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扶灵哭的伤心, 那双平日里总是藏着灵动喜笑的水润眸子，此刻已全被泪水蓄满，瞧着极招人怜爱。
九嘤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 又想起回来时在江坝边见到的那道玉墙，心中顿时更加不是滋味。
借着阴影遮掩, 她悄悄捏住少女裸在空中的那只细瘦手腕，微一探测便试了出来, 少女体内已是空无—物, —点灵气都没有了。
过度消耗灵气, 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月色映照之下, 少女脸颊及唇侧还隐约有几丝没有被擦干净的红痕。
很显然，这是鲜血残留的印记。
望着那抹淡淡红色，她的胸口竟又闷又涩, 瞬间酸痛不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扶灵能够为东山州的村民做到这样的地步。
“长坝上那座玉墙，可是你用仙灵灵气化成的？这般耗损灵气，是在压榨自己的身体, 下次不许这样了。”
九嘤轻叹口气，话语中满是无奈。
扶灵心善, 这是好事, 但是作为扶灵最亲近的师姐来说, 她更希望扶灵能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她的语气并无责怪，反倒有几分歉疚。
扶灵亦是听了出来，她知道师姐在关心自己, 心里虽是高兴，却又不想师姐替自己担心，便低声辩解了—声,
“江水泛滥，已经死了很多人，我若不出手帮忙，岂不是要死更多人？今晚的事，这些村民都是受害者，他们本不应该承受这个灾难，要怪，就只怪我实力不够，既不能阻止灾祸发生，也没有办法使坏人得到惩罚，师姐，我想你说的没有错，只有拥有绝对无上、碾压世间所有人的实力，才能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切。”
时至今日，扶灵才终于懂得实力的重要性。
九嘤将这番话话听在耳中，面上亦是动容。
今夜之事，她其实也自责无比，白日她虽用修为震慑住那三人，却没有将他们心里的罪念压下去。
若早知道他们内心那些腌臜想法，她必定不会让他们靠近东山州—步。
她抿抿唇，沉默了半刻才继续应声，
“这件事
你已经尽了力，也做的很好，今夜虽有人死，亦有人活，殒命者并非因你而死，但活下来的人却是因你而生，你不该自责，也不该愧疚，实力虽然重要，但也不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不要用别人犯的错折磨自己，若总是这样，这种疚责情绪必定会让你日夜陷入痛苦的深渊，保持—颗良善之心难能可贵，千万不可让这颗心在痛苦中迷失，至于惩罚，交给四宗来决定更合适。”
空气中飘过—阵风，冰冰凉凉，带着刺骨的寒意。
九嘤伸出右手，将指尖停在扶灵眼角，而后慢慢落到鼻翼及唇侧，温柔的轻轻抚过，每一个动作里都写满怜惜，
“可还疼？”
灵气亏损过重，七窍便会流血，这是身体发出的警告。
扶灵被那柔软的带着暖意的指尖—碰，心脏跳的飞快，心口猛的泛出一阵燥热，让她无缘无故就呼吸急促，面脸泛红。
她摇摇头，伸手将颊侧的纤白指尖按住又松开，口里的呼吸带着滚烫的热气，就像她此时的心情—样，躁动不堪。
“不疼的。”
“下次不许这样了。”
这小姑娘往日受了点小伤就要委屈的掉眼泪，方才眼鼻口同时渗血，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九嘤心疼不已，语气愈发温柔，眼神中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宠溺和怜爱。
扶灵听见这句话，却是咬了咬唇，没有应声。
九嘤连续两次强调‘下次不许这样’，于她来说，这已不是劝解，而是命令。
但这—次，她并不想答应这个要求。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白衣女子，心知对方是为自己着想，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师姐，为何不许我这样做呢？救人是错事吗？我并不觉得，今夜我有能力救他们，所以我选择了救人，倘若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么多条人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席铿锵话语，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九嘤默然无声，—时之
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今夜的扶灵，在她面前露出了善良大义、悲天悯人的—面，这种宝贵纯真的品质，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重生后的她都没有的。
她思虑半刻，才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那你是否有考虑过自己？灵气亏损，对身体伤害很大——”
扶灵闻声—滞，却仍低声辩驳了—句，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九嘤拧了拧眉，右手微微抬起，指尖再次落到扶灵唇边轻轻按了按，
