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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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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舷上绿莹莹的烛火照得水面上一片磷光,远远看去仿佛中元节的坟地,磷火搁着坟头烧,眼瞅着地底下的朋友下一秒就能爬出来。

    船缓缓驶过他们面前,甲板上的拄着刀叉枪矛的牛头马面盯了他们一路,脑袋跟监控探头似的,三百六十度转得无比丝滑。几十双眼睛欻欻闪着光,傅敏和觉得自个儿活像进了狼群的羊。

    他咽了口唾沫,挡在京墨前面,俩人就在那些绿光幽幽的探头底下可劲儿往后挪。

    就在这时,船头正中间的大骷髅突然张开嘴,重逾千斤的巨大铁锚从森白的牙间掉出来,轰隆一声砸进水里,溅起的浪足有几米高。

    傅敏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心想完了,烛阴还没见着,十有八九得先交代在这儿了。

    船在他们面前停下,玄铁打成的黑梯子从甲板上架出来,砸在他们面前的岩壁上发出当啷的刺耳声音。傅敏和给吓得往后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砸他身上了。

    一帮子牛头马脸的打手从甲板各处围过来,聚在梯子边上,还一个劲儿盯着他俩,看那架势是想让他们上船。

    傅敏和不知怎么就想起电影里那些莫名其妙上了船然后被卖到欧洲去当免费劳动力的黑奴,说什么也不肯上。

    京墨被他护在身后,来回打量着隐藏在浓雾里的巨船,甲板上的牛头马面如海多,就这么跟他们互相看,谁也不说话。

    这是……搁这儿欲擒故纵还是怎么样呢?

    雨还在下,弥漫在周围的水雾越来越浓,船身掀起的阴风已经不足以将雾吹散,双方都隐在氤氲的水汽里,京墨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别在腰后的刀。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窄,船上那么多人过不来,想抓他们只能一个一个上,而京墨在井里和人单挑还真没碰上过对手。

    这时,聚在铁梯口的牛头人又往周围散开,在梯前空出了一小块空地,让出进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件略有褪色的暗红圆领袍,头上戴顶乌纱帽,帽子后边儿两根横道道随着走路的动作打在旁边的马脸上,显得有点儿滑稽。

    他将负在腰后的双手伸出来,站在甲板上朝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朗声道:“二位,下官奉命前来,还请上船吧。”

    傅敏和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用来发射照明弹的枪。

    对方见他们没动静,又道:“你们的朋友已经在船上了。”

    傅敏和脸色一沉,迅速和京墨对视一眼,这才迈上了尖刺遍布的黑色铁梯。

    等到上了船,他们才看清那位红衣服后面还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色那位舌头吐到颈间,活像吊死鬼,黑色那位一脸络腮胡,比帝江还像李逵,两人手里都拿着哭丧棒,也和那群牛头马面一起盯着他们俩看。

    傅敏和吸了口凉气:“这是要……送我们走?”

    京墨的目光在周围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中间那位穿红衣服的、看着像是老大的人身上。

    “崔珏?”

    那人一听,先是哎呀一声,旋即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他:“您认识我呀?”

    崔珏就是阴曹地府里判官的名字,傅敏和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人前后左右来回看,又道:“来真的?”

    崔珏点点头:“请吧。”

    他说着就把两人往甲板上引,傅敏和盯着他手里银色的小枪,问:“我的朋友……”

    这边一句话还没问完,那边崔珏已经带着他俩走到了甲板中央。甲板足有足球场那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在崔珏的身后,仿佛每迈出一步就能走出好远。

    甲板中央摆着三张贵妃榻,榻上还支着琉璃伞,不过色彩都颇为暗淡,像是摆放多年没保存好,墨迹已经褪色的旧画。三张围坐的贵妃榻中间放着张青石桌,上面摆满了酒和水果,而叶宛童和方雨惊正被绑住手脚扔在贵妃榻上,像两条蚯蚓似的乱扭。

    看见崔珏来,叶宛童仰起脑袋看他,怒骂:“你他妈的!快给我放开!你到底行不行?打不过我就使诈是吧?”

