷放出被镇压在幽火神潭里的魔种妖龙,最终酿成大错。
魔物终究是魔物,与它做交易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放出妖龙,扶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同时也犯下了她这一生中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她害死了清竹宗所有人。
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修仙界中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可恨又可怜的罪人。
没有人同情扶灵,反倒是当初被她囚禁过的司家大少爷,不计前嫌将她接回了司家。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二十年后。
曾经的翩翩佳公子司祺,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玄冥宗宗主,今天,正是他与意中人阮秀成婚的日子。
只可惜,新娘子还没进门,扶灵死在冰湖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鲜血染红的湖水,颜色比门檐挂着的红灯笼还鲜艳,异常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将玄冥宗的喜气完完全全掩盖。
在场宾客无一不恨极扶灵,就连说话时也全是一副咬牙切齿、同仇敌忾的愤恨模样——
即便,她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呼吸。
“…”
“扶灵此女,恶毒自私至极!那司宗主待她已是仁至义尽,她却偏要选人家成婚的大喜日子自戕,简直是晦气到了极点!”
“听闻那扶灵住进司家后,日日被好生侍奉,后来还被送来冰湖疗养,这样的待遇,寻常人可享受不到,她却不珍惜,就是死了,也要给司家的人添堵!”
“这司祺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被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缠上!”
“要我说,那阮家三小姐才是最可怜的,若不是被扶灵设计陷害,她又怎会误食情毒昏迷二十年?现如今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偏偏新婚之日又发生了这样不吉利的事!真是可怜啊!”
“扶灵这厮,确是个祸害,依我看,当年妖龙最该杀的就是她!”
“…”
冰湖外侧,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湖边石台上,那里,躺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便是众人口中争相鞭笞的对象——
扶灵。
尸体因被冰水浸泡,早就变得苍白冰凉,被人发现的时候,冰湖已呈一片深红色。
司祺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已是铁青,那双向来阴沉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石台上的尸体——
扶灵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世人皆知,玄冥宗后山有一冰湖,湖中之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果,寻常凡人进了这冰湖,便不必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至于修道者,则更不可能在冰湖中丧命。
“宗主,这个女人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心绪正是慌乱之际,耳边恰好响起仆人的问询声,司祺面色微变,脚下虚踏一步,竟险些倒下去。
扶灵真的死了,死在了冰湖——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惊恐,胸口处一阵翻涌,不过瞬间,一口鲜血便浸满整个口腔。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台上,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也没有人发现,一个白色透明的女人正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女人头发半散,墨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澜的褐色深瞳,身上一袭白衣已经湿透,仔细看去,脖颈四肢上的红痕若隐若现,那是被铁链禁锢留下的伤疤。
她——便是已经死去的扶灵。
宗门子弟被妖龙屠戮至尽,就连自己,也声名败坏,成了司祺提升修为的工具,被关押在玄冥宗整整二十年。
当年,所有人都告诉她,司家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人,她却偏生不信,还将自己的秘密尽数说出,最后一腔真心错付,活活断送宗门数百条性命!
那时她与司祺一同失踪,世人都说是她囚禁了司祺,而真相却是司祺囚禁了她。
不仅如此,司祺还将她带去幽火神潭,逼她解开了镇压妖龙的封印,甚至在失去亲人后,这个男人还借着帮她的名义,将她禁锢在玄冥宗冰湖整整二十年!
