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露春着实没想到在这座横看竖看都配得上“阴间”一词的高塔之下，居然还留存着人类的设施。
一幢圆顶的大型建筑包裹在厚实的蜡质表层里，隐约可以看到原本的形状。
不，或许应该反过来说，是这座高塔的主人选择了以人类的设施为基石，而人类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中保全自己，甚至维系了一定程度的活动能力。
只是地表以上的部分早已沦陷废弃，并且不仅仅是人类的地上设施，整个高塔中部同样是空置状态，剥落的蜡质表层稀疏分布在塔外，露出了一条条漆黑幽深的孔道。
显然即便是构建出了这座高塔的生物，也并不想在环境恶劣的近地面生活，巢穴才会越来越高。
幸存者们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挣扎的空间，转入地下艰难喘息。
寻找免疫者是所有小队的头号任务，不管是不是，露春觉得至少得跟那个被带走的小孩接触一下。
但怎么进去是个问题，她沉思了会儿，忽然抬头看天，嘴里嘀咕：
“在红外仪下面跳个芭蕾会给我们开门吗？”
aoe看着被虚幻实景包围的她，黝黑的眼中光斑跳跃。
“那孩子是免疫者的概率不到10，而我们只剩下15个小时21分钟就要转移，我建议您将时间用于搜寻剩余文明载体。”
它目光闪烁了下，续道：
“而已被前锋队带离的f1340免疫者们，会为此感谢您的工作付出。”
露春轻嗯了一声，没搭腔。
她仍然仰着头，全神贯注的模样，与站在那绿荫下的石阶边缘时一样。
黑毛大狗便也跟着抬了抬眼。
漫天焦黄的雾霭，纷飞的灰黑色尘埃，着实没什么——
aoe一顿，立刻发出指令遥控侦察仪获取有效视野。
一大群乌压压的阴影徐徐穿过浑浊的风沙，从城市的方向转瞬即至。
迅速向高处扩张的全息地图匆匆摄入了这群归巢之物的腹底形貌。
那一条条不断抽动的斑斓环节极其鲜艳，视觉神经仿佛难以处理这过度冲击的色彩，多看一眼都会造成生理性恶心。
它们震动着纹路诡谲的膜翅，宛如列队的战机般，速度极快地冲进了高塔上层。
露春嘴里发苦：“我对虫类恶变体不太行。”
说着不太行的人这时却突然伸手按住摄取影像，回拉暂停，刷刷两下，将虫群放大到了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
不仅如此，她几乎把脸都贴了上去，哪怕只是虚拟投影，但看她整个重合进了狰狞的虫躯依然很考验视力。
“看这个，aoe。”半晌，露春退了出来，点着虫群某处满面吃惊。“你觉得这是什么？”
黑毛大狗看向她圈出来的地方，平稳回答：
“人。”
“准确的说，是孕妇。”露春很肯定，所以才吃惊。
aoe歪了下头：“在沦陷区出现孩童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事，您真的认为对方是‘孕妇’吗？”
出现孕妇和出现孩童的意义是同等的，一般而言，如果孕妇本人是免疫者，那她确实能保有生育能力，在她的保护下婴儿不会恶变，也有一半几率继承母亲的免疫者基因。
前提是，她得在侵蚀者没有扩散之前怀孕，毕竟，伴侣可未必同为免疫者。
“a还是b。”露春盯着那道被虫子钳制在肚皮下的干瘦身影沉思。
黑毛大狗问：“划拳吗？”
它的语气有些奇怪，露春没注意，只微微皱眉叹气道：
“不划，我两个都想要，可惜……小孩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位怕是马上就要成盘中餐，这不是没有选择嘛。”
露春没说，也不打算忽视那股令她背后发冷的危机感，直觉不停催促着她去攀爬那座高塔——
一定要找到她，找到这个女人，看清楚她的肚子里，到底怀着什么。
……
“噗。”
一截巴掌长的刀刃刺破地面，哧哧地往一边划拉出半米的豁口。
那地面原是足有一厘米厚的肉膜，断面里被切开的筋管仍在抽搐，流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浓稠的半透明液体，散发着蛋清一般微微的生腥气。
露春扒开肉膜探出头，不太费力地沽涌了上去。
留在下一层的黑毛大狗抬头看着她随意地擦擦满手黏液，返身来拽它。
……觉得她貌似柔弱就大意的人应该会被捶扁。
aoe小声说道：“您在x800的身体素质应该不足以应对侵蚀者，有机会您还是更换一下吧。”
不知道它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露春拉着它的两条腿纠结了一瞬，张嘴居然有点结巴：
“没、还行，已经习惯了，呃，就是说，如果突然变成大力女金刚，熟悉我的人那边也圆不过去。”
aoe小心避开滴滴答答的黏液落了地，才摇两下尾巴便又强自摁下去了，牢牢地遮着屁股蛋子。
“但是您终归要解释侵蚀者的事，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做了正面接触又晕过去——就算为可能到来的危机做准备，您那副身体也很不妙呢上尉，我建议您及早跟屿之春上校申请强化‘豆种’。”
