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非昔比
待人走后，楼月便问章一尺：“今日来认尸骨的人都打发了？”
“打发了。”章一尺讪笑道：“幸亏大人在外头说的那句话，我奉大人旨意让人贴了告示在门口，便再无人进来了。”
他说罢叹道：“这黄府是青峰镇赫赫有名的大家，出了这等事情少不了有人借机生事，这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这般天意弄人？”
他原本还想巴结黄府，如今这番感叹倒也不知是为自己遗憾还是为黄付遗憾，楼月也并不想去细究，只将那手簿给他，“王珣所害之人已一一供认出来，今日前来认尸骨的未必都是闹事的，你且一一对照一番，再拟一道告示出去。”
章一尺也顾不上感叹，忙点头应道：“小人这便去拟。”
“等等。”
楼月又唤住他：“如今王珣也已认罪，那斩首的告示，也一并张贴出去。”
她舒了一口气，这才看到何重仁站在一旁，忙说道：“何公子，今天有劳你了，你一路过来还未曾歇下，也是本官怠慢了。”
何重仁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说道：“我就是个粗人，大人不用公子公子的唤我，直接唤我名姓便行。”
他说道：“大人，如今这王珣也要问斩，黄老爷也不再受牵连，不知我何时能回凤山村？”
“何大哥必是念着家中母亲吧？”楼月笑道：“何大哥若是信得过本官，不妨暂留两日，也好让我聊表谢意，为何大哥寻一寻那些药。”
何重仁原本也没想过即刻便回的，只是听闻王珣要问斩，便觉自己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如今听楼月这般说，又加上那句带着笑意的何大哥，直教他面上一热，忙不迭点头。
楼月让段如风给他安排好了住处，自己也没心思回府了，便扎进书房中，将原先章一尺给他的案卷都拿出来翻了一遍。
段如风将人安置好回来的时候，书房的门正半敞着，房间里也亮着灯，他随手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没人应便跨步进去。
楼月此刻正埋头看卷宗，直到面前突然多出一包热乎乎的酥油烧饼时才恍然抬起头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案上的羹汤，这才想起来自己晚间都不曾用膳，这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如今这酥油烧饼摆在自己面前，就算是段如风给的，她也顾不得其他了，随手便拿了一个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叹道：“段捕头来的可真是及时，要不我就要饿着肚子了。”
段如风看了一眼她这毫无形象可言的吃相，不由说道：“方才从外头正巧遇见，想来买上一些回来兴许能派上用场。”
楼月点头，一边吃一边问他：“章师爷他们可还在？”
“方才在前头见过章师爷，已经让他回去歇着了。”
“嗯……”楼月想了想，又问：“何重仁安排在何处了？”
“离县衙不远，大人放心。”
“哦，那……”
段如风看她似是有问不完的话，不禁眉头一蹙，出声打断她：“大人，你安心吃，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
楼月讪讪一笑，将口中的油酥饼嚼着咽下去，“我是要问你，你先前给何重仁母亲写的药方都是些什么药材。”
段如风顿了顿，淡然应道：“何老夫人久病成伤，一般的药材只能缓解病痛不可根治，我写的那几副药材虽不常见，却有很好的药效。”
不常见……楼月心中琢磨了一通，掂量掂量了自己兜里那点银钱，突然有些没底。
她突然想抽自己一耳光，这般气切的要做好人，怎么就忘了自己这是刚来青峰镇，从前她倒是不愁吃穿，可如今……今非昔比啊！
“大人放心，那药我已经替何重仁抓好了，大人不算失信于他。”
楼月的心思被他看穿，觉得颇有些不自在，忙匆匆的端起一旁的羹汤往嘴边去送，只是这才尝了一口，顿觉一股微腥的味道迎面扑来，她将碗往一旁去放，只是动作略有些急促，倒教那未曾喝过的羹汤撒了些许在桌案上。
她忙找了帕子擦，叹道：“这汤还真是要趁热喝，凉了就生生浪费了，幸好这书卷没被毁了。”
说罢将那沾了些汤汁的书卷拿到鼻间闻了闻，有些嫌弃的摆手，“还好还好，没太重的味道……”
这话刚说了一半，她忽然顿住，也顾不得方才窘境，忙在案头翻了翻，将今日从黄府拿回来的几样东西一一细闻了一番，皱眉说道：“竟然不是这个。”
