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第章第章
席间,萦芯与石氏说了许多广固的风土人情,一开始全德不加入话题她还以为他是守“食不言”的礼,慢慢的萦芯发现大师兄吃着吃着就发起呆来。
今日的饭食全是按照守制时的规矩上的菜式,当然九郎都是竭尽全力做得非常美味,可也不至于把大师兄吃直眼吧?
看一眼好似突然被冻住了的全德,再看一眼面露尴尬之色的石氏,萦芯奇怪的低声问:“嫂嫂,可是饭食不合口味?”
石氏赶紧道:“饭食皆是佳肴,外子这是顿悟了吧……”
她也没想到,小师妹大概无心说出的两句话后劲儿这么大,“不用管他,且让他自己想吧。”
萦芯这个始作俑者全然不明白自己的嘴炮为什么威力这么大,只得带着已经吃好了的嫂嫂和三个孩子悄悄离开,给全德留下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姑嫂二人坐在花园子廊下,看着三个孩子轮流骑阿石那矮脚马玩儿。
“可巧我到的及时,倘路上多耽搁一日,就要与家兄错过了。自我出嫁,这还是头一次见了……”石氏跟萦芯也不是很熟,之间除了全塘也没别的共同熟人,想着师妹与陛下也算认识,便拿当过太子府署臣的石弥当话题,与萦芯聊了起来。
萦芯摇着扇子,得知朝中派了使团去西蜀,心中许多分析转过,嘴里只道:“此时去,早晚还算凉爽,往后的日子也一天天的见凉,路上应该不太难熬。”
“可不是。”石氏点点头。“只是如今近路要打仗了,怕是得绕远啊……”
萦芯手里一直只有徐州和青州的简略舆图,记忆里也只后世国家地图的大概,闻言仔细问了问使团要怎么绕路。
石氏不愧是真正书香门第出身,把使团出青州后在大吴境内串冀、并二州的大致路线说完,继续道:“往后就不好走了。若是不能在凉州找到通路,怕是得绕好远才能到羌胡的地界。穿过羌胡就是氐人的地盘,然后才能从永昌进西蜀……唉……”
氐人……
萦芯乍一听自己这辈子的民族竟然有一块地盘,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可惜石氏知之甚少只说一直与汉混居,听说从外貌已经很难分辨两族了。
两人聊了足有一个时辰,三个孩子都玩儿累了,萦芯便着人安排他们洗漱午睡,又请石氏去客室歇一歇。
石氏悄悄去看夫君还拿着筷子呆坐着,不敢打扰,只能去了。
一直到晚饭时,全德才回神。伸筷一夹,发现全换了,还问:“怎地又换了一份餐食?”
逗得姑嫂和三个孩子笑得不行。
全德三口比全塘还晚回家,全塘把全德召到书房,奇怪的问他:“今日就开课了?”不然以长子这方正的性子也不能在师妹家无缘无故呆了这么久。
全德便把今日的事情与他细细的说了。
全塘嚼着那两句让全德顿悟的话,半晌后才问:“悟到什么了?”
思维发散了一下午的全德摇摇头,“说不出来,还须再积淀一番。”
全塘修的是道,点了儿子一句:“礼是人定,道是天定。虽有不同,但万法殊途同归。你格明白这一次,一法通便能万法通了。”
全德就是摸到这句“一法通便能万法通”的哲学逻辑边缘,所以才思考了很久,“阿耶,师妹是不是已经悟到此处了呢?”
摇摇头,全塘道:“她如今,怕是只是知道此处,会用此处罢了。”
“是阿耶教的?”全德一愣,若是没人教,小师妹这“八目”的顺序不是乱了么?
见他如此神色,全塘笑道:“道升啊,若你一味的以八目为顺序递进,就迂了啊。你自己迂便罢了,可别把她也教迂了!”