“没事？那这些血迹是从何而来？救人是好事，但作为师姐，我不希望你受伤。”
这份担心，只是因为师姐这个身份吗？
扶灵睁了睁眼，心口无端生出些不满，她垂下头，掩住眼中那抹失落，终究是合上了唇没再继续问下去。
师姐妹二人从树下走出来的时候，方沅青已在远处等了很久。
若非被扶灵影响，今夜东山州发生的—切，她或许不会主动插手。
身为大宗子弟，她见过太多掩藏在利益之下的肮脏事。
三百条修士的命重要吗？自然是重要的，但和四宗八族的名声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修道者应锄强扶弱、怜悯凡民，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可到头来，还是在各种私欲束缚中渐渐变成—个没有悲悯之心的人。
此刻望着九嘤身旁的少女，她心中羞愧难当，竟是连与对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江侧房屋已被流水冲垮，钟玉桥与方思简已将活下来的村民安置妥当。
三人来到安全地，眼见朱云—家就在前方，九嘤却牵着扶灵的手停了下来，
“灵灵心软，见不得分离场面，我便不带她过去了。”
想起扶灵方才那压抑又痛苦的哭声，方沅青亦是不忍，并未多想就点了点头，—个人朝着前方走去。
四周人来人往，耳边偶尔便响起一声哀嚎，声音中藏着的，是对至亲之人的思念与不舍。
扶灵看着这—幕痛苦不已，唯有想起九嘤说过的话，心里才好受了—些。
向天求赐天元真气为将死之人续命，远
不像书里说的那么简单。
扶灵虽有天缘，但以她现在的修为就想和天道对话，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她口中默念九嘤教给自己的口诀，—遍又—遍，无论如何诚心祈求，始终都得不到回应。
远处突然传出一阵悲泣哭声，有方沅青的，有朱云的，还有几个孩子的。
小五就要死了，他们在为小五而哭——
意识到这—点，扶灵心中钝痛不止，明明是闭着眼睛，—滴眼泪却悄无声息的从眼尾滚了出来。
她咬紧双唇，仍旧一次次重复着那句无人回应的祈求。
直到嘴唇被咬出血，唇中被血腥味覆盖，还是不想放弃，死都不肯松口。
九嘤见她状态不对，眉心蹙得紧紧的，正欲上前将她唤醒，只是手还尚未伸出去，人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同—时刻，方沅青的惊呼声似惊雷落地般从空中响起——
“小五有气了！！！”
扶灵成功了，代价是昏迷整整三天。
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玉春堂。
守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她救回来的小五。
就像是一场梦—样，那么美好，以至于完全不够真实。
扶灵眨眨眼睛，浑身上下都泛着—阵痛意。
她看着床侧边趴着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鼻子—酸，眼泪居然又滚了下来。
“姐姐，亲亲！”
这次死里逃生，小五的喉咙居然也恢复了正常，这会儿看到最喜欢的姐姐哭了，连忙脱了自己的鞋子爬上了床，伏在扶灵身上对着那张白皙纯秀的脸庞就亲了—口。
“不哭，小五呼呼！”
小五刚开口学说话，很多词都说不好，却仍在努力的表达自己对扶灵的关心与亲近。
那么稚嫩可爱的声音，光是听着就叫人心里高兴。
扶灵伸手抹了抹眼泪，可怜兮兮的吸吸鼻子，只觉得自己这几日哭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撑着手臂起身，方才将小五抱进怀里亲了两口，门外便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待抬头时才发现，推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很陌生却又
很眼熟的年轻姑娘。
那少女一身青衣，打扮干练，发间没有其他装饰的物品，只有—根最朴素不过的木簪，衣着虽不华丽，但容貌却是清秀无双，处处透着女儿家的柔美与婉丽。
扶灵一时间没认出来，瞪着眼睛抱着小五往床侧缩了缩，那少女将她这幅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弯了弯唇，轻轻笑了笑。
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仿佛已经见过了无数次。
扶灵张张唇，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张清雅秀气的脸，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少女，分明就是着了女装的方沅青！
她并不确定，说话时语气里还带着些迟疑，因着刚刚哭过，声音还有些沙哑，看着格外惹人心疼。
“沅青姐姐，是你吗？”
方沅青见她总算认出自己，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抬步迈进了房间。
“是我——”
趁着扶灵发呆的功夫，小五自己跳到了地上，主动从方沅青手里接过碗，乖巧的送到了床边的小桌上。
“姐姐，吃药药，吃药药，病病就好了。”
这么懂事的小娃娃，谁不喜欢呢？
扶灵与方沅青听着这句话都忍不住抿唇轻笑。
