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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蓝田日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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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边有几层台阶,台阶下铺了一层石板,用来让市民和湖水近距离接触,旁边都设有防护栏,骆浔忆坐在中间的一层台阶上,把买来的东西从购物袋里一一往外掏。

    水面上直面扑来的晚风携带湿气,还是有些凉的,于忘然把校服外套合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中间隔着购物袋。

    “喝酒?”于忘然诧异道。

    骆浔忆把罐装啤酒一罐罐的拿出来,瞟了他一眼,笑说:“料你不会喝,所以给你买了几瓶果汁。”

    于忘然唇角一撇,切了一声:“别逗,你喝不过我。”

    骆浔忆眼睛一亮:“真的?”

    于忘然“难道还骗你?”

    “哈哈,好的很好的很。”骆浔忆打开一罐递给他,又开了一罐拿在手里,“干杯,认识你很高兴,小鱼先生。”

    于忘然右手托着脑袋,左手拿着酒罐子跟他碰了一下。

    骆浔忆的确很高兴,仰头把一罐啤酒全灌了下去,稍一用力把易拉罐捏扁在手里。

    于忘然只喝了两口,没料他喝的这么猛。像傻逼一样盲目地跟人拼酒不是于忘然的性格,所以把易拉罐从他手里拿出来,然后放进一个空的塑料袋里,嘴里念叨:“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骆浔忆笑出声,伸长右臂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你真有意思。”

    这个接触来的又短又急,于忘然想给个反应都没时间,抿了抿下唇没说话。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下山了,夜色像一张大网一样从天边罩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座城市网罗在内。骆浔忆捡起一块石子朝水面用力砸了过去,湖面远远的荡开一圈涟漪,然后归于平静。“天然和人工的区别就在这儿,往天然湖里扔个石头,石头会沉到湖心,水质厚,发出的声音很沉,这个湖呢,就啪嚓一声,水质清的很,什么意思都没有。”

    于忘然把酒罐搁下,抱紧胳膊阻挡加重的冷风,没接他的话,一来是他从不善于接人话茬,二来是觉得这个话题颇为无聊。

    骆浔忆看他一眼,接着说:“在我们草原上,向湖里扔石头,被视为对河神的不尊重,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挂在悬崖上一天一夜,或许就会被夜里出来觅食的狼群吃了。”

    于忘然猛地转头看着他,说:“啊?”

    骆浔忆笑了一下,开了一灌酒不紧不慢道:“草原上的规矩,我爸就是那么死的,第二天悬崖边只剩下一堆骨头。”

    于忘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话题疾风骤雨而且百转千回,换了其他任何人也跟不上,反应不及。

    “草原?”

    骆浔忆喝了口啤酒,说:“嗯,我是新疆人,从小生活在喀纳斯草原,你没发现我的长相比较像老外吗?”

    “你不是汉族?”

    “乌吉尔克白塔族。”

    可怜于忘然饱读诗书,偏偏没听说过这个少数民族,一时望着他相顾无话,半晌吞了口唾沫说:“你刚才说你爸——”

    骆浔忆干净利落道:“死了。被狼吃了。”

    被狼吃了这句话对于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于忘然来说和‘被外星人抓走了’差不多,都离他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远远超出他的认知。

    骆浔忆忽然哈哈笑了两声:“我在开玩笑,你当真了?”

    于忘然:“你有病吗?”他很少说粗话,就算说也是腹诽,像这样直白的骂一个人脑子有病,今天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骆浔忆的笑容在一瞬间收敛了许多,又说了一句:“开玩笑。”

    于忘然:“都是假的?”

    “什么?”

    “刚才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哦,悬崖那段是假的,我是图瓦族,那个什么乌吉尔白塔族是我胡编的。”

    于忘然斜眼一脸孤疑的瞅着他:“你真是新疆人?”

    骆浔忆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给他看:“身份证号六开头的就是新疆人,信我了吗?”

    于忘然定睛一瞧,还真是六开头的。

    骆浔忆把身份证收起来,笑道:“咱俩真眼意思,介绍自己都出示身份证。”

    然而于忘然不想搭理他这茬儿,他的注意力都在新疆大草原上。“那你说你在草原长大,也是真的吗?”

