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疼
出来玩,年轻人的通病就是睡到大下午,懒得做饭,直接叫了餐厅的外卖,谈景树在手机上搜景点,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儿,几人商量着傍晚在沙滩那边烧烤。
六点,天慢慢暗了下来,服务中心送了烧烤架和佐料,食材是沈纪淮在网上直接下单的,他点了池沁喜欢吃的鱿鱼和馒头。
沙滩上人不少,也有在烧烤的,冒着牛肉香的浓烟滚滚往上翻,有的站在海里摆姿势拍照,有的在来回追逐打闹,还有人在弹吉他唱情歌,海浪声拍打岩石,最后一缕太阳光隐在海平面,泛着灿灿的金色。
离得不算远,他们慢慢走过来,到的时候东西已经弄好了,沈纪淮先动手烤馒头,谈景树站旁边看着,乔盛卓往羊肉串上面沾酱料,艾微给他嘴里塞了一颗沙糖桔,酸的,他直皱眉,又不敢吐,生生咽了下去。
池沁和乔诗蕾坐在台阶聊天,转头看:
“北西姐和尹斯林呢?”
乔诗蕾低头剥桔子:“他俩不知道去哪儿吵架了,待会儿尹斯林哄好了会带北西姐过来的。”
沈纪淮的馒头烤好了,刷上蜂蜜串了竹签拿过来给池沁,外焦里嫩的,谈景树跟过来叹气:“唉,果然人跟人就是不能比,池沁是真好养,不像某些人牛肉都得挑七分熟的。”
乔诗蕾把桔子砸他身上:“怎么的,你可以不烤!”
话说归说,谈景树烤串的动作还是熟练的。
沈纪淮给她带了酸奶,问她冷不冷,池沁摇头,他伸手抚去她鞋面上沾的沙子,池沁看他垂着的眼睫,感到奇怪,他今天话很少,像心里装了事。
抬眼再看向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衣服穿得单薄,海风不停地吹起裤腿,戴宽大黑色的渔夫帽,架着画板在描日落与海浪,周围的人成群结队,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在折叠凳坐着。
像一副油画,寂寞而孤独的艺术者。
池沁视线顿住,第一时间扭头看沈纪淮,他也在看。
不到一分钟,他便移开目光,眼皮耸拉遮住眼底情绪,池沁突然心疼了一瞬,她握紧酸奶瓶,终于问出这句话:
“沈纪淮,你为什么会学画画?”
问完她就开始紧张了起来,很怕他不愿意回答,觉得她多管闲事。
沈纪淮怔了怔,侧头看她,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弄到肩后,轻笑了一下,声音偏低,似嘲讽:
“因为我妈,她想把我打造成她最理想的儿子。”
从小,沈纪淮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其实和尹斯林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很少,除了学校,他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家里三楼的画室,里面很大,有很多他母亲年轻时候的画作,都获过奖项。
大到选择什么专业,小到晚饭吃什么,沈纪淮必须像个布偶一样任母亲摆布,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见,一旦有,就会受惩罚,轻则不许吃饭,重则软鞭甩背。
而沈纪淮偏偏生来聪明,不止画画,还有钢琴,小提琴,各种能让他参加比赛露脸的东西都学了个遍,二十年,他被操控着整个人生走向。
所有人都说他是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天才只是母亲用来成名的历练工具,日复一日被锁在窒息的画室,不见天光。
大概十八岁对每个人来说都很不同,他唯一一次的逆反是在高考前夕,拒绝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半个多月的无声抵抗,到最后他被告知,想要来元湖,就必须妥协选择法学,那一刻他觉得无所谓了,他对未来不报任何希望。
赛车才是他想要的,双手掌控方向盘才是真正自由的开始,开到山顶,看到独特的风景,那种肾上腺素飚升,最快速度冲向终点那条线,亲眼看着显示屏出现他的名字夺冠的那一刻起,他想,这一辈子,死在赛道上得以解脱,也无悔了。
池沁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高中,大家都羡慕他有良好的家世,优越的条件,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中心话题,原来一直以来,他身上束缚着的枷锁有这么多。
可在这样一个压抑又扭曲的生长环境下长大的人,内心却依然柔软细腻,善良而有教养。
池沁知道,他会专门买食物喂路边的流浪小狗,会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蹲下给残疾乞讨的人,会在等出租车的时候让给腿脚不好的老人先上车。
会在晚上买光年纪大的商贩卖不掉的最后一点水果,会在后面默默帮忙推艰难上坡的拉货板车。
也会在她深陷困镜的时候毫不犹豫出手相救。
池沁睫毛颤了颤,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沈纪淮从回忆里抽身,看向她,懒懒散散地笑道:
“不用可怜我,习惯了。”
不是可怜,是心疼你。
