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未寒
“是他，他就是屏幕上那个儿子。”一个路人喊道。
所有人都簇拥着黎倾鑫。
“你作为儿子，不该去劝劝你的父亲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想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他就算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不应该做伤天害理之事啊？”
“倾鑫，对不起！我那时那样对你，可是我有我的苦衷，对不起！我没有脸再见你，你的妈妈她有孩子的，可不是你，那个孩子死了，为了不让她伤心，所以他把你抱了过来，他说以后等你长大回来接你，我走后，他就会出现了……”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黎倾鑫看着不远处的屏幕上，那个站在二十三层上的人影，就像一堆烂泥一样，重重地砸了下来，广场上拉的护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黎倾鑫亲眼看到他换了一个角度和方向。
这个人的最后一眼看着他，那眼里满是得意与嘲讽。
他居然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跳了下来了。
黎倾鑫忍不住跑过去，他这辈子已经见过那个女人悬挂在房梁上，这一次又见到这个男人在他面前摔出脑浆。
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待他，这个男人到死都没有给他一丝温情和怜悯。他记忆开始，他都在讨好那个男人，可最终换来的只是那地上爆出花的血迹。
黎倾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残破的人，消防人员已经乱的一塌糊涂，而他也被人群推搡着。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他可是你的父亲啊！没生你一场，也养了你一场，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旁观者永远以自己所见来评判，你的好坏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不过又有谁当真要去了解，只要有戏看就行，谁管你背后的真相。
唐屹悦在人群中搜索着，尽管黎倾鑫在人群里能一眼被看出来，可是人群太多，又怎么轻易找到。
“唐哥，外公外婆我们找到了，我先护送他们回到车上。倾鑫找到了吗？”薛怀青在电话里问道。
“没有，青哥，帮我照看好外公外婆。我怀疑有人动手脚。顾城他们的人都没发现。”唐屹悦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刚才也看见了屏幕上的那段让人唏嘘。
生命在某些人眼里，它本就是不值钱的，它可以拿来做威胁，也可以让人深陷舆论。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也不过如此。唐屹悦想起了那个人。
“好戏就快开始，好好珍惜当下的美好。”
唐屹悦在人群中胡乱奔跑，人有时候心越乱，越容易出错。他也只是个担心他的心上人啊，再稳重的人，当他的软肋出现，这个人的所有盔甲都会一击而散。
黎倾鑫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他慢慢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周围都是殷红血水，围观的人不知他要干嘛，消防员也伸手拉他，他的力气很大，他挣脱他们，硬是挤到那摔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旁，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时间如同停止了。
大屏幕上出现了这一幕。
“悦悦，快看大屏幕，倾鑫在那里。”顾城的电话打了过来，唐屹悦抬头看着大屏幕，心跟着揪了起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你们两个人这样对我。她挂在门框上吊死了，那时我才五岁多啊。我对你从小都是想讨好，希望这样你可以对我们好点，从来没有。而你现在却用这种方式结束，你到底策划了多久，需要用这种方式让我背负罪过。你说，你和她都不是我的父母，那他们是谁？我又是谁？我到底做了什么？”
黎倾鑫看着尸体大声喊道，无助迷茫，悲痛欲绝。