露春看了看四周，假装没听见。
看来是暴露真相没关系，但女金刚不行呢。这个思维方式很有趣，可以记录。
aoe便不再说什么，它只提建议，最终做决定的还是她。
露春轻咳了声，摸出一颗散发着微光的透明圆珠，在手背上咔咔一顿摩擦。
等到圆珠虚虚在手背上浮起，像激活的荧光棒般徐徐由暗转明。
那向外迸发的光似乎格外有穿透力，强行驱散了周身的黑暗，又被狭窄的甬道收束了范围。
他们是通过空置的虫塔中段笔直往上开路的，途中除了一堆七零八落的动物尸骨，没碰到任何活物。
倒是垒得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六边形空巢更让人心理不适，透过这些阴暗的孔洞，就能想象到它们孕育幼虫又迎来幼虫溃散时的盛况。
跟人类不同，虫族是很能生的，并未苏醒侵蚀者意识的它们不会明白恶变后失去的是维系族群的繁衍能力，只依照本能不停地产卵，不停地扩大巢穴，不停地狩猎，直至灭亡。
而穿过这一层立于新老巢穴边界的肉膜后，环境便明显湿暖窒闷起来。
无数狭窄的肉红色甬道从脚下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缓缓流动的空气里弥漫着今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宛如身处某种生物的消化器官内。
呆久了就很难受，露春被熏得仰了下头，眼泪开始堆积：“……看这巢穴的形状，女王应该会呆在最顶楼的总统套房吧。”
在这种密布恶变体的小范围空间里，生物反应探测系统根本发挥不出作用，他们无法在连成片的鲜红警告中捞出属于人类的微弱信号。
黑毛大狗看着她一边流眼泪一边举着那把钴蓝色的匕首到处比划下刀的位置，很无情道：“大部分有社会习性的虫类会将女王藏在中间，或巢脾的任何位置。”
怎样都可能错过。
露春挤了挤眼泪，这越流越觉得酸眼睛，不过她还记得自己刚刚扒拉过成分不明的液体，便自然而然地蹲下身想在修勾头上擦擦。
黑毛大狗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眯缝着眼凑过来，这次倒是没躲开，让她埋着脸在脑壳上使劲蹭了蹭。
真是奇怪的想法……狗毛就不扎眼了吗。
扎不扎的不清楚，反正露春借机多蹭了几下。
最后一人一狗决定放弃贴边走，转而由中心线往顶层推进，危险系数必定要直线上升。
“虽然生活就是需要亿点点冒险和安逸相结合，”露春说着，哧哧地剖开肉膜，被粘液溅了一身，“但这也太安逸了。”
从虫塔的规模来看，这里的守卫数量不会少，只是他们弯都不拐一路斜斜扎进去，到现在也没碰到半条虫子。
“是抓到新口粮开趴体去了吗？”
aoe认真回应：“我想不是，食物都是为女王和幼虫准备的，上尉。”
露春笑起来，一边摸索一边小声说道：“恶变体还会为女王奉献呢，侵蚀者的信条不是欲望至上吗。”
“相较于侵蚀者，非智生命转化的恶变体依然遵循部分原始习性，特别是蜂蚁等分工明确的群居生物，而女王若不能洞悉群体的变化，大概率会被吃掉。”
aoe似乎在跟自己较着劲，尾巴抻得直直的一动不动，但仍在兢兢业业地查询资料解答同伴的疑问。
“尽管女王恶变之后必然会成为群体中最难以对付的个体，不过纵观恶变体，低等非智生命的毁灭性仍旧远不如智慧生命。”
“这是相对于人类文明来说的吧，唉，反正最后都要成为侵蚀者的口粮——亲爱的aoe，你的尾巴到底怎么了？如果涉及你的隐私那我先道歉可我真的很在意。”
“……没什么。”
黑毛大狗终于将尾巴重新夹回了腿中间。
露春只得暂且专注于开路。
虫塔外部是一种坚硬致密的蜡质结构，内部的每一层，每一个六边形巢穴都被不停舒张的肉膜封得密不透风。
从一侧看不进去另一侧，露春也不好奇……恶变体的死胎大多啥都不是，平白污染眼睛。
她分辨通道和巢穴有自己的诀窍，嘴一张就向她们家英俊的大黑狗叭叭地传授经验：
“通道的手感沉一点，巢穴的边界更硬，封口的膜是软的，还有些温度。”
她在磁浮灯台的辉光下摸索着猩红黏滑的肉/壁，寻找穿插在巢穴之间的通道。
aoe看着她说道：“抱歉上尉，我若是战用智能的话，应该能为您提供更多的帮助。”
在这种狭窄、密布生物反应和障碍的地方，它甚至不能探测出正确的地图，自身加载的部件和系统功能大多偏向于文职。
原本它的存在就是为了陪伴、辅助，以及记录搜救过程，类似于秘书，进行战用升级必须要回前线去更换身体。
只是后勤小队的本职工作并非是跟侵蚀者和恶变体正面接触，他们不仅没有充分的理由申请升级，也不能回前线。
“什么？不，我很爱你的aoe，不希望你代替我做任何危险的事。”露春回头比了个ok，反手擎着钴蓝色的匕首往下一划拉。
她撸起袖子，一胳膊深深掏了进去。
几秒后，露春纠结着脸，将一具瘦长的东西从里面拖了出来。
腥浓的淡黄色液体哗啦啦地喷涌了一地。
黑毛大狗不紧不慢地退到她身边，深黝的眼睛落在地上。
露春并没有失手划错地方，她弄出来的也不是虫子。
而是人，一个还穿着破烂迷彩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