池沁现在没法说出这句话。
沈纪淮手肘放在膝盖,双手交放在一起,微眯着眼,缓缓勾起嘴角,风把他们的头发往后扬,眼睛望着前面翻涌的海浪,声音有些嘶哑,他说:
“池沁,你是我第一个倾诉这些事的人。”
烧烤的乐趣玩得差不多了,尹斯林和尤北西才一前一后的走回来,时间接近九点,乔诗蕾说想去山上看一次星星再回学校,反正路程不远,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车往山上去。
池沁坐在副驾驶看窗外,俩人之间分享了心事之后又有点不一样了,一种特殊的氛围萦绕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心里在冒粉红色的泡泡,很开心,觉得又靠近了他一点。
“帮我拿下糖。”沈纪淮看她。
“好。”
他想抽烟的时候习惯性的用糖压下去,池沁打开副驾的储物格,里面放着三颗她上次买的橘子糖,剥开放在沈纪淮的手心,她揪着糖纸继续看窗外。
沈纪淮把嘴里的糖咬碎,看了眼她的侧脸,单手控方向盘,眉目间很放松,车里放的是池沁喜欢的粤语歌,俩人都没再说话,却都觉得很自在。
车子到达观星地点,上面是一个有护栏的平台,人不多,只有几对情侣,他们懒得再走到前面,干脆直接坐在车头就这么看了起来。
冬季的星星依然很美,密密麻麻嵌在黑色的夜幕里,云雾很薄,透着闪闪的亮光。
耳畔经过一阵风,池沁抱着双臂,沈纪淮回到车里拿了毯子给她披上,艾微看见立刻抱怨道:
“同样是男人,差别就是大。”
乔盛卓差点被烟呛到,咳了几声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嘴里说着:“你也不看看沈纪淮那人交过多少女朋友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池沁还是听到了,她眼眸暗下来,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揪紧毯子的边角,忍不住去想,沈纪淮现在对她做的一切,是不是早就在别人身上用过了呢?
心口骤然酸涩,池沁呆呆地盯着星星,眼神放空。
“没有。”
沈纪淮磁性好听的声音伴着风响在她耳边。
池沁眨了下卷翘的睫毛,侧头看他,眼神询问。
他同样看着她,似乎知道在想什么,滚了滚喉咙,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语气很真挚,告诉她:
“我只对你做过这些。”
听完,池沁嘴角弧度控住不住上翘,神情愉悦放松,她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将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沈纪淮依然侧着头,她的笑意尽收他眼底,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了一下,陌生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蔓延,不痛不痒,却很清晰。
这时,乔诗蕾忽然惊呼,手指着左边的天空:“你们看,那颗星星闪的频率跟其他的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过去,乔诗蕾已经双手合十闭眼了:“快许愿,碰见这种是很灵的。”
艾微放下拍照的手机,也跟着闭眼:“祝我早日暴富,接戏接到手软,粉丝狂涨一百万!”
尤北西仰头喝啤酒,扭头问:“你有什么愿望?”
尹斯林懒懒得靠在车头,在吃红豆面包,嚼完了才回:“一天四餐,饱暖思淫,活到一百。”
“……牛逼。”
男生们通常对星星许愿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沈纪淮把玩着手机转来转去,池沁望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天空,下一秒闭眼,语气虔诚向那颗星星许愿:
“希望沈纪淮,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在赛道上恣意驰骋,未来的道路天光大亮,永远充满鲜花和掌声。”
而她,永远支持他的任何选择。
这个地方有一盏照明灯挂在树上,就在池沁的背后,她站在中央,周身镀了一层透明的光圈,穿着到小腿的大衣,披着他准备的毯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温柔而又坚定。
如果刚刚只是不痛不痒的感觉,那么现在沈纪淮可以非常清楚的确定,这一瞬间,他心底最坚硬的地方被这翻话彻底瓦解。
他哼笑着点头,接着打开手机摄像,嗓音杂夹着笑意,低声唤她:“池沁,看我。”
池沁睁开眼睛,沈纪淮拍下她回头的瞬间,整张照片星空占了大半部分构图,池沁站在右边,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嘴角始终扬着温柔的笑意,发丝随着动作遮了小半下巴,表情很自然,原相机的氛围感是任何滤镜都替代不了的。
沈纪淮按下保存,建了一个单独的相册,密码是他的生日,里面都是有关于池沁的照片。
他命名为:cher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