“你们看，视频。一个小孩被人强……”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变态，恶心……”
“那个小孩是谁？”
围观的路人开始看着屏幕，指指点点。黎倾鑫麻木地抬头看着屏幕，他的瞳孔缩了缩。他要疯了，天要踏了。
“你看，有脸了，怎么看着像他？”
“谁，就那个什么黎什么，尸体旁边那个男的。”
黎倾鑫此刻再也绷不住了，他想要逃，他关在小黑屋的东西全都跑出来了。
“打死他，不要脸，……”
“不是，没有……”黎倾鑫抓着地上的血迹，疯狂地在脸上挠着，唐屹悦以箭步快速跑到黎倾鑫身边抱住他，他此刻再也顾不了。
没人发现，远处的两个老人在悄悄抹泪。
“糖梨，我是悦哥，糖梨，对不起！我怎么才找到你，我怎么能这样。对不起！”唐屹悦语无伦次，半跪在地上，抱着黎倾鑫，洁癖的他，任凭黎倾鑫手上粘着肮脏的血迹，抓在自己的衣服上。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们一定要这样对我。”黎倾鑫呢喃着，他闻到了让他安心的味道。他没有挣扎，只是不停地说这句话。
唐屹悦把他紧紧地搂住，忍着那双发软的腿，他抱起糖梨，想把他带离现场。
“他不是之前接受过采访的那个馚菜幕后老板？”
“怎么？你认识。”
“嗯见过，这两人挺恶心的，以后再也不去了。”
“他还是一诺设计的幕后老板，看来我签的合同，该终止了，我还可以拿到违约金……”
有些时候，人在落魄的时候，最能见人心。
唐屹悦此时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他担心糖梨会急火攻心，上次他可是亲身经历了一次。
广电大厦五楼总办公室。
“袁总，楼下东方家，北月家，还有顾家过来了。”秘书长秦芳对着袁成杰说道。
袁成杰是广电总局的总编，所有的广播，还有视屏都从这个地方输出。他一身圆滚滚的肚子占据了身体的一半。左边浓眉中藏有一颗黑痣，嘴唇厚厚的，颜色青黑，总像中毒似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三十来岁的人。
“他们一起来，可有说什么事？”袁成杰眯了眯左边的眼眸问道。这几个家族他可不想得罪，上方面要是找责任，都是他来背，所以这几个人来了不得不防。
“没有说，不过指名道姓要找您。”秦芳是个干净利索的御姐，一身黑色西装套裙，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干净的齐肩短发显得干练且知性。
“我必须见他们？”袁成杰问道。
“是。”秦芳平淡的答道。
座机响了起来。
“袁编，他们不顾阻拦，直接上来了。”
袁成杰挂断电话。
“去查查，最近下面的人干了些什么事，这些人来了肯定有大事，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袁成杰理了理衣服，套上外套就出门，秦芳跟着后面。
“有，他们的朋友出事了，山峡广场的大屏幕播放了一些禁忌。”秦芳快速翻着手里的笔记本，里面是这几天他们的推送。
“他们哪个朋友？”袁成杰看着电梯已经上二楼了。
“馚菜唐家。”
“叮！”电梯门打开了。
首先走出来的是顾城一身显眼的粉色，随后是东方明和北月峥。
“顾城，东方，北月，你们怎么过来了？”袁成杰压下了已知内幕的神情，一副热情似火地问道。
“这不是好久没来看你了，你这是准备高升了，准备来些人血馒头？”东方明淡淡地说道，看了一眼后面的秦芳，这女人脸不红心不跳的。
“哪有的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让几位过来……”袁成杰心想只要老子不承认，你们也拿我没办法。
“袁总，咱们也别兜圈子了，你能做到这个位置，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拐来拐去的，把那个视频下了，还有不允许传播，那点钱赚起来有些昧良心。”顾城倚在门框，抱着双臂看着袁成杰说道。
袁成杰皮笑肉不笑，他虽然没有直接出面干预，但也没有出面阻止，唐屹悦他当然认识，只不过人嘛，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更多的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坐观好戏。
“顾城，你看你这样说，就有些伤情面了。我确实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你们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何必还专门跑一趟。这样，我马上让人处理。”袁成杰对着秦芳使了眼色，后者退了出去。