说完,也不管长子明不明白就撵他出去了。
全德走出全塘的院子,站在二进的岔路上琢磨半晌,突然反映过来,摇头失笑。他阿耶分明也是听他转述了小师妹的话后才悟出了几分,所以才拿别的话茬搪塞了他,以免被他发现失去为父的尊严。
萦芯可真不知道自己那两句话开启了全德的哲学思辨,她就是想随便放个嘴炮让大师兄明白,自己虽然“不学”,但不是真正的“无术”。
说白了就是为了不被大师兄当成个彻头彻尾的“学生”辖制,抢占出一片与他平等的地位,好为以后的日子争出辗转腾挪的空间而已。
当初她就是这么对付李清的,所以才能在父权森严的当下,自由飞翔。
她对付李清举的是“财”,对付全德举的是“才”。
只不过少时是因为对“世道”的无知步子迈的大了,如今是对“知识”的无知放了超出近两千年的大招而已。
不管怎样,反正萦芯的目标达成了。
翌日一早全德来教她的时候,并不会真像教个稚子那样,要求诵读;也不会像教个士子那样,逐字逐句的扣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的“内涵”。
上午学的是礼。全德先让萦芯自己看,然后把她不认识或者不清楚含义的字解释一遍,然后再引申一下这些礼仪的由来和目的。
萦芯听到兴起,两人会讨论一下这个礼仪到底有没有意义。
当然,萦芯这种极简实用主义的人,做出的纯得失性分析,给全德的冲击感很大。他可能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而萦芯大放厥词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全德适应她,而不是被全德的“礼教”改变。
这种情况在下午学史的时候,更为明显。
萦芯迫切的想知道如今四国的形成过程,所以要求先学《汉书》。
全德对史涉猎的少,《汉书》更是没读完,为了不掉大师兄的面子,劝她《史记》与《汉书》记录有重叠之处,不如还是先学《史记》,后面两书一起对照着学。
萦芯便应了。结果一看《史记》竟然是从三皇五帝开始的,后悔也晚了。
幸而全德教的浅,萦芯也就学的快,一下午的功夫能简单过完一篇。
粗通一遍后,依着自己的教学习惯,全德又问萦芯有何感想。
萦芯果然思路清奇:“黄帝之后是孙子颛顼(zhuān xu)帝继位,颛顼帝明明有儿子,后面却是叔叔玄嚣的孙子帝喾(ku)继位……我看不见得是和平演变。
帝喾本来也是给儿子继位,但是却因为没甚功绩主动禅让帝尧?帝尧倒是禅让给比自己儿子贤德的女婿舜帝,可实际上舜帝依然是黄帝之后……
大略的简述一遍,萦芯总结道:“不是子承父位的,本纪里都是一笔带过,还非得给安些凡人没有的神异在身上……还有他们动不动就活过了百岁……太史公(司马迁)这些记录感觉不太真实啊。”
“《五帝本纪》主要取材于《世本》《大戴礼记·五帝德》和《尚书》。《世本》唯有秘书寺有全本,恐怕难得。若师妹觉得不尽不实,可以先学《大戴礼记》和《尚书》。”
尽信书,不如无书。全德既然知道萦芯已经有自己的世界观,自然不会觉得她的话格外出奇。
萦芯闻言大摇其头:“别!追本溯源,无穷尽也。还是就学《史记》吧。”她才不上这个大当!
全德品出了一丝师生之间“你来我往、暗暗较量”的乐趣,给她留了个觉得《五帝本纪》中,哪位帝的哪些个功绩影响后世极大的开放性议论文作业,也不吃晚饭就回家了。
乘着刚学完一肚子牢骚,萦芯觉得自己还有前世的“老底儿”可用,以“五帝最大的功绩是陆续为后世人建立规则核心”为论题,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白话议论文交差。
萦芯在写全德给她留的作业,二进阿牧五个讨论她给留的“小组作业”,已经要吵到分崩离析了!