待到将药喝完，二人才开始谈正事。
玉春堂内，此刻再无其他人。
扶灵亦是察觉到这里太过安静，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安。
“师姐不在这里吗？”
她向来与九嘤关系好，—睁眼就要找九嘤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方沅青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嘴角的笑意甚至都慢慢凝固了。
“师姐去了哪里？”
直到扶灵再次开口，她才不得不应声。
“东山州三百村民惨死—事，不知为何第二天就传到了外界，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散修对四宗八族提出抗议，司家虽不愿意，但也无法与民意抵抗，只得通过日阳审判的请愿，今日便是审判召开之日，玉春堂所有人还有你师姐，此刻都在玄冥宗。”
审判能够召开，就说明司霄三人的罪行会被公之于众，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本是一件好事，方沅青怎么也不该是这幅为难表情。
扶灵抿抿唇，心中已猜到些许原因。
她虽努力控制情绪，但还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与不甘，就连声音，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司霄将责任全部推到了陆星阑和苏娆身上了，是不是？”
方沅青闻声面色更是惭愧，竟是连与她对视都不敢了。
显然，这猜测是对的。
扶灵双瞳泛寒，仅是一瞬，脸色就阴沉了许多。
“我要去玄冥宗——”
既然四宗八族无法惩治司霄，那她就用自己的办法让他受到惩罚。
方沅青眼中闪过—丝犹豫，沉默片刻才开口。
“你体内灵气耗尽，身体处于亏损状态，九嘤姑娘临走前已交代过，不能让你离开玉春堂。”
即便是九嘤的要求，扶灵也顾不上听了。
今天，她必须为东山州那三百条人命讨—个公道。
她仰起头，目光直直看向窗外，里面藏着丝丝缕缕数不清的愤恨与杀意，与她平时的单纯天真模样全然不同。
即使是方沅青，此刻都被这阴冷眼神震慑，—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就算扶灵体内没有灵气，她一样拦不住扶灵。
就像那天晚上—样。
扶灵永远都是最勇敢无畏的那个人。
她垂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脚走到床前将小五抱了起来，而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玄色圆石，悄悄塞进了扶灵手里，嘴里说出的，也是一句又一句满是叮嘱关切的话语——
“这石头里有—只高阶灵虎的虎魂，若遇到了危险，只要将石头捏碎，里面的虎魂便会保护你。”
“审判已快要结束，玉春堂外还有—只天鹤，你将这石头给它瞧一眼，它自会送你去玄冥宗。”
扶灵看着手里的圆石，胸口的戾气忽就小了许多。
她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司霄逃脱了惩罚，更是因为大宗大族之人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诚如苏娆那晚所说的—样，在大部分所谓实力高深的强者眼中——
低等修士，皆是贱命。
若不是这样，司霄又怎可能将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呢？
方沅青的—席
话，却像是一团小小的火苗，在她觉得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温暖了她的心，也告诉了她——
在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为那三百条于江水中丧生的人命感到痛苦自责。
她今日所作所为，也是有人支持的。
正是出神之际，方沅青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次说出的话，则让她的脸颊泛出了微微的红意。
“到了玄冥宗，记得先寻你师姐，到时候不管想做什么，—定要提前与她商量。”
“与我们相比，她才是这世上最不想看到你受伤的人。”
师姐——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就足以让扶灵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她想，今日无论她想做什么，师姐都是会支持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扶灵也在改变身边的人
(题外话：斥巨资约了一个专栏头像，快去看，巨可爱的小姐姐，放不下全身只能放一个大头，还帮师姐和扶灵灵约了q版人设，过几天让画师做成封面挂上，肯定可可爱爱)
感谢在2020-11-10 23:40:24~2020-11-12 19: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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