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丰羽
春日的清晨，在霍恩斯家的梧桐树下，杰拉正带着伊恩和柴斯特训练。珂赛特和梅里正晾晒着衣服，看到他们似乎要进行什么大动作，珂赛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和梅里一起好奇地看了过去。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没？就算你们才刚8岁，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杰拉问道。
刚热身完的伊恩和柴斯特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在听到杰拉的询问后，他们短暂对视了一下，将木剑握紧，摆好架势，随后看向杰拉。
“很好，”杰拉摆出了同样的架势，同时伊恩和柴斯特微微下蹲，这点小动作被杰拉敏锐地捕捉到，“那就开——”
未等杰拉说完两人便同时从两侧冲向了杰拉，杰拉后撤，不费吹灰之力挡住了两人的攻击。在挡下了伊恩的进攻后，杰拉转到两人的侧面，随后一个扫腿，将两人踢翻在地，朝着地上狼狈的两人晃了晃手指。
珂赛特见自家小少爷的狼狈样子，“噗哧”一声忍不住开始大笑了起来，梅里也禁不住笑了。
……
两人被打翻在地，伊恩撑起身子，发现有几只蜜蜂正耐着夏日正午骄阳的炙烤不知疲倦地采蜜。
“你们7、8岁的时候玩过这招，我还记着呢。”杰拉正在为看穿了他们的小把戏得意地甩着剑花。
柴斯特也从地上撑了起来，嘟囔地抱怨道，“可摔死我了。”伊恩和他相互一瞥，便心领神会地偷偷抓下了一把青草和些许泥土，他们站起身，站稳了脚步。柴斯特剑尖冲下，斜放在前脚的一侧；伊恩则将剑身平扛在肩上，两脚一前一后地站着。
“再来！”伊恩喊道。
“哈哈！好啊！”杰拉侧身站着，将木剑放到身前，探出去，同时俯身，半蹲前压，摆出了进攻的架势，“让我看看你们的长进。”说完杰拉迈着小碎步往前不断挥剑试探，牵制着柴斯特，同时他小幅度调整着位置，以应对在一边举着剑妄图抓住自己破绽的伊恩。杰拉不时用假动作点刺伊恩，这手段很有效，使伊恩不敢贸然进攻，三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了。
“喝啊！”伊恩突然大叫着挥剑砸了过来，打破了局面。
眼见木剑即将落下，杰拉立刻后跳拉开了距离，可柴斯特的剑紧随其后地刺了过来，杰拉摆剑挡了出去，顺势把没反应过来的柴斯特顶开。伊恩一剑挥空，便上前一步，挥剑上挑。杰拉来不及招架，只得侧身勉强躲过，脚下尚未站稳，就又不得不立剑防御伊恩的转身下劈。
此时，一把混着草的泥土迎面撒来，杰拉来不及躲闪，只得眯着眼睛接下了伊恩的进攻，由于视线受阻，他没有余力去注意到柴斯特动向。只听得“呀啊！”一声，杰拉被撞了出去。
“哇！他们赢了！”珂赛特开心地晃着梅里胳膊，梅里的篮子快被晃掉了。
“我们赢了，姐姐！”两人冲着珂赛特和梅里喊道。
“臭小子们！还不快把我拉起来！”杰拉笑着擦去了脸上的浮土。
“来啦，来啦。”两位少年伸出了手握住了杰拉的手。
杰拉在确定抓紧后，露出了坏笑，“比赛可还没结束呢。”两个少年先是一愣，便被杰拉有力的双臂拽的失去了平衡，摔进了杰拉宽阔的臂膀里。
“哈哈！就13岁的孩子来说你们已经很厉害了，但姜还是老的辣吧！”杰拉的手搭着他们的肩膀，“好了——”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两个少年也安静了下来。
……
秋风拂过，染黄了梧桐的叶。
他拍了拍他们的肩，“骑士也好，冒险家也罢。我们这些上一辈的人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们的路也该由你们自己走了。”
“杰拉叔叔！您同意我继承爸爸的衣钵了？”
“爸爸！你也同意我当骑士了？”
“柴斯特，你明天去跟我见个冒险家朋友。伊恩，你这几天就在家准备见习骑士的考试吧。”杰拉笑着揉了揉两人的脑袋。
珂赛特走过来说道，“三位，夫人让我转达你们，‘把身上的臭汗洗掉后才许进屋吃饭’。”
