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无梦·长夜已至，思念未央（下）
已经是深秋，山顶飘起了碎雪，月色明媚，霁月光风，点点雪华如碎琼细玉般飘落，落在魏徵银灰色的的睫毛上，他想起上次来访涂山还是一千年前， 物是人非，他与狐族公子二人终是回不去从前惺惺相惜、快意恩仇的少年郎模样。
他又转头见三娘 ，想起当年为柱国夫人接生的惊险一幕，自己亲手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长公主这一生也算为大唐鞠躬尽瘁，他花在李家姐弟几人身上的心血没有白费。
“三娘是否还在记恨我那两个弟子？”想起自己这辈子收的唯二的徒弟竟然先后把这位大唐的开国长公主给得罪了个干净，他这个当老师的难辞其咎。
洛焉摇了摇头，“上次我回宫，已经对杨妃小施惩戒，”想起那天杨妃见到自己气定神闲的样子，三娘一下子醒悟过来，“不过现在想来，杨芊芊那日应是故意等在我承乾殿中，献上一腿让我泄愤，好保全二郎和雉奴。我还听闻她已经从突厥归降回来的萧氏那里拿到了玉玺，她既全心维护李家正统，又对世民真心，为我皇室绵延子嗣，我二人恩怨早就一笔勾销。”
“至于世民…… ”一提到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洛焉胸口再次疼起来，“他是我从小看大的，但作为最亲近的人才更容易忽略他从儿时起隐忍懂事背后的艰辛痛楚，二郎憋屈了半辈子，也难怪他要争一争， 现他已登基，贞观治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我华夏百姓终于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他虽对不起家人，但对得起他济世安民的一生使命……”
“前些时日我听说他恢复了我公主头衔，虽然用长沙（掌杀）形容我太过暴戾，我不喜欢，但我知那也是他力排众议，不知与那些不怕死的谏臣周旋了多少回合，恩威并施，牺牲了他的帝王威仪才换来的结果。”三娘继续道：但于我而言，即使他再补救，玄武门那日我跟他姐弟缘分已尽，我永生永世也再不会见他了。”
说完，洛焉潇洒拂去眼角泪痕，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询问自己的归期：“魏公，你帮忙看看我还有多少时日？”
魏徵犹豫了片刻，旋即褪下眼衣，露出重瞳右眼，开始施展望气之术，他见三娘营卫血气衰败，元神已经开始溃散，原本明黄色的辉光也暗淡无光，料其大限之期将至。不过他又见其眼中仍然有光，行止依旧澄如明镜，又素知她生性豁达，不惧生、不畏死的性格，知道不必再刻意相瞒，从容答道：“最迟下个月圆之夜。”
似乎是意料之中，三娘不悲反笑，“所以是我家二郎派你来对我进行临终关怀的？”
“陛下并不知道三娘行踪，我也只是公务寻访，顺道来看看故人，再过几年待大唐江山稳固，我也准备卸去官职，悬壶济世，云游四海，做个闲散医士，了此余生。”
魏徵能够在宫变后明哲保身，李洛焉知道他跟李二登基不无关系，毕竟他才是世民的授业恩师，但他又是父亲派给废太子的监督，辅佐大郎时也尽心竭力，三娘恍然大悟：原来帝师一直以来效忠并不是个人而是皇权，他的出发点永远是黎民苍生，不由得肃然起敬。
“长公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知魏某可否效劳？”
三娘含笑摇头，“观余一生，作为李家儿女，我得到了父亲及兄弟姊妹的极度偏爱，作为少师妻子，丈夫更是对我极尽呵护。如今，我已阅尽千帆，受教苍生；苍生也见证我扶摇直上、叱咤沙场，也见我从万丈云霄跌落，回归芸芸众生。不过，若说我此生无憾，魏公，你可相信？”
三娘望向帝师，见其右眼双星入瞳，突然出现了令人眩晕的既视感，她本是第一次见重瞳的魏徵，但在自己某个深藏的记忆角落似乎早就见过眼前一幕。洛焉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明亮，“魏公，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萬兄的那个预言。”
魏徵点了点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巫咸中央星纪身归北斗前最后一次为帝蓍草颂文，但他留下的爻辞晦涩难懂，大家猜了几千年也没有任何头绪，我也曾几次尝试用重瞳解读，但一无所获。”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魏公你能助预言成真。”三娘笃定道。
“天帝于我有知遇之恩，如果真有机会报答，我也自当全力。”言罢，魏徵向长公主行了臣子之礼，洛焉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便也没有推辞，欣然受礼与帝师作别。
洛焉回了房间，想到涂公子明日一早就要跟国师回京，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这个白狐公子对她照顾有加，给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于是三娘捡了几样素色的钗环，准备作为临别礼物给他送去。
到了涂公子寝室，三娘发现涂长明正盯着一柜的锦衣 发呆，“三娘……”他求助眼神弱小又无助。
“我不知你二人发生了什么误会，但只要你够真心，早晚能再次打动他。”
涂长明摇了摇头，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说了他与国师千年来的爱恨情仇，原来在八百年前，还是少狐的涂长明因为贪玩，间接害死了魏徵的师傅，使原本亲密无间的俩人反目成仇。
“原来是杀父之仇啊……”三娘也觉得盘桓在两人中间的 复杂关系，二人夙怨似乎大了些。
“我害了他师傅，他因不忍对我动手又愤恨无处宣泄，一夜恨白了头，可我也自断两尾，用九尾狐的两世偿还，可如你所见，他还是不肯谅解。”说着，涂山氏第四代少主委屈地回头像望着幻肢一样望着自己的断尾处，他吸溜了一下鼻涕憋嘴上埋怨道：“在记仇这方面，你们人类敢称第二，其他族类真的都不敢称雄。”
作为过来人李洛焉似乎也在魏徵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恨也是爱！”她见白狐公子一脸疑惑，忙现身说法：“这种事情只能等当事人放下， 没有他解。不过魏公为人豁达明理， 再说机会这不是来了么？”
白狐公子又斗志满满，又开始收拾起行囊。
三娘拿出临别礼物交给白狐公子，公子长明接过礼物，拉着三娘的手，依依不舍道：“三娘，刚才你和魏郎对话我‘不小心’都听见了，你不来找我，一会儿收拾好我也会找你作别，不过。我坚信：我们一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你我还会再会的。”
涂山公子手上的温暖传遍三娘周身，她看着眼前漂亮的郎君，狠狠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