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他们心有余悸地往回走,临走时傅敏和多了个心眼,捡了点落在枯叶之间的银色碎片,用纸巾包上带走。
“总觉得这是很关键的东西。”他朝表情狰狞的尤余如是说道。
四人沿着小路返回镇上,莱娜还没缓过来,走上几步就要往回看,好像有人在后边儿盯着她看似的,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一步三回头。
大卫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她,说没事没事。
昨天下船后,镇长安排他们住进了小镇西边的船员宿舍,据说从海上回来的船员都住在那里,环境还行,就是有点儿挤。
被安排了的船员和落魂者大多四五个人一起挤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们四个住在一间,齐勇在他们隔壁,估计这也是尤余昨天晚上没去叫他的理由之一。
自从有了孤儿院里秦文山和唐霖的那件事后,傅敏和对不熟悉的其他队友都抱有相当警惕的态度,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发现尤余好像是真的傻。
这小孩儿的坏心眼像叶宛童一样多,不过胆子没她大。
叶宛童是想一出是一出,什么都敢干,而尤余属于嘴上说说口嗨完了就算了的那种。而且他虽然坏心眼多,但大多属于孩子的顽劣,远没有到害人的程度。
对别人不知道,但至少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显然是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否则刚才莱娜尖叫他也不会冲得比谁都快。
不过有没有把齐勇当成自己人还难说,毕竟大家刚见面那会儿他看着和赵炜关系挺好,说是什么生死之交,结果人赵炜当晚两腿一蹬过去了,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反应。
不仅是尤余,傅敏和对他也并不完全信任。
天还没完全亮,小镇上光影交错,船员宿舍周围还是很暗,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摸进去,走在中间的莱娜突然一顿。
“怎么了?”傅敏和压低了声音问她。
莱娜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轻轻嗅了嗅,道:“有血的味道。”
傅敏和记得这姐鼻子很灵,当初在永宝村的时候,就是她闻到了胎仙旧屋里家禽的味道,让那间废弃的老屋进入了大家的视线里。
尤余走在最前面,做贼似的,缩着脖子往里张望:“看不见啊,太暗了,这屋子设计的不行,采光太差。”
“一个集体宿舍你还想要多好。”傅敏和道。
这时,停在他前面的大卫突然一拍脑袋,问:“会不会是那些怪物来过?”
大卫口中的怪物代指绿油油的夜叉,尤余又往里看了两眼,隐约也闻到了随风飘来的血腥气味。
他点点头:“有可能。”
真要说起来,尤余这心理素质在同龄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从他们进来开始,除了被血溅一脸那会儿,这小孩儿几乎没有被吓得情绪崩溃的时候。现在还能严谨地跟他们几个认真分析,也是个人才。
不过按他的说法,他都来四次了,经验算是比傅敏和还要丰富点儿,心理素质好也就见怪不怪。
几人继续往前走,莱娜捂着口鼻,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很快,他们绕过进门后的大厅,来到走廊上,当即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昏暗的廊壁上挂着几根奄奄一息的蜡烛,如果把火苗比作眼睛的话,傅敏和觉得那应该是王八绿豆眼。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长走廊的几个角,潮湿的木质地板上淌着半干不干的血,黏糊糊一片,糊在木板之间的缝隙里。
散成零件的四肢和五官瘫得到处都是,这边一颗眼球那边半只耳朵,尤余咦了一声,说这真惨呐。
在井里待久了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早都见怪不怪,不过大卫和莱娜还是有些不忍心,捂着眼睛阿门阿门,让人想起了电视剧里脑袋光溜溜的和尚。
傅敏和拍拍前面的尤余,说走了。
尤余踮着脚在血糊糊和碎肉堆里挪动,其他人跟上,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是四小天鹅。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闪了闪,傅敏和往那边儿看了一眼。
一件被撕成碎布条条的破衬衫兜里掉了枚镶着宝石的金戒指出来,尤余也看见了,诶嘿一声,说这不白天那人吗。
他们白天在埋尸体的时候看见几个盗墓贼似的撸人家金项链金戒指的缺德鬼,当时尤余还说这不怕半夜阿飘来敲门啊。
阿飘来没来不知道,反正夜叉是来了。
傅敏和停下脚步,又在周围看了几眼。他看见几个眼熟的,依稀记得是从船上跑下去、两手空空的搬运工。
“不搬运尸体触发了死亡条件?”他问。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听镇长的话’触发了死亡条件。”尤余纠正道,“白天的时候镇长原话是‘把他们搬去镇外的空地掩埋,让他们安息’,你这把人家家当都给抢了人在底下能安息吗。”
傅敏和一巴掌呼他脑袋:“你他妈白天的时候怎么不说?”
尤余哎呦一声,说我忘了。
好吧,不管安不安息,忘没忘,总之死亡条件现在算是让他们摸到了一个。
几人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刚脱了衣服躺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外面就传来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呼呼的开门声,一扇接着一扇,混杂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起,最后汇聚成一群人闹哄哄的惊呼。
上铺的尤余翻了个身,说这些人新来的吧,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不管新手老手,总之根据镇长的安排,落魂者们和船员是分开居住的,船员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反正这边一群落魂者是炸了锅,哇哇乱叫,活像见了鬼。
外头叫了半天,尤余终于顶着头鸡窝坐起来,噔噔噔爬下床,拉开门就要嚷嚷说小点儿声行不行。
好巧不巧齐勇就在门口准备叫他们,准备敲门的手一拳砸他脸上,鼻血呲地就喷出来了。
“我操——”尤余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差点摔在地上,“你他妈有病啊!”
