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力耶篇19：传承记忆（下）
在进入那栋华丽建筑的一刻，布鲁维德用手撑着玻璃鱼缸的壁面，朝着男人的身后看着，外面下雨了。
淅淅沥沥地落下，地面的水坑迅速产生了积水，潮湿一片。
鱼缸也被套上了一层黑布。
布鲁维德收回了视线，鱼尾不安的轻轻拍打了一下壁面，在黑暗中，他只能抱着自己的尾巴，这样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所谓的“安全感”。
不知道被推到了哪里。
布鲁维德的耳边传来了无数人类发出的嬉笑，怒骂声。
他的耳朵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熟悉的声音？
是同类的声音！
“救救我。”
“好痛。”
“我要杀了你！”
是同类在发出求救，哀求的声音，似乎在承担着极大的痛苦。
布鲁维德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他父亲的朋友山尼，从小就非常照顾他，未分化前的布鲁维德经常喜欢跟在这个山尼的身后在海底探险。
重重拍击着鱼缸的玻璃壁，鱼缸被他的巨力而扭曲的晃动着。
周围同类传来的呼救声，哀求声，痛哭的声音越来越多，人鱼本就是多愁善感的生物，布鲁维德几乎要疯了。
终于，他靠着自己的力气把鱼缸盖子打碎了，他将黑布摘下，刺眼的白炽灯光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那是一幅如同地狱的画面。
离他不远处的一只人鱼已经死了，他的尾巴和上半身完全分割开，鱼鳞被拔去，他嘴里的牙齿也不见了，表情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到了极致。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双眼充血变红，就那么充满怨恨的看着布鲁维德。
布鲁维德认识他，那是自己的朋友，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那么死去了，他挣扎着一下就从鱼缸内跃出，身体重重的摔倒在了石头地面上，这一下砸的非常狠，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几乎都要断裂了。
而当他的撑起身体，想要朝着朋友移动的时候，他的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那白炽灯的亮光被那些面容扭曲着的人们遮住了。
一丝光亮都透射不进来。
在那一瞬间，布鲁维德终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张了张嘴，看着那些“恶魔”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哦，这个家伙看起来真漂亮。”
“是新来的人鱼吗，我可是贵宾，有优先享用权。”
“这么健康，吃起来应该也很美味吧。”
布鲁维德听不懂这帮人在说什么，他的耳边全是听不懂的语言和同类们的哭泣声，他低下了头，泪水划过了脸颊，变成了一颗一颗珠子落在了地面上。
珠子出现的瞬间，就有人将其捡起，随后又发出了笑声。
“……&”熟悉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里面并没有什么情绪，但那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在场所有的人类停止了说话。
布鲁维德现在可想不了这么多，他几乎不能停止哭泣了，白色的散发着光芒的珠子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敲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男人叹了口气，伸出了大手，在布鲁维德的脑袋上摸了摸，似乎在希望这样能给他一丝安慰。
用了很长时间，布鲁维德才停止了哭泣。
他再次将头抬起，周围那围着他的人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男人，布鲁维德又皱了皱鼻子，朝着四周看去。
有的同类被捆着尾巴倒挂在房顶上。
有的同类在嘶吼着，全身溃烂，身体上的皮肤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皮开肉绽的模样，猩红色的肌肉像是密集的蜂窝煤一样，看着恐怖至极。
甚至还有的人类在被食用。
布鲁维德起身，他的鱼尾在地面上根本支撑不了太久自己的身体，他抓着男人的手，这种情况或许只有男人可以帮他了，他乞求道：“救救他们。”
男人也听不懂布鲁维德的话，他皱起了眉，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走出了这个大厅。
在离开时，布鲁维德的耳边依旧是同类的声音。
“布鲁维德，你居然在讨好人类？”
“布鲁维德，杀了他。”
“布鲁维德。”
“布鲁维德！”
穿过了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内都是和第一个房间差不多的状态。
布鲁维德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痛苦万分变成担忧和悲伤，他看着男人不知道自己被带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布鲁维德都认为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直到进入最后一个房间。
已经没有同类求救哭泣的声音了，布鲁维德朝着里面看去，是一座一座巨大的鱼缸，每个鱼缸里面都被安排了一雄一雌两条人鱼。
所有人鱼的表情都是呆滞的，布鲁维德看见了他们每条人鱼的脖子上都带着一个银色的东西，布鲁维德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觉得，那肯定不是好东西。
“您是要把他放在这里寄养吗？是雄性吗？他看起来很健康，或许可以产下不错的幼崽。”繁殖区域的负责人用看着种猪一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布鲁维德。
“可以找到他原来的配偶吗？”男人用冷淡的眼睛瞥了一眼负责人，“把你那念头收回去，我想你应该不想死。”
“这有点难。”负责人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面前的人他不敢得罪，只得赔笑说着自己会尽量试一试的话。
“小家伙，找找属于你的雄性人鱼吧。”男人轻声道。
布鲁维德疑惑的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就在一个鱼缸内看到了自己的配偶。
他发出惊喜的声音，配偶在看到布鲁维德的一刻也从缸底起身，敲击着玻璃壁面。
“哦，是这一只啊。”负责人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这一只是身体非常健康的雄性，但是对于繁殖这件事非常厌恶，所以我们没有进行合缸。”
“把他捞出来，送到我的马车上。”男人只留了这么一句，准备带着布鲁维德离开的时候，布鲁维德甩动着鱼尾，他不想走，他还想和配偶留在这里。
他挣脱了男人，跳着到了鱼缸旁边，和缸内那只人鱼，隔着厚重的玻璃双手贴合。
