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帝江!在不在啊?”
天才蒙蒙亮,挂在店门上的野猪都还没睡醒,宁星往上扔了个钢镚,野猪头哎哟一声,连问了好几个谁,老半天才看见站在底下的三人。
野猪立马给他们开门,宁星带方雨惊和老方回旅馆,车还停在门口。叶宛童今天起得早,一下楼就看见她,脸一黑就要回去。
“诶诶诶!干嘛!”宁星搁底下叫她,“来都来了,坐坐坐。”
她说着就上前揽叶宛童的肩膀把人往下带,叶宛童满脸都写着离我远点。
“你来干嘛?晦气。”
宁星一听她骂人,立马叉腰站在一边,说你这小丫头对长辈这么没礼貌。
帝江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看见宁星,朝她打招呼:“来这么早?”
宁星点点头,问那小帅哥呢?
京墨和傅敏和正好就在这时候下楼,宁星听见动静,先是哎呀一声,然后说我刚才还说你呢,好久不见啊。
京墨点点头,傅敏和道:“上次那个道具,”他照着船上的记忆比划了一下,“谢谢您了啊。”
宁星害了一声,说没事。
“能帮上你们忙就行了,还顺利吧?”
京墨没吭声,傅敏和心说那可不大顺利啊。
叶宛童胳膊还没好全,整个人脸色困倦,缩在一边喝茶,看起来病怏怏的。宁星看她一眼,朝着帝江使了个眼色。
帝江不明所以地被她扯到一边说小话,两人说着还不停往这边看,叶宛童给他俩看烦了,踩着拖鞋端茶上楼。
老方坐在一边目送她上楼,然后露出一个略显古怪的表情。方雨惊用眼神示意问怎么了,老方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傅敏和牵着京墨走到一边坐下,问怎么了。
“那丫头……”宁星欲言又止,旁边的帝江扯了她一把。
京墨微蹙起眉,刚想说话,伍瑶就顺着他的衣襟一路游上颈侧,伸出分叉的舌头照着皮肤上的红痕嘶嘶探了两下。
宁星诶一声,说那是什么东西。
傅敏和正坐在另一边喝水呢,闻言差点被呛死,他一把将京墨挡在身后,说没啊,没什么东西。
方雨惊闻言,朝着他露出一个促狭的暧昧笑容,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傅敏和双颊爆红,扯着京墨就要上楼。
京墨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喝茶,越发衬得他像个背着别人偷尝禁果的黄花大闺女。
“昨天晚上其,其实没什么……”傅敏和尴尬地解释,鬼知道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事,“真没什么!”
其他人看他那副急得要跳脚的模样就笑,就连挂在门上的野猪头都转过来嘿嘿笑。
京墨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个笑脸,站起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上去看看宛童。”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方雨惊带头起哄,傅敏和一拳锤他。
京墨独自走上楼,停在叶宛童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宛童,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好半天,房间里才传来声音:“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老半天才找见缩在角落里的叶宛童。她靠在床边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被木床遮住,只露出一个漆黑的发顶。
京墨走到她身边坐下,叶宛童蜷着双腿,盯着窗外的城市发呆。
刚刚从东边升起的太阳在城市的一角冒头,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成金色。叶宛童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下更是雪白的像纸一样,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京墨问她。
叶宛童似乎有什么心事,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睡不着。”
京墨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如同慈爱的长辈般稍稍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问为什么睡不着。
叶宛童把大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没有说话。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京墨就意识到叶宛童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于方雨惊,他和傅敏和更多的是把对方看作可以依靠的伙伴、战友,而对叶宛童,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去多以照顾。不仅是因为她弱不禁风身体不好,看着跟条竹竿似的一折就断,更是因为她身上的特质本来就让人觉得奇怪。
傅敏和经常说叶宛童活得通透,她似乎总能传递出一种看破红尘、看淡生死的力量。但如果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似乎并不如此,叶宛童本身还是一个情绪波动很大的人。
她善恶分明,但某些举动总是会不经意地传递出一种单纯的恶,像是个顽劣的孩子,偷偷干着不被父母所允许的坏事。
叶宛童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善与恶的两种特质能同时在她的身上体现,明明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动手要人性命时又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她同时又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她的善恶观念单纯而主观,像孩子一样非黑即白。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好的,讨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坏的,不允许任何灰色地带存在。
还在永宝村的时候,京墨就能感觉到,傅敏和和方雨惊对她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对待伙伴,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对待妹妹、对待一个晚辈。
他们不会对叶宛童的做法表示反对,哪怕她总是说奇奇怪怪的话、不打招呼就单独行动、甚至差点一穿三团灭队友。而现在,就连他自己在内,面对叶宛童时都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包容。
就像一个成熟的长辈,愿意包容顽劣晚辈的所有过错。
京墨哄孩子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突然,叶宛童闷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她顿了顿,“不好的梦。”
小时候的事叶宛童没提过,但京墨能猜出来她被送去道观拜师长大是为什么。
天生阴阳眼的人对阴阳事物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这一点在叶宛童的身上能够得到相当准确的印证——在井里,她说谁会倒霉,谁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比如永宝村里的钱翔、孤儿院的裴谦,以及在上一个世界里死去的老方。
但这种远超常人的灵敏往往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困扰,尤其是在小时候。
叶宛童情绪低落绝对不仅是因为做梦,而是她因为这个梦让她感到恐惧,她知道这个梦的内容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京墨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问:“什么梦?”