曾被世人交口称赞的天才,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可真是唏嘘。
回想过往种种,扶灵只恨两个人,一乃司祺,二乃她自己——
她恨,恨司祺那些甜言蜜语,将自己从头骗到尾;她恨,恨自己没有听师傅的警告,没有听师姐的教诲。
二十年过去,一切仇怨都将会在今天了结。
司祺强迫她在冰湖修炼,然后吸取她的功力提升修为,最终成功坐上玄冥宗宗主之位。
只可惜古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早在十年前,她就在自己的灵气中掺了一滴精血,司祺日日吸取她的灵气,十年来早已将那滴精血炼化,一旦她死去,他必定会跟着丧命。
冰湖边上,围观众人都想看司祺会怎么处理眼前的麻烦。
扶灵动了动,空中日光正盛,但她身上却永远寒冷刺骨。
她看着人群中央的司祺,红袍加身,虽衬得他更加俊郎夺目,但她心中却只剩恨意。
阳光愈盛,体内却愈发冰冷,留魂咒只能持续半个时辰,扶灵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嘈杂的议论声,片刻之后,一个身影缓缓倒下,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玄冥宗宗主司祺,当众入魔,七窍流血,惨死在大婚当日。
角落里,女人的身体彻底消散。
无人曾注意,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空中悄然落下——
这世虽报了仇,但死去的宗门子弟,却再也回不来。
这份罪孽,她扶灵——惟愿来生偿还。
——————————
梅州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冰凉彻骨的寒潭深水,被这热意侵袭之后,也喷薄出丝丝缕缕的燥动气息。
梅湖岛后山,一青衣女道人正匆匆而过,空气中虽是静默一片,但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发生了大事。
女道面色担忧,一路向湖边走去,越是临近,步子就越发的快。
方才天降紫雷,正好落在梅湖中央,湖水飞溅,湖边的植物全都被淹没,还未走近,女道的鞋子便已被脚下泥泞打湿。
女道抬目一望,只见湖面正一片平静,心下不由得沉了沉——
今日是她的徒弟渡劫之日,也不知她是否承受住了天雷之击。
心中正是忧虑之际,湖边一簇草丛中却传来一阵细微动静,一阵风吹过,撩开水草一角,只见那泥地中生出两支树杈似的物体,像是金色,但因沾了湿泥,只能瞧见一点点的金光了。
女道只不过远远瞥了一眼,眸中便生出惊喜的色彩,一直悬着的心,也在此刻放松下来——
成功了!
自古以来,就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而女道的徒弟九嘤,便正是世间少有的灵鲤鱼。
此番渡劫,紫雷中便藏有一道龙门,想来,这孩子已经化龙成功了。
女道心喜,急急走近,果不其然,那泥地上正趴着一个半人半龙的妙龄少女。
似是化形还未结束,女孩身上还覆着半层金色鳞片,尽管染了淤泥,却也掩不住漂亮的光华,再瞧她面容,相貌虽冷艳了些,但五官极其精致,只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只不过额上那两根龙角还未收起,整个人便少了几分冰冷的意味,瞧着倒稚嫩了许多。
紫雷之痛非常人能忍受,更何况九嘤还需在这疼痛之中跃上龙门,此次虽成功渡劫,但她却昏睡了整整半个月。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扶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不是死了吗?
她心中正是困惑,耳边却传来一阵细微咯吱声,再下一秒,竹门被推开,一个女道走了进来。
女道看见床上少女苏醒,眸中瞬间浮现笑意,就连步子也变得轻盈,
“终于醒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扶灵刚听见女道的声音,心中便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等看清女道的脸时,胸口已是一片惊骇,悬在身侧的两只藕臂,也因为震惊而轻轻抖动。
眼前的女道,她认识,不仅认识,还熟悉的不得了,只因为这女道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姑姑,清竹宗三大长老之一的扶悦!
当年妖龙屠宗,第一个丧命的,便是她的姑姑,扶悦!
难道姑姑没死?!
扶灵瞪大眼睛,又惊又喜,还未来得及张口,女道便走到了床前,温柔的替她将被子往上盖了盖,而后才笑着出声,
“为师倒忘了,你如今还不会说话呢!”
“你这一睡便是半月,幸好今日醒了,不然灵灵生日,我可赶不回宗里。”
扶悦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给床上的扶灵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带你回宗,到时候千万别被人发现了真身,可记得了?”
“外界不比梅湖岛,处处都是居心叵测之人,一旦有人发现你乃龙灵,必定会逼迫你与他们签订契约,到那时便麻烦了。”
“我本不愿带你回去,只是灵灵一直吵着说要见你,那孩子这些年也是被宠坏了,性格娇纵的很,也不知你们能不能相处得来……”
扶灵越听心跳越快,到最后,甚至忘记了呼吸,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深想,直到扶悦站起身子打算离开,她才张开嘴唇,沙哑着声音说出了她这辈子第一句话——
“我是谁?”
一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问题。
门口的扶悦惊讶于徒弟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说话,杵了半秒才想起应答,
“你这孩子,怎的渡个劫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清竹宗内宗大弟子——
九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