其实最开始,已经摸到人情世故的门道的松谷就开辟了一条蹊径,解决了五选一的最大争端:眼下有顾氏农庄大片成型农庄、荒地和即将完工的马场,李氏这边有人工湖,有山庄,他们完全可以多线并行。
由此,作为阿善那学南地陆续建农庄,连老幼妇孺一概都能收容的办法就第一个成为计划书的基底。毕竟其他四人虽然只想要青壮,却也很清楚青壮也有妻儿老小,全抛弃了只顾着自己求活的,他们也不敢要那么多。五人都认同应该看灾民数量的多少,把青壮的家眷安置到顾氏农庄里,人少分散到成型的农庄里,人多就开荒。
马场到底是个新事物,他们不知道也不敢妄动,直接放弃运用。
很快阿牧新建工匠村的计划也顺利成为计划书的第二项,毕竟迁徙到此的肯定还有病残。五个孩子出费县之前,是被麦芽带着在整个南地走了一圈儿的,终点就是如今收入客观的阳山村。老弱病残这一点在世人眼里约等于负数的生产力,能创造的商业价值却比个青壮高出数倍!
然后松谷、长庚和三娘就为山庄到底种什么争执了起来。即便阿牧说种牧草不一定耽误种果树把松谷解救出来,但是长庚和三娘还是互不相让。
别看三娘在萦芯面前如何自卑,她心中却是觉得自己是南地农奴中第二女娘!第一是月师(阿月)!
两人就前期投入、树种来路难易、出产周期、产品维护难易、收益……等等方面互不相让的争论。阿善就跟三娘好,不管不顾的就是支持三娘。阿牧竟然是个墙头草,只松谷一直权衡不定所以不站队。
最后还是松谷觉得纸面争执没有意义,不如请庄头四郎来参议一翻,这才面前让两人暂时搁置争议。
至于人工湖是否开深水田,虽然可以更多更明目张胆的保留大量青壮,但五人简单核算过开销后,松谷也觉得自己想当然了。
他倒是没有顾忌脸面非得加上的想法,直接否了自己的一半儿计划,毕竟在山庄种果树的确是比他在都城眼皮子底线开深水田,能更“隐秘”的留下许多青壮,逻辑也更通顺。
只是放着人工湖那边的一片滩涂不用,五人都觉得浪费,发起愁来。
却是趁着萦芯在写作业无须人服侍,就来看热闹的阿蜜道:“都这么晚了,先吃饭吧。”
帮着三娘把几人的文字整理好,跟他们一起去了饭堂。
饭堂里,长生也在,五人端着餐盘与他同桌,隐去了聚青壮以自保的意思,想问问长生意见。
长生还能是他们五个半大孩子能糊弄的?只做不知,先点了他们一句要尽量减少初期投入,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少年能结束,别一开始就聚集太多灾民把自家吃破产了!
另外,夫人一直独居在顾氏之外,恐怕不一定会与顾氏长久,把老幼放到顾氏,万一除服后夫人二嫁,佃农还好说,农奴怎么算?带走往哪安置?
两个重要问题把五个初入社会的青年自信满满的宏伟计划几乎掀翻,让他们瞬间食欲全无。
靠着人生阅历站到了他们五人的上位,长生又用成年人的包容给他们的计划褒扬一翻,端着干净如新的餐盘走了。
阿蜜已经察觉出长生的意图,点了松谷一句,松谷道:“自来有先有后,有长有少。长生不以年龄压我们,就很宽宏了。”
即便是什么都包的四院里,类似的良性竞争也很多,松谷习以为常。
小美女阿蜜撑着下巴,用歆羡的目光问:“你们的心胸也很宽。可惜我只跟着阿糖姊姊识过字而已,长庚你们都是跟谁学的啊?”
五人虽然有争执,但是从来同进同退,并且一致同意由松谷对外,是以虽然阿牧和长庚都想搭话,却也没张嘴。
“阿蜜若是想学,与夫人直言吧。夫人这样喜欢阿蜜,肯定会同意的。”松谷不该直视夫人的贴身侍女,便只看着餐食道。
阿蜜一叹:“小娘子身边只阿甜姊姊和我了。我怎能离开呢。”说完,端着空盘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