“袁总，其实咱们也是关心则乱，看着朋友发生这种事，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也就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给袁总添麻烦了，还请卖咱们一个面子，帮着处理下。”北月峥规矩地站在袁成杰对面，缓缓说道。
“北月，你看这事。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绝对妥当。但后面发生其他事，可就不在我的范围之内了。”袁成杰看着北月峥，这几个人里面，就属他能够放下身子说话。语气倒是平坦了几分，像他们这种商业上，随时都有可能合作的，虽然他们与政上有些牵扯，但也有独立操作的空间。
“那就多谢！”北月峥笑着说道。
山峡广场的屏幕突然黑屏了。
“怎么回事？停电了？”
“我看不像，倒像是总电局刷掉了。”
“你知道？”
“嗯，我曾认识一个人，他说这世上能解决一切事情，那就是钱。”
“你是说有人买断，禁止了。”
“嗯，毕竟刚才屏幕上的那个男的，可是当年唐祥瑞的亲儿子。”
路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唐屹悦抱着黎倾鑫来到车上，张莫陪着李佑山和冯秀正站在车边看着他们。
屏幕上不管是不是真实的，对他们来说，还有黎倾鑫来说，都是彻头彻尾的打击。他们不知道真实到底是什么，可那个男孩被人强迫，无助且怨恨的眼神，他们又怎么会认错。李佑山当然知道他的女儿到底是跟着人跑了，还是挂在房梁死了，也许是说的次数多了，就变得麻木不仁了，与自己相关的事，再也无所谓了。
“怀青，先回家。”唐屹悦把黎倾鑫放在座位上，看着那个眼神焕然，摄人心魄的眸子混浊不堪，没有一丝活气。唐屹悦内心在滴血，他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好他，他当真快要失去他了。
“好，公司那边有我。”薛怀青看着唐屹悦说道。
薛怀青准备把他们送回家，他就得去馚菜，因为此刻股东们肯定已经开始各取利益了。还有一诺设计工作室，肯定会有人去捣乱。
“多谢！”唐屹悦全程都在看着黎倾鑫。
就算再不懂的李佑山和冯秀也看出了苗头。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没有目的去接触另一个人的。而唐屹悦接触黎倾鑫的目的，只不过是爱了而已。
“悦悦，我不知道你和咱家鑫娃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咱们鑫娃这次，他是不是会……”冯秀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他不能再受伤了，他已经够苦了，他只是个孩子啊，凭什么啊？”
李佑山更沉默了。
女儿的死是他的心结。当年他仅仅是因为女儿未婚先孕，就逼迫她嫁给他求来的女婿。结果不只害了女儿，还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外婆，对不起！我以为我能照顾好他的。我都知道，我都不介意。”唐屹悦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张莫看着唐屹悦此刻就像晨露一样，稍稍一碰就会碎了。
“你都知道什么？他的妈妈，他被人……”李佑山说了一句断了下来。因为黎倾鑫的声音传了出来，整个车内都是他的吼叫声。
“求求你们，别说了……”
“糖梨，悦哥一直在别怕！”唐屹悦把他紧紧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柔柔地说道。
李佑山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内安静了下来。黄昏尽头，斜阳若影，寒风劲起，萧瑟冷冽。
薛怀青看着前方的车流，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唐屹悦六神无主，曾经他也以为男子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男子，现在他亲眼见了，却有些佩服。那个男孩到底有多强大，才能保持最初的那份初心善良，没有把这些恶，发泄给任何人。那个换他“青哥”的黎倾鑫，他突然另眼相看。
唐屹悦当年以一个伯乐的身份，让他成了千里马，所以这一次公司的那些老狐狸绝对会对他下手，网络的力量何其强大，他薛怀青绝对不允许这些事发生，他会替他守住他的所有。
到家后，大家都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口，除了张莫忙前忙后，端水煮饭。
“老婆子，有件事我一直没给你说，但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任何隐藏背后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会暴露出来。”李佑山从口袋里掏出烟叶，这是他来这边，第一次裹上。