    傅敏和一见同伴,立马冲上前要给他俩松绑,崔珏诶了一声就要上去拦,被身边的京墨一刀挡下。

    他嘶了口气,梗着脖子,两只黑眼睛几乎挤成斗鸡眼,看着架在自个儿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干笑道:“您这过了啊……”

    但谁能想到那边的叶宛童更过,傅敏和刚给解开绳子,她就如同一只暴躁的鹅般扇着翅膀跳了起来,抽出张火符就气势汹汹地要杀人。傅敏和拦都没来得及,喷涌而出的火龙就轰一声把崔珏身后的一群牛头马面撞飞出去,扑通扑通掉进了水里。

    热风撩起京墨额间的长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连滚带爬躲开的崔珏心有余悸,道:“我,我说了吧,就,就不能把那位放开……”

    叶宛童踩在贵妃榻上瞪他:“你他妈——”

    “祖宗!祖宗!”崔珏举手投降,“各位都是我祖宗,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船坏了可没钱修!”

    叶宛童那一下子硬生生给船舷轰出个大洞,被烧成炭的牛头马面站在边上组成鬼墙,和船舷一块儿冒烟,看着又惨又滑稽。

    傅敏和还想说话,被崔珏摆手打断:“几位的问题等到了地方再问吧,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不该是我。”

    他说完,骷髅口中的玄铁锚被缓缓拉起,巨船船身一颤,逆着汹涌的波涛洪流,急速驶向前方。

    足有几十吨重的船行驶在天降的洪荒水上,速度之快竟像江水中的轻舟,周围的山川飞速后掠,方雨惊趴在船舷上,问崔珏:“我们现在去哪?”

    崔珏正抱着自己被火蹭焦的帽子心疼呢,听见他问,迅速把帽子戴好,道:“幽都。”

    “哪儿?!”旁边的傅敏和一听,声音都变了调,“幽都?阴间?”

    崔珏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仿佛在笑他后知后觉,活像在说不然去哪?我一地府判官来接你,你难不成还想到天上去?

    整艘船上都阴森森的,那些穿着褴褛,胸口后背还露着骨头的牛头马面看着恐怖又瘆人,周围到处都是如黑烟般飘渺的鬼气,傅敏和打了个哆嗦。

    京墨站在一边,盯着两边飞速移动的景色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很快,船开始顺着江水激流而下,有水从船舷的缺口处漏进来,打在他们身上,傅敏和抓住崔珏,说不能修修啊?

    崔珏面无表情地扯开他的手,同时看向另一边,说没钱。

    而站在另一边的罪魁祸首尚且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叶宛童站在船头,半眯眼睛盯着前方。她的睫毛上缀满了细小的水珠,突然,她指着前方叫道:“那边!”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深不可测的洪水在不远处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在不停地往外喷出浑黄的水。

    崔珏缓步走到船头,望了望逐渐朝他们靠近的漩涡,朝身后的黑白无常道:“到黄泉了。”

    站在他身后的黑白无常一齐应声,然后将手中一黑一白的哭丧棒往甲板上重重一敲,雕刻在船首上的九颗骷髅纷纷张嘴,其中喷出浓密的黑烟。

    漆黑冰凉的烟雾迅速包裹住整艘船体,紧接着,傅敏和感到一阵眩晕的失重感,巨船瞬间被漩涡吞噬。

    一阵天旋地转后,黑暗中传来重物砸入水中的巨响,笼罩在头顶的黑烟逐渐散去,傅敏和望着头顶变幻莫测的极光,震撼地睁大了眼睛。

    黑船顶着头顶浩瀚的星丛和极光,载着他们驶入一条平静的黑河,大河两岸聚满了游荡着的孤魂野鬼,畏惧又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有的鬼脖子长,一路把脑袋伸到船边,但又不敢靠近,只能在边上看看;有的鬼好不容易从鬼群里挤出来,没看上一会儿脑袋又掉了,只好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转身回去找头。

    “忘川。”崔珏向他们介绍道。

    船又向前驶了一段,视野中浮现出一座险窄光滑的长桥,十六个小脸红肩的小人在桥上疯跑,把尖叫着冲上桥的人抓回桥头,接过少女手中的碗给人灌汤。

    崔珏指了指那少女,正要介绍,就听傅敏和道:“那位我认得,孟婆。”

    崔珏点点头。片刻后,船在奈何桥头停下,正拿着蒲扇在小棚里熬汤的孟婆听见动静,探出个脑袋来,喊问:“回来了啊?人接上没?”