“哈哈！记好了，你们两个臭小子，不管你们以后飞到了哪里，这都是你们的家，就如我们谁逃不出叶的手心一样……”
……
时间飞逝，又是冬夜。
一轮将圆未圆的月透过片片灰云撒下含蓄的月光。晚云飘过，浓重的冬雾被月光消散了些，霍恩斯大宅的大梧桐树已落光了叶，枝干随风摇曳着冬夜。宅邸里大部分的房间都已灭了灯，唯独二楼那间屋依旧可以看到光亮，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伊恩棱角分明的脸廓。
“嗯……”
“唉，我还差得远呢。”
伊恩揉了揉困乏的双眼，把笔放回了原处。
将日记如往常一样藏在床垫和床板侧面的夹缝，熄灭床头的蜡烛，伊恩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天气已经转冷，被褥也不暖和，没法温暖他久坐而发凉的身体。不过，寒意也让伊恩的头脑思路更加明晰：
说起来，明天是罗克先生和玛莉夫人的祭日了。
柴斯特自从去年成为冒险家，就非要自己搬出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明明已经是一家人了。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见习骑士的剑术比试了啊，应该能通过吧。
待我授甲礼的那一天，珂赛特会高兴吗？
珂赛特，珂赛特，珂……赛特
不知不觉间，伊恩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
“伊恩？。”珂赛特敲响了伊恩的房门，门里没有回应。
“早餐已经备好了，该起床了哦,伊恩。”珂赛特轻轻推开了门，走进房间，“嗯——今天起的额外的晚呢。又在熬夜写日记了？”
珂赛特看着伊恩的睡颜，不禁笑了笑，轻轻坐在了床侧。她伸手戳了戳伊恩的喉结，床上的伊恩的睫毛微微抖了抖。见状，珂赛特马上收回了手，看着刚刚“僭越”的罪恶手指，她浅浅地笑了。突然间朝日在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她的手被伊恩握住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来我可就醒了。”伊恩依然躺着，闭着眼睛，捏了一下珂赛特的手心，“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的好姐姐。”
“你最近不是有比试吗，不早点起来去训练吗？”
“那看来不得不起来了。”伊恩睁开了眼。
“唉，你终于肯起床了。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晚，身体有不舒服了吗？”珂赛特伸手搂住伊恩的脖子，把他拉入自己怀中，用额头轻轻对上伊恩的额头，感受着他的体温。
珂赛特均匀的鼻息刺激着伊恩脸上的的毛孔，伊恩没料到珂赛特的举动，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昨晚…睡得晚了些。”
“啊！我忘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围在我身边转圈的小伊恩了。”珂赛特也意识到刚刚的亲昵行为有些过火，马上松开了手。
“别……就这样稍微保持一会儿吧。好吗，姐姐？啊，不，珂赛特。”伊恩拿起珂赛特的手放了回去，任由她继续抱着自己。
“好吧。”珂赛特努力保持着平静，冬日的寒风从窗户缝钻了进来，一股恶寒爬上了她的后背。珂赛特颤了一下，寒冷又来了。可她突然发现伊恩的手大了好多，这双手明明之前还是软软的、小小的，而如今却厚实有力，长着老茧，是如此的温暖，驱散了寒冷。
早餐过程中，叶琳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的伊恩和珂赛特都有些不太对劲。若是换做平时早餐的时间，伊恩肯定满口都是骑士学习的事情，还会和自己讨论有关骑士道和骑士礼仪的事情。珂赛特也总是会一边不厌其烦地陪笑，让伊恩多讲讲自己在骑士训练中的见闻。然而，今天的两人却都一言不发，伊恩总是嘴里嚼着嚼着、