齐勇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一个劲儿道歉,之后又道:“你们快出来看!昨天晚上死了好多人!”
尤余瞪他一眼,没理,傅敏和披着外套出去看了一眼,故作惊讶地哇了一声,说怎么会这样啊。
够惊讶,够浮夸,坐在床上的大卫莱娜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
于是乎刚躺下的几个人又在齐勇的注视下爬起来,尤余拿着纸巾擦鼻血,看齐勇一眼就骂他一句,硬生生把人骂走了。
“真他妈晦气!”他朝着门外呸了一声。
他们穿好衣服出门,尤余找了间厕所洗脸,他脸上都是血,一路吓坏了不少人,还以为是地上的哪位没死透又爬起来了。
没过多久,有人从外面进来,拎着水桶和拖把打扫,傅敏和往旁边挪了两步,盯着那人上下打量。
他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时候聚在周围的落魂者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他别过眼睛,无意之间瞟到装着碎肉块的木桶里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不过光芒转瞬即逝,对方很快将走廊打扫干净,甩了甩那头黑色的卷发,拎着桶走了。
片刻后,屋外传来叫声,他们又纷纷出去,看见镇长站在黑伞底下,身边立着一个神父打扮的人。
齐勇挠挠头,问:“又要干嘛?”
尤余这会儿看他跟看仇人似的,站位离了八百米远,没好气道:“让我们跟他去教堂。”
话还没说完,镇长和神父就钻进了马车里,车夫一拉缰绳,拉车的马就跑动起来,远远将他们落在后面。
尤余目瞪口呆:“啊?要我跑过去?”
正好从他旁边路过的傅敏和拽了他一把,说快点跟上。
于是乎一堆人跟在远去的马车后边儿狂跑,那阵仗浩浩荡荡,活像追着幸存者抢饭吃的丧尸。
好死不死教堂离他们那儿还挺远,跑了快二十分钟,跑得人上气不接下气,莱娜两条腿软得走路都飘,喘不上气一个劲儿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
傅敏和也没多好过,撑着膝盖直喘,齐勇更是一脸惨白,有出气没进气。尤余跑出了一鼻子血,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胸口,看齐勇的眼神更恨了。
也就大卫身强体壮,站在一边嘿嘿笑,从包里拿了几瓶水给他们喝,说你们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傅敏和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脸差点动手揍他。
等人到齐,门口的修女示意他们进教堂,阳光透过五彩的花窗射进来,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斑斓的色彩。
众人落座,镇长坐在第一排,他戴着黑色的圆礼帽,穿着黑衣服,整个人都被黑色包裹,显得庄严又肃穆。
神父叽里呱啦地开始说话,表情既悲伤又严肃,傅敏和猜他在说蔓延的疾病和死去的人们。
等他说完,修女们起身朝在场的人们分发物品,一块巴掌大的木板被递到傅敏和手里,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满了整齐的法文单词。
“写的什么?”他问尤余。
“不知道。”尤余看着木板子干瞪眼,“我只会说,不会认。”
所幸他们有大卫和莱娜,这夫妻俩拿着木板看了几遍后才将上面的词句念了出来,尤余听见立马替他翻译。
“仁慈、纯洁、美善的主,请求您彰显您无所不能的权柄,赐予逝者长久的安息。请您允许亡灵们在冰与火之中化作安详的月银,在山间与风里化作您的使者,守护我们的健康与平安。阿门。”
“冰与火?”傅敏和重复,冷不丁想起了船上那两位斗篷兄弟,“冰与火可不可以理解为蓝与红?”
尤余眨眨眼,说或许可以吧?
傅敏和看他一眼,心想算了,问这小孩儿也是白问。
就在这时,神父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尤余翻译道:“他说让我们背熟木板上的祷告词,明天我们要一起为死去的人祈祷。”
“如果不背——”
话还没说完,神父又说了一句,尤余立马道:“他说背不下来的人会受到主的惩罚。”
你看他像不像小时候因为背不出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所以拿教鞭追着你到处跑的语文老师?
傅敏和盯着那块木板看,嘴角抽了两下。
祷告词不长不短,背是好背——前提是上面写的是中文。傅敏和听着大卫的发音就头大,学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嘴倒是挺瓢,说中文都不利索了。
不过这样已经算好了,他好歹还有大卫莱娜手把手教,其他人只能跟着人群中那几个会法语的珍稀落魂者集中学。
结果一群人学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效,反倒是鸡同鸭讲的杂音吵得几个修女脸都黑了,撸着袖子就把他们往外赶。
傅敏和站在教堂门口往里看,说这年代的姑娘家这么凶啊。
“毕竟是井里。”齐勇道。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来的,尤余一转头看见他,立马往边上挪了两步,生怕再被砸一拳,一不小心撞到了从后边儿走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的口中不停往外蹦着法语单词,带着七八个人往外走,被尤余踩了一脚又撞了一下也没生气,全神贯注地朝其他人传授着发音的技巧。
尤余站在原地愣神,傅敏和看着那女人渐行渐远,伸手拍了他一把:“想什么呢?撞了人也不道歉。”
“她的发音好像错了。”尤余看着女人的背影眨巴眼睛,“有几个词应该不是那么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