    崔珏应了一声,示意他们下船,几人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奈何桥,停在一座巍峨冷峻的府门前。

    黑石巨门上刻狮首门环,此刻正紧闭着,看不见一丝缝隙。府门两边燃着鬼火灯笼,幽碧色的火光照得左右的石雕格外瘆人。

    门上镶一黑金匾额,上书“地府”二字,字体笔锋凌厉,遒劲有力。

    崔珏伸手在两扇门扇上分别叩了叩,门内旋即传来一阵机括声,门上的狮首缓缓张嘴,吐出门环,崔珏左右拉住石环,用力往后一拉。

    他看着身材纤瘦,却硬是将门环拉出去老长一截,露出里面婴儿小臂粗的铁索,府门应声而开,一阵冰凉的鬼气扑面而来,吹乱了几人的头发。

    紧接着,八十一扇巨门接连打开,露出其后灯火通明的大殿。崔珏率先踏入门内,走在最前为他们引路。

    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留在门外,四人跟在他的身后,踩着门与门之间的粗重铁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们的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玄水大海,有力的浪头拍打着铁索,每拍一下就引起一阵晃动,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崔珏倒是走得很稳,他将双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般走进大殿内,朝着坐在正中王座上的男人拱手一礼。

    “殿下,人我带到了。”

    几人这时踏入殿内,原本坐着的蓝袍男人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绕过雕着人头骷髅的香炉,来到他们面前。

    他同刚才朝自己行礼的崔珏一样,将双手举至胸前,拱手一礼:“一别经年,诸位还是老样子。”

    那男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海袍,头戴金冠,腰带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看着地位挺高,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还富贵。傅敏和听见,啊了一声,说什么?

    男人哈哈笑起来,一捋下巴上的胡须,目光从他们四个人身上挨个扫过去,缓缓道:“苗人后裔、先天灵目、太虚之境的神子,还有……”

    他将目光停留在傅敏和身上,老半天都没说话,就在其他人以为他要说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的时候,男人一笑,道:“还有您。距上次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傅敏和:?

    为什么你对他们的称呼听起来都很牛逼很高大上,到了我就只是单纯的一个“您”?

    你是不是不尊重我?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工夫去纠结这个,毕竟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虚之境的神子”这几个字的冲击力来的比较大。

    “你……你说什么?”这下子就连方雨惊都有些磕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神子?谁?京墨?开什么,什么玩笑?”

    男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给整笑了还是逗乐了,道:“是。京墨,太虚之境的神子,同帝江、烛阴二位时空之神共同守护太虚之境。”

    “诶不是,”叶宛童的反应没其他两位那么大,但一双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你,你哪位啊?”

    “哦,我啊,”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蒋歆。”

    传说地府里有十殿阎罗,第一殿的阎罗王也叫蒋歆。

    叶宛童照着傅敏和脸上猛掐了一把,看他疼得龇牙咧嘴,又转头问:“你真没忽悠我们吧?神跟人说假话可是要倒大霉的。”

    她那一下子,狠得要命,直接给傅敏和脸掐青了,要搁平常两人指定干起来,但傅敏和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自己那张俊脸。

    神子?什么意思?京墨是神子?开什么玩笑,他莫名其妙掉进这个鬼地方,然后和这里的神谈了个恋爱?

    不是,开旅馆、请喝酒、没经费,你们这边的神都这么接地气吗?

    傅敏和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跟中了邪似的站在原地发愣,像台死机的电脑,崔珏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了老半天也没反应。

    而当他从最初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中清醒过来后,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第一次在永宝村见到京墨的时候,京墨显然知晓井的存在,并且将其中的大部分规则熟记于心。

    而除了初次掉入井中的落魂者外,所有的落魂者进入井中世界时,都必须乘坐那些黑色大巴经过一片浓重的迷雾。可京墨明确说过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就在村子外面。

    还有井墟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当时老狄曾说井墟的老板对人都爱答不理的,怎么偏偏帝江和宁星就上赶着倒贴,请他们喝酒给他们包饺子,又送道具又送线索?

    还有京墨那堪称彪悍的身体素质,五感异于常人太多,就连只有阴阳眼才能看见的鬼气都能感觉出来,那双眼睛在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连十几公里外的东西都能看清楚。

    一想到京墨的眼睛,傅敏和又想起了他接连做过的那些怪梦,还有当时在孤儿院里,他被园丁拎着后领子准备一刀断颅时,与京墨相顾无言的熟稔。

    那种感觉太陌生了,但又给他一种深深刻进骨血的强烈感应,仿佛他们之间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种下连结,多年后,生长的藤蔓将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傅敏和看向蒋歆:“然后呢?神子和帝江烛阴一起守护太虚之境,然后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蒋歆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打量他,片刻后,朝他们招了招手:“来。”

    几人跟在他后面来到一面巨大的圆镜前,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孽镜台前无好人”七字。

    崔珏不知去了哪里,蒋钦领着他们四个到得镜前,广袖一扬,镜面当即如水面般泛起层层波纹,其中倒映着的内容迅速变化起来。

    “自己看吧,你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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