段如风神情一顿，问道：“大人所言何意？”
楼月看了他一眼，忽而起身来往他面前走去，她道：“段捕头，你还记不记得今日黄少爷说，三夫人喜爱看书？根据丫鬟所说，她应该是在丫鬟送了药出去之后，饮药毒发身亡。今日我们看了三夫人房间，确实干净整齐，可书案却稍稍有些凌乱，而且……书案上隐隐有股药香。”
段如风点头，道：“今日我细细查探过，书案上确有药香。”
楼月不禁一拍手掌，恍然说道：“那便是了！”
“你看。”她转身指了指书案，“我方才洒了汤汁在上头，那书卷险些没逃过一劫，那三夫人的书案上有药香，想必也是洒了的，她当时既然在看书，那书必然也是沾了药汁在上头，可是三夫人书案上的东西，除了那书案遭了秧，其他东西竟然丝毫无损，这也太可疑了。”
段如风听她说完，不禁愣了些许，他道：“那大人是否想过，或许是她毒发的时候难受，将未喝完的药打翻，却正好并未沾到书卷上？”
“那便更不可能了！”楼月忙道：“你可还记得今日黄少爷说过一句话？他说……三夫人见不得房间乱，那为何她能容忍自己的书案不经过整理呢？”
“这种爱书成痴又十分爱收拾的人，书在她看来或许比命还重，她若真要寻死，必然会安安静静的找个地方，而不是随便一碗汤药灌下，还打乱她最爱的东西。”
转头看段如风面色凝重，不禁问道：“段捕头觉得这番推断不合理？”
段如风摇头，嘴角忽而勾起一抹轻笑：“大人的推断十分合理，竟比我这爱书的人还要透彻。”
他这话虽是开玩笑，可楼月却愣住了片刻。
方才擦拭汤汁的时候，她才突然冒出这个念想便有了那么一番推论，毕竟她从前跟段如风一起住了两年，从他身上看到他爱书成痴的那一面，或者说，他曾因为自己弄坏了他心爱的书籍受过他的冷语，故此便印象深刻了些。
思及此，忙干咳了一声，道：“我从前有个朋友，他便是爱书成痴的人……”
话到此处，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用那“你兴许明白”的视线看了他几眼。
段如风点头，道：“大人所推断很是合理，我方才回来，正是要与大人说一件事。”
楼月：“什么事？”
段如风：“我们去一趟黄府。”
“啊？”楼月不禁一愣，笑问：“现在？”
段如风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这让楼月有些不解，她道：“这么晚了，黄府的人未必肯让我们进去，更何况他们三夫人刚刚过世，咱们实在不好去府上造访。”
“光明正大的进去未必行，所以……”段如风难得开玩笑：“偷偷进去。”
楼月瞪着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睛看他，面前这人朗目俊眉，确实是段如风没错啊，怎么说的话这般让人措手不及？
那等偷偷摸摸的事，怎么看也不像他这种翩翩公子能做出来的吧？
楼月嘴角微微抽了抽，干咳道：“这样不太好吧？”
段如风倒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让人震惊，只从袖中掏出那三夫人的丝绢来，他道：“大人今日或许未曾发觉，这丝绢上头，隐隐也有药香，只是被刻意用熏香熏过，便也没那般明显。
“这般说来，三夫人确实是被人所害。”
楼月一颗心被吊了上来，也想很快查出事情真相，便应了段如风所言，待两更声敲响之际，与段如风一起摸到了黄府院墙外。
此刻黄府里头也安静了下来，两人在院墙外饶了许久，忽然在一个角落站定。
“就是这了。”
月色朦胧，黑暗中楼月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的声音没有半丝的犹豫，不由问道：“你确定？要不我们先进去，然后再找？”
“不必了。”段如风道：“今日我从黄府出来的时候大致记了一下地形，三夫人的房间应该是在这个位置，我们从这里上去，正好可以顺着窗户进去。”
他如此肯定，楼月也不多说，只朝上头望了望，琢磨着该怎么爬上那院墙。
忽而腰上一紧，却是有只手臂绕道腰间将她搂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忽然一轻，原是段如风带着她跳上了院墙。
她借着这间隙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视线专注的投在黑暗之中，那动作似是毫不经意，楼月忽然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想要跟这人划清界限的，如今这又是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