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低空飞行【4】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日渐大一日,随着见岁的增长,于忘然近来总是不大喜欢回家。不是对家庭的归属感消失了,而是对‘家庭’二字的认知感发生了变化。
或许少年的成长都伴随着不甘于被生活和现实捆锁,向往自由,想要挣脱束缚,哪怕是温暖善意的束缚,他们也只是心下感知而已,不愿领情,总觉得房间里的一扇窗隔绝了大千世界,总觉得双脚上扣着一双包裹着羽绒的镣铐。
就算是年少无知也好,胡思乱想也罢,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心底总是压着不愿轻易告人的热情和骚动,并且正在目前这段有限的年纪里不断发酵。如果有一天这无关风花月雪的青春期幻想泡沫随着升到正空的烈阳给烤焦了,融化了,不复存在了,那也许是因为他们不再是那么的年轻了。在有限的青春岁月里留下一些能深刻印在心里,印在脑子里的人与物,或许是每个人都渴望的,青春鲜活的他们就在不断寻找这种渴望。他们热情,他们年少绝非无知,他们的少年时代自古以来都被世人低估,他们的所有渴望被视为“无知孩童的消遣玩物”,他们渴望爱人,更渴望被人爱,他们同时拥有了爱人与被爱的权力,比已成年者更热切真挚的权力——他们是最好的被爱的年纪。
这是一段在哪里看过的文字?
于忘然拧着眉思索,随后了悟状点了点头,像是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大约是某本文摘吧,当时为了临陈磨枪在几本杂志上摘抄语录,好腾挪到作文里,就看到了这段实在不怎么样的表述,当时他只草草读了一遍,并没引起自己的什么共鸣,只记住了笔者署名,此后碰到这个作者就避开。
多余,实在多余,什么爱与不爱的,什么青春荷尔蒙的发酵和骚动。这些东西在他身上通通绝迹,他的生活只被升学考试和家庭作业所包围,成长过程中最波澜壮阔的一段时光只是几年前随大流迷上了网络游戏,一头扎进仙侠奇缘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曾经称霸某服,到了废寝忘食荒废学业地步,以至成绩下滑,跌出年前三十排名,后来不用父母劝说,老师教导,他率先一把耳光把自己打醒了。
靠这些东西以后能立足吗?
网游能让你拥有更高一级的社会地位吗?
只在游戏里活的精彩纷呈,有用吗?
三个问题问过自己,他可以说是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于是便销号,卖装备,卸游戏,做的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并且自此之后对那些轻易让人迷恋上瘾的事物敬而远之,竭尽所能的让自己保持一定程度上的‘清心寡欲,孑然一身’。直到升入高二年纪,遇见了恍若神仙妹妹的刘雪莹,沉寂在心底多年的青春荷尔蒙才开始骚动,让他使出浑身解数才算是把人姑娘给追上了,只是,回过头来再看一看当初被他摒弃不屑的这段文字他依旧不承认。
撑死是不甘寂寞,乐于消遣,哪来那么多的情深款款,爱意浓浓的?写琼瑶剧吗?过分了。
他不想回家,就扯了个谎向母亲请假,然后窝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快餐店里,也不干什么有意义的事,纯粹想自己待一会儿。快餐店里生意并不好,到了下班的时间更没什么人,音乐声也清净,这是他选择这家店并且成为老顾客的主要原因,不知道店老板听闻此说是不是要垂泪三尺然后关门大吉。
于忘然坐在靠墙最角落的一个卡间里,临着玻璃墙,可以把店外步行街的景物尽收眼底,是个挺妙的座位。他点了一杯珍珠奶茶,然后就带上耳机边听歌边看电子书,期间偶尔退出去和刘雪莹在社交软件上聊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偷闲,耗时间,准备耗到不得不回家的时间再抬屁股走人。
收银台后面坐着的年轻女孩子比他还闲,只是撑着额头没精打采地玩手机,时不时抬眼看一看这位店里唯一的客人。她上夜班,每隔几天就能在靠墙最后一个卡间座位上看到于忘然,比她的工作时间还稳定,雷打不动。起初,于忘然每隔两三天就来报道,一度让收银妹子春心泛滥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自己准备随时表白,但是妹子不久之后就发现了一个无情的事实:墙角那厮每次来不是听音乐就是玩手机,要么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根本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过。
虽然梦想的泡沫被墙角那厮无情戳破,但是妹子还是很敬业地准备过去问问他奶茶要不要续杯,因为老顾客于忘然还是很喜欢喝奶茶的。不料她和老顾客同时抬屁股,于是只有住脚了。
“麻烦,买单。”
于忘然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票子递给她。
妹子接过去,捎带手瞟他一眼,见他还是一副刚睡醒神游四方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搭讪道:“我们这儿的奶茶好喝吗?”
于忘然看着收银台上的招财猫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忙说:“啊?哦,好喝,挺好的。”
妹子心灰意冷的给他找零,然后说:“下次推荐你点一杯烧仙草,新品优惠。”
于忘然看出她有点不高兴了,接过零钱笑道:“好,下次得请你喝一杯,毕竟我每次来只有你在坚守岗位,烧仙草是吧?下次请你喝。”
妹子:
卧槽卧槽卧槽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啊啊啊啊!
于忘然留给她一个风流婉转的眼神让其自行体会,自己揣起零钱走了。他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取自行车,就见薛明遥穿过马路朝他走来了,后面跟着向阳。
于忘然等他走到面前了,问道: “去哪儿?”