    骆浔忆:“嗯,喀纳斯白乔村,祖上一直住在村里,但是我爷爷是牧民,一年四季住在山上,很少回村住,我就跟着他从小在山上放羊牧马。”

    于忘然的好奇心和对草原的向往就这么被他勾了起来,挪动屁股挨着他坐下,抱着膝盖问:“你们一年四季住在山上?冬天怎么办?”

    他忽然靠近,骆浔忆向后稍稍靠了靠身子,在夜里漆黑一片的眸子定定的瞧他片刻,唇角平静的纹路就像被一阵风吹来乍开了一圈圈笑意:“你想听?”

    “嗯,你说。”

    骆浔忆说:“算是一年到头都住在山上,我们赶着羊群和马群常年在山上找放牧草林带,那一面山坡上的水草好就到哪里放牧,常年游荡,终年不下山,随身带着毡房和粮食,每到一个水草丰盛的地方就暂时住下,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起身寻找下一个放牧点。”

    于忘然:“为什么要一直换地方?难道会把草吃完吗?”

    骆浔忆把啤酒放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吐出一口悠长的白雾才接着说:“不会,但是草原上的牧民不能守着一块地方吃到天荒地老,那样的话,土地迟早有贫瘠的一天。而且水草是天赐的,牧民都是过路人,过路人不能霸占一块地方不留给后来人,这是草原上的规矩”说着看向他,“这是真的。”

    于忘然沉浸在了他所描述的有信仰的牧民和有规矩的草原中,凭借书本和网络上的见闻自己脑补了他话中包含的场景画面。“你们那有狼吗?”

    骆浔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脱掉袖子露出右臂,把肱二头肌上一道刺眼的伤疤给他看,淡淡道:“狼咬的。”

    这伤疤可以明显看出来是被猛兽的牙齿所撕咬形成的,一深一浅共两条,入肉深达数寸,还可见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

    骆浔忆穿上衣服,弹了弹烟灰,道:“这是头母狼,我九岁那年冬天,山上下大雪,碰巧羊群里下了几十只小羊。当时很天真很愚蠢的怕它们冻死,就把它们捉出来给它们扎了个小毡房,烧上火堆让它们取暖。结果那天晚上狼群就来了,狼有灵性,也会吃软怕硬,羊群周围都有猎狗守着,所以它们冲向在小毡房里烤火的羊羔。草原上的人睡的都轻,阿塔第一个冲出去,然后我也醒了,那时候羊羔子都被咬死了,狼群叼着羊正在撤退。我当时虎的很,提起钢叉就追出去了,就插死一头狼,胳膊还差点废了。第二天阿塔把那头狼刨开发现它肚子里卧着一头狼崽子,还没断气。杀生不杀绝,也是草原上的规矩,我就把那头小狼养起来了,后来进城上学,离开阿塔和草原,就把那头狼放生了。”

    骆浔忆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夜色浓重的天空:“狼这东西真的通人性,你跟它说什么它都听的明白,我把它养大,它一直陪在我身边,后来我让它走,它就走了。”

    忘然拿着手机根据他的发音查了查他口中的‘阿塔’是什么意思,是爷爷。

    “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新疆来这儿的?”

    “五年前吧,记不得太清了,阿塔死了我就走了。”

    “来到这儿,没继续上学?”

    骆浔忆舔了舔下唇看他一眼,笑道:“看我都快二十了还在读高中?我的确耽搁了几年,后来发现不念书不行,先把高中上完再说。”

    于忘然:“那几年你在干嘛?”

    骆浔忆歪头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盛满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于忘然也挺惊讶自己怎么问出了这句话,这个问题无疑是朝着‘打探他人隐私’上面发展。

    骆浔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还能再待一会儿吗?”

    于忘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把偷偷设成静音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好几个未接,于是着急忙慌往岸上跑。“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你不回家?”

    骆浔忆站在台阶上面朝着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了耸肩,只笑了笑。

    于忘然踩着脚蹬看着他想说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只看了他一会儿。

    “路上小心。”骆浔忆说。

    于忘然点点头,骑着自行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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