“我梦见我,我闯红灯,过马路,我跑得很快,后面还跟着别人。突然有一辆货车开过来,朝着我打喇叭,声音很大,很吵,但我动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动不了……
“货车开过来了,我后面的人,好像,好像没过来,他……”叶宛童的表情瞬间凝固在原地,时间仿佛停止了,她僵坐在原地,喉间不停地发出低哑的声音:“他……”
凝滞片刻后,她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旋即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想救他的,我想的……”
突然,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叶宛童尖叫起来,走廊上紧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傅敏和带着人冲上来,一眼就看见了房间里状似癫狂的叶宛童和不知所措的京墨。
“她怎么了?!”宁星喊道。
傅敏和立马上前蹲下,用力抓着叶宛童的肩膀,叫道:“宛童?宛童!”
叶宛童紧闭着眼睛,口中不停发出刺耳的叫声。老方快步上前将傅敏和拉开,朝着方雨惊说了些什么,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问:“没开玩笑吧?”
老方沉下脸,用苗语低喝了一声,听语气像是在说快去,方雨惊应了一声,推开挡在门口的帝江跑下楼。
叶宛童将整个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缩进壳里的蜗牛,不论老方说什么都不肯抬头。
现在的她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用大哭和尖叫来换取长辈的关注和妥协,但他们都知道这比小孩闹脾气严重多了。
叶宛童绝对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失控的人,相反,她的心理素质比在场各位都要强悍得多。
老方轻轻捏着她的后脖颈,口中嘟嘟囔囔说着大家听不懂的巫语,片刻后,叶宛童的尖叫声渐小,接着整个人都舒展开,倒在了一边的地板上。
大家立马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上床,宁星紧紧皱着眉,好几次想说话都被帝江拦下。
过了一会儿,方雨惊端着碗棕褐色的药上来,在老方的帮助下捏着她的嘴灌了进去。
喂完药,老方坐在床边上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一套下来,傅敏和忙问:“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被魇住了。”
傅敏和不大懂,转头看方雨惊,方雨惊就问:“很严重吗?”
“这种事,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老方摇摇头,撑着床板站起来,“看她自己咯。”
老头说完,朝着其他人点点头,双手负在腰后,悠哉游哉地走了。方雨惊立马快步跟上,看样子像是还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京墨把傅敏和叫到一边,低声向他复述刚才叶宛童说的话,傅敏和边听边转头去看,发现宁星不正坐在床边,垂下眼睛盯着叶宛童看。
她的眼神难以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那里面包含了伤痛、惋惜和不安,就像疼爱孩子的女性长辈看向孩子被父亲揍出来的伤口时的眼神。
叶宛童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她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蔫蔫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脚步虚浮,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傅敏和生怕她从楼梯上滚下来。
一连几天过去,叶宛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楼上的房间里发呆,傅敏和心想别给孩子整自闭了,每隔几个小时就上去看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到了走的那天,他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后去叫叶宛童起床。
几人一起下楼,尤余这次不和他们一个世界,鸡还没叫那会儿就上车走了。傅敏和拎着他和京墨的行李下楼,帝江站在柜台后面朝他招呼了一声。
“怎么了?”
“那丫头的事。”帝江把声音压得很低,偷偷摸摸往叶宛童那儿瞟,做贼似的,“宁星昨晚起了一卦,卦象不大好,你们这次进井里要小心,不管遇见什么人都不要轻信。”
说完,他往傅敏和手里塞了张纸条,说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这个打开吧。
“现在看不行?”
帝江瞪他:“你当我是天道?”
他们和帝江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了,难得看见粗犷的男人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神色也不免严肃起来。等车的时候叶宛童看见他那张脸,说你拉着张脸干什么,京墨要跟你分手?
听着病蔫蔫的,但所幸那股熟悉感还在。傅敏和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这应该是没大碍了。
老方和宁星也来送他们,临走前老方趴在车窗上千叮万嘱,叶宛童靠在车座上,暗戳戳说小老头现在汉语还说挺溜。
语气有些刻意,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般故意转移注意力,但其他人都没在意。
鸣笛声响起,停在路边列队的大巴缓缓开动,在世界的尽头分道扬镳。
大巴周围再次陷入他们熟悉的黑暗中,傅敏和和京墨坐在一起,十指相扣,共同望着黑暗中的一点。
片刻后,迷雾中射入白色的灯光,车窗外再次浮现图景,映入眼帘的是夜色中翠绿色的层峦叠嶂,大巴载着四名乘客,正在山间公路上飞驰。
车上人少,四人都坐在一起,叶宛童靠着窗,脸色很差。伍瑶从方雨惊的手腕上游下来,顺着她的衣服爬上去,用冰凉的身体贴着她的额头。
方雨惊问:“晕车?”
“没有。”叶宛童把视线投向窗外,突然脸色一变。
方雨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中立着一块路牌,上面用金漆勾勒着云雾缭绕的图案,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坐在另一边的傅敏和和京墨听见动静,问:“怎么了?”
叶宛童噌一声站起来,盯着窗外道:“这是哪儿?”
傅敏和不明所以地挠头:“我们哪知道。”
话音未落,一直看着窗外的叶宛童突然尖声道:“回去!快回去!”
“你说什——”
就在这时,挡风玻璃外突然射来一道刺眼的亮光,巨大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傅敏和骤然睁大了眼睛。
两车迎面相撞,傅敏和甚至没来得及去保护京墨,就在一阵金属撞击和玻璃粉碎的声音中两眼一黑,随着失去方向的大巴一起滚落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