薛明遥换了一身普通的白t恤牛仔裤,t恤已经不合身了,偏小,衬的他偏瘦的身材更显欣长,领口两道锁骨深刻的像是用到刻上去的一样,所以他即使并不很瘦,却也总给人他过于清瘦的错觉。
薛明遥脸上揣着笑,没说话,而是朝右边街道指了指,看起来挺高兴的。
“怎么没回家?于忘然同学。”向阳也走了过来。
于忘然想解释两句,可见他晃晃悠悠的,眼里跑神儿望着地面,明显只是随口问一句,而且严重心不在焉,于是把嘴一闭,没回他的话。
向阳说完后看着地面叹了一口长气,一副愁眉紧锁愁云惨淡的样子,和薛明遥一脸明朗的笑意倒是反差颇大。
薛明遥兴冲冲道:“看房子,一起去?”
于忘然惊讶道:“你真要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
几天前薛明遥说过一次他正在找房子,准备从向阳家里搬出来,于忘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并没当真,毕竟薛明遥家境不好,爷爷又常年卧床,家里积蓄微薄,靠着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度日,还要供他上学,算是难捱了。
薛明遥在他眼里看到他心里所想,于是脸上的笑意变的隐烁,语气带了点冷意,轻笑道:“我跟淑尔说过几次,她或许没跟你提过。”说着顿了顿,“对,我要搬出来租房子住,我有钱。”说完率先往东面街道去了。
于忘然只有临时改变计划,和向阳走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边给妈妈发短信边问:“他哪儿来的钱?”
向阳看着前方又叹了一口气:“他参加那几次奥数得的奖金,还有他寒暑假打工赞的钱。”
“能有多少?两个月房租一交,全没了”
“他爸的抚恤金”
于忘然发完短信偏头看他一眼,忍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说:“向老师,您跟他闹什么别扭了吗?眀遥他说的少想的多,心思重,您要是跟他吵架了就赶紧向他道歉赔不是,不然您不给他台阶下,他自己会沿着台阶越走越高,不然他就算把自己累死都不会往回走,您应该知道的。”
向阳说:“我知道,我太知道他了。” 说着笑了笑,“但是没办法啊。”
于忘然有点看不得他这好比谁家死了爹的笑法儿,泄了口气,说:“算了,他的主意一般都是板上钉钉,况且他心气儿高,住在你家到底不自在。”
向阳揉了揉额头,看起来很想跟他说点啥,但是忍住了。
薛明遥自己找的房子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学区房里,不是高层小区,而是一家高等私立幼儿园隔出来的一套小小的房子。装修的不尽人意,几间屋子连谁是厅谁是室都分不出来,只刷了一层白花花的墙腻子,算是很粗陋的简装房,但是门口自带绿荫小院,坏境还是不错的,和幼儿园只隔着一道篱笆。据说是幼儿园向西边儿扩大规模,东面几间杂物室就隔了出来废置着,近来想往外租,但是毗邻幼儿园,太吵闹,而且装修的不大好,虽然就在一楼相当于一套小平房,但是在学区房里显然不是枪手的。
于忘然倒是挺喜欢这个地方,与其说喜欢,不如说这个地方激发了他创作的热情。他把这不足六十平的四间小屋子转了一遍,已经在心中勾画出不日竣工的蓝图:靠落地窗的那间小的做厨房,进门左手间这间大的中间再打一道墙,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卫生间,靠里两间屋子还能腾出一间书房来。
啊真真是极好!
或许薛明遥也是这么想的,情绪又恢复成看房子之前的兴高采烈,东转转西瞅瞅,一刻停不下来,额头上和脖子里养了一圈儿汗。
看着这几间白花花的墙腻子,于忘然觉得自己心里的血正在咕嘟嘟的冒着热泡,他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把每个房间又转了一遍,然后走到客厅,一巴掌拍在墙体上,说:“眀遥,我跟你合租吧,怎么样?”
“啊?好呀!”薛明遥高兴的蹦了一下,连忙跑过去问,“真的?”
于忘然瞅着他发亮的双眼,点头:“当然了,等我信儿。”
向阳靠在落地窗上,看着他俩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指点江山,不一会儿就把这几间破屋子的归属敲定了,然后又把幼儿园管事儿的大妈叫来。两个漂亮清秀的少年一左一右连央求带撒娇的求大妈负责把厨房的灶台管道之类的搞定,只差点没说您再给按个抽油烟机吧?
大妈起初不同意,看在他们长漂亮的份上也只答应了给砌灶台接管道,于忘然转攻为守,反说起此地的种种不好来,说的有理有据还不让人讨厌,同时又惋惜的表示实在可叹,再装一装可怜哭一哭穷,大妈就这样被他们攻下了。
向阳简直叹为观止,他只知道于忘然同学嘴巴厉害,能说,没想到这么能说!
大妈拎着他俩画的草图承诺明天就叫工人来修,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于忘然掐着腰四处看了看:“明天放学咱们就过来收拾,买两桶乳胶漆,我房里的桌椅柜子搬过来就差不多够了,咱们就要搬新家了薛明遥同志!”
薛明遥笑着推了推眼镜,拿出手机给他看时间:“你今天还得回家吧?”
“快九点了?!”于忘然拔腿就往外冲,“明天到学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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