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了结
“身手……”穆云英轻笑一声，“我在春归楼都是跟着蓁儿姑娘一起，她是春归楼唯一一个自由人，跟着她见识的人也不一样，自然也就碰到了那个愿意教我功夫的人。”
话至此处，却是没再说下去，他转身，视线落到那边还呆坐在地上的宋子戚身上，犹豫着走了过去。
段如风见罢，身手正欲拔出佩剑，却被楼月用眼神制止，他看了地上的宋子戚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连连退开了几步到楼月身边，两人便在一旁静等着。
宋子戚此刻的思绪很乱。
他还没有从方才穆云英的话中回过神，脑子里飞速闪过的都是遇到“云缨”后的那些画面，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变成了男子呢？
宋子戚万分苦恼心里头犹如被搅乱的湖水一样，久久不能平静，他感觉自己一颗心随着水波浮沉，恼得慌，闷得慌，还未待情绪稳定，便听耳边传来一句亲切的：“宋大哥”。
他抬起惊慌错乱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来时想说的话都被此刻的气氛噎住。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终是穆云英先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那样漂亮的一张面孔，却终究是个男人，宋子戚苦笑一声，想起今日这荒唐的亲事，闷声问道：“你既是……既是男子之身，又如何能同意与我成亲？！”
亏他一腔热血，昨夜高兴到半夜才入睡，谁知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况且他方才在房里是真动了亲近的念头，那唇都险些……险些亲上去了！
“宋大哥。”穆云英愧道：“我本想这次过后便跟你坦白，可时间终究是来不及了，所以才借着成亲之名转移你们的注意力，从始至终，是我对不起你。”
他垂眸，眼里却蕴满悔意，“你替我赎身的钱，一共一百二十两，我都已放在床底的木箱中，可惜不能亲手还给你。”
宋子戚闻言一愣，想也没想便开口问道：“你哪来的钱？”
穆云英怔了怔，苦笑道：“我将蓁儿姑娘从前送我的首饰都变卖了，算我还一些对你的亏欠，你放心，那些钱是干净的。”
“你……”宋子戚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说的太急，他忙道：“我没说你……哎，罢了。”
他只觉舌头打结，再去解释也是徒劳，好像说什么也不对味，干脆便收了口。只是再看穆云英时，却见他凄然一笑，朝着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宋子戚一愣，下意识的想去躲开，待反应过来时却又顿住，正想掩饰过去那一瞬尴尬，忽听耳边噌地一声响动，低头一看，腰间的佩剑不知何时被抽走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穆云英，语气多了几分凌厉：“云缨，你做什么？！”
开口却才知道，那脱口而出的称呼却是早已成了习惯。
楼月被这突如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视线匆匆看去，不曾见穆云英有何异样才稍稍放下些心，可隐隐之中却也不敢轻易松懈。
“楼大人。”穆云英执剑与她相望，“是我一时糊涂杀了玉琼，牵连他人，实属不应当。此事皆我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今日成亲之事早已在外相传，云英今日在此认罪，还望大人念在宋大哥对大人一片忠心的份上，莫要让他失了颜面。”
他凄然一笑，说罢便将佩剑横在脖颈间，转头又看了宋子戚一眼，低低重复了一句：“抱歉……”
“云英！”
“穆公子！莫要……”
两道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楼月话音未落，还未来得及让段如风上去阻止，穆云英已然在面前倒下，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云英！云英！”
宋子戚连连爬了过去，将他的身子拉到自己怀里，他慌忙的掩住穆云英还在淌血的脖颈，转头对段如风喊道：“段兄，段兄！你快来救救他！”
穆云英脖颈流下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摆，段如风再是医术高超也无力回天，他那一剑，用了极大的力量，他不曾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如今怕连累宋子戚，情愿一死了之，也不愿等上断头台那日，宋子戚受旁人指指点点。
几滴热泪滑下，滴在穆云英染了血迹的面颊上，宋子戚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终是痛哭出声。
楼月缓缓上前，一只手伸到半空，犹豫了片刻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一声长叹脱口而出，楼月转头看了段如风一眼，正欲让他一同出去等候，却见他呆呆看着这边，眼里竟是也染了些许悲伤。
楼月不禁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她走了过去，正待开口，只听后头传来沙哑声音：“大人，此案既已了结，我先将云英带出去，也好……好好安葬了他。”
“那自是可……”
楼月话未说完，宋子戚便已脱下外衣将穆云英身体盖住，他撑起自己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身子，将躺在血泊中的人抱起身，用那衣裳将他紧紧裹住，头也不回的踱步而出。
楼月正待追上去，只觉身子被一道强势力量拽住，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抬起头来对上段如风凄冷未散的视线。
“他现下许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大人若要与他解释，还是改日吧。”段如风开口道。
“我……”楼月一时语塞，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也是一愣，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虽然宋子戚对此一字不言，可他心中又怎会没有怨念？昨日是她亲口促成了那门婚事，也是她亲自设下今日的局，他要恨，也是应当的。
“没有。”段如风摇头道：“大人此举是为办案，于公来说，并无过错。”
“你倒是会说话。”楼月无奈笑了笑，她得感谢段如风没将话说的太细致，她留了几分面子。
段如风看她神情恹恹，不禁轻叹一声，道：“大人身为县令，必然是要以办案为公，万事自然不可顾及周全，宋子戚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必然有明白的那日，所以大人也不必对此事耿耿于怀。”
楼月轻轻点头，对他这番安慰的话却是有些错愕。
这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关心人了？
若是先前他是为了让她帮忙查墨家案才对她关切，如今这又是为何？总不该是他段如风装殷勤装上瘾了吧？
她失神片刻，慌忙别开视线，手臂不动声色的从他手中抽开。
“找个口风紧的将此处清理了吧。”楼月疲惫的摆了摆手，“杀害玉琼的凶手今日夜闯地牢，被衙门当场伏诛，此案就此了结，明日若有人问，便这般说道，至于春归楼的云缨姑娘，便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吧。”
“属下明白。”
楼月点头，又想起一事，道：“这两日若是宋子戚不来衙门，你帮他应付过去。”
说罢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之意，忙动身出门，此刻，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放松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不管什么对错，也不管什么公私。
她今夜喝了不少酒，却还念着定好的计划，维持着清醒，如今一切都过去，她也愈发豁然，一个人沿着衙门的路出去，不曾乘马车，徒步走在回府的路上。
案子破了，本该高兴，可她此刻，心中却有些发闷，一丝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或许自己是真不该来到这鬼地方，做这什么鬼县令。
她太高估自己了。以为重活一世，她只要做个清官便好，可如今呢，外头是在传她体恤百姓，公正清廉，可她断的那些案，又有那个是真无辜，哪个是真罪该万死？
路，好像漫无边际，她如同一个傀儡般，失魂落魄的一直朝着前面走去。月色暗沉，她背影孤寂，脚下步子愈发钝重，沉似千金。
段如风紧紧跟在后头，虽有千言万语，却不忍向前。
今夜之事就像是一场意外，谁都不曾料到苦苦追寻多日的真相却是这等结果，若有如果，他相信谁都不愿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这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