“他们其实还挺聪明的哈哈。”负责人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看气氛尴尬本来是想打圆场的，但是却有些弄巧成拙的意味。
“把他们一起带来。”男人也不在此停留，而是自己离开了。
布鲁维德又回到了那个池塘，这一次他的心情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开心。
沉重是因为看到了同伴们的样子，开心则是因为找到了配偶。
但是配偶的精神明显没有以前好了，经常在池底发呆，布鲁维德跟他说话，他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你在想什么？”
这是布鲁维德经常问的一句话。
可配偶却总是摇摇头，他经历的比布鲁维德多，心理阴影也比布鲁维德大，他不知道为什么布鲁维德对那个饲养他们的人类还会笑脸相迎。
这对于他来说，有些太怪异了。
直到第二次布鲁维德的求偶期来临，他抓着配偶的手，眼睛湿漉漉的，可配偶最后只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既然你都可以对那个人类笑，那这种事情找那个人类也是可以的吧。”
布鲁维德听到配偶这么对他这么说，他又歪了歪脑袋，觉得对方的想法有问题，解释道：“亲爱的，我知道，人类很可恶，但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不是吗？”
“布鲁维德。”
配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人类狡猾又聪明。”
“他把我带来就是为了等你的求偶期出现，他想要人鱼的幼崽。”配偶抓着布鲁维德的肩膀，红血丝布满了他整个眼球，“醒醒吧，你忘了咱们的伙伴，你忘了你的父母了吗？”
“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带着恨意活下去。”
布鲁维德被配偶的眼神震慑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却说不出来了，动物的本能折磨的他只能在池塘底部哭泣。
—
又过了一段时间，布鲁维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配偶死了。
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因为过度悲伤，而死亡了。
布鲁维德感觉自己恐怕也要死了，他想要为自己的配偶，为自己的同类做什么，却是什么都做不到。
男人示意着一帮人将人鱼的尸体打捞走以后，他蹲下了身子，对着布鲁维德说了一句：“别伤心。”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布鲁维德也大概能听懂男人的话了，他又哭了，大颗大颗的珍珠浮在了水面上。
男人有些无奈的拿着小网兜将珍珠收集了起来，最后又摸了摸布鲁维德的头才离开。
人鱼死亡的消息陆续在这座城市中传开，男人也因为某些原因很久没来看过布鲁维德了，池塘边长了几朵白花，布鲁维德对这种植物还挺好奇的，时不时变撑着身子数着花瓣。
后来他和旁边苹果树上的小鸟成为了朋友，小鸟总告诉他人类和人鱼的事情。
又有谁家的人鱼生小崽了卖出了怎样的价钱。
又有谁家的人鱼死了被扔在了哪个臭水沟里。
又有谁家的人鱼的鱼鳞做成了装饰品。
布鲁维德从一开始的心脏会随着小鸟的说话而像是被揪紧慢慢变的对此麻木了，他觉得死亡对于其他的同类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这个生命受不到什么威胁的人鱼都要死了，更不要说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同类们了。
布鲁维德突然觉得世界豁然开朗，他在向往着死亡。
天气变冷了，水面开始结冰，男人又开始有时间了，他总来看布鲁维德，大部分的时间，男人并不爱说话，他有时候会带着散发着热气的炉子在中午阳光正好的时间带着自己的画板，记录着画着花园的一切。
布鲁维德一开始并不会打扰男人，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在好奇男人在画什么，直到有一天男人看出了布鲁维德的好奇，他把画板转向了布鲁维德那边。
画板上是人鱼撑着手抓在池塘边的样子，布鲁维德看了看四周的样子，和画上很像，于是他笑着指了指自己。
男人挑了下眉，点了点头，继续将画板转回到自己的这边画着。
布鲁维德知道了对方在画什么，便有的时候还会配合一下，学着画中的样子看着男人。
又过了几年，布鲁维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春天的时候他迎来了自己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过的求偶期了。
男人看着他在水中翻滚的样子，垂着眸子似乎想了很久，然后对布鲁维德伸出了手。
布鲁维德先是一愣，随后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手中。
这一次的求偶期过去，布鲁维德发现自己进入到了孕期，如何应对一只人鱼的孕期，这对于布鲁维德和男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事。
平时谨慎冷静的男人慌张的请来了高级人鱼兽医，计划着各种方案。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陆地上最后一只人鱼的死亡，让所有人都把视线都聚集在了布鲁维德的身上。
他们逼迫着男人把布鲁维德交出，在得知布鲁维德是孕期的状态后他们更加疯狂地逼迫着男人，而布鲁维德或许是因为肚子里怀的是和人类的孩子，他的鱼尾暂时变成了人类双腿。
虽然他还不怎么会用双腿走路，软软的，无法用力，但男人还是连夜带着布鲁维德离开了，他们偷偷上了一艘运货的轮船。
当轮船驶入大海中央的时候，男人带着布鲁维德到了甲板上，他说道：“回到大海吧，我爱你。”
布鲁维德却慌张了起来，他不太想离开男人的身边了。
男人在布鲁维德的脸上落下一吻，随后将其推入海中。
那一次分别是布鲁维德和男人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布鲁维德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将小人鱼生下以后，再次回到了宫殿。
他找到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一片区域，靠着石柱，安静的死去了。
—
“你看到了什么？”奇力耶的声音将宋羽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羽看了一眼奇力耶，有些疲惫的将脑袋放在了奇力耶肩膀上，开口道：“看到了布鲁维德。”
“所以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不可饶恕的。”奇力耶笑了起来，他亲昵的蹭了蹭宋羽，“就像是布鲁维德，我也爱上了一个人类。”
“原来”宋羽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奇力耶，“你能说这么多话呢，变聪明了啊，鱼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