“咱们的珍儿并没有跟人跑路，她只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还记得那年我半夜背着鑫娃回家吗？”
冯秀抹着泪看着李佑山，有些忐忑不安。
“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看到你每天要以泪洗面。与其让你觉得愧疚和恨一个人，比一个人死了会更让你有对生活的热情。”李佑山一直卷着烟叶，他并没有吃的打算。
“我那几天总是梦见女儿喊我，让我接她回家。所以我就跟你撒谎说要出去干活。其实，那天我是去看女儿了，我以为会迎接我的是女儿哀怨的唠叨，没想到却是女儿挂在门框上，外孙坐在下面，拿着竹竿，赶着想加餐的野狗。”李佑山眼神怅然。
冯秀听着李佑山一字一句说着，眸子越来越大。
“老头子，这怎么可能，她不是跟人跑了，怎么会，那她人呢？”冯秀不相信是这个场面，她觉得是李佑山骗她的。
“我没有带她回去，只是把她埋在了那颗枇杷树下了。”李佑山说着低下了头。
“鑫娃也的确不是咱们珍儿的孩子，因为当年她的孩子是我给她送上山的，当年怕她伤心，正好黎天抱了个娃，也就是黎钟的胞兄。求我帮忙，他在躲仇杀。当时我也是一时……”李佑山那起满褶子的脸，岁月的痕迹刀刀刻在可上面，背负着沧桑。
“李佑山，我不相信，不相信……”冯秀老泪众横，她怎么相信呢，当年她也求过黎钟善待自己的闺女。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家，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那里？”
“我不想让你知道真相，这样我们那个家就破了！”李佑山的声音嘶哑。
“糖梨把他妈妈带回去了，那年我来的夏天，那个晚上，他把妈妈葬在了那个坟场，就在那片白色鸢尾花下。”唐屹悦揉了揉太阳穴。他不知道黎倾鑫的父母是谁，但已经扯上的关系是不能脱下去的。
小声的啜泣声，客厅陷入了黑暗。
张莫照顾着李佑山和冯秀，唐屹悦说完就抱着那具行尸走肉的躯体上了楼。
唐屹悦轻抚着黎倾鑫的脸颊。
“糖梨，我求求你！你大吼大叫，你哭得撕心裂肺，对我生气都可以，可是你不要憋在心里，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拜托了！”唐屹悦跪在黎倾鑫的面前，说着跟着哭了起来。
黎倾鑫看着唐屹悦，他何曾如此卑微过。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恨自己，讨厌自己，他此刻内心深处交织着，很痛，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说，可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卡着，他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糖梨，我什么都不要，我陪着你和外公外婆去找个无人认识的山里，我们过着自己的日子，这些邋遢事我们再也不管了。行不行？你多少说句话啊！”
如果是平时，黎倾鑫总会回怼他几句，山里的人想出来，也就是你们这种有钱人才会想着去山里。
“悦哥……”声音沙哑难听，黎倾鑫终于给了他回应。
“糖梨，我在，我在，我一直在。”唐屹悦捧着他的脸，露出笑容看着他急切地说道。
“悦哥，我外公外婆他们没事吧？”黎倾鑫转动着眼球左右看了看说道。
“没事，有张莫看着他们。”唐屹悦赶紧说道。
“悦哥，今天辛苦你了！屏幕上是不是东方他们帮忙的？我知道，一定是他们。我改天得请他们吃饭，对了，这件事磊哥他们不知道，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了，免得都跟着担心。还有外婆他们，我想让他们再多住几天吧，我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就辛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准备在找份兼职，我……”
唐屹悦：“糖梨，外公外婆，我会照顾好的。”
黎倾鑫：“悦哥，还请求你一件事，你把手先拿开，这具身体挺脏的，我这里也是脏的。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些贪……”黎倾鑫指着自己的心脏，又擦了擦衣服上的灰尘，仿佛去了沙漠般。
唐屹悦亲了下去，两个相爱的人混着咸咸的眼泪，悄悄藏在了黑夜。
唐屹悦愣愣地看着那双推开自己的手。
黑夜很漫长，却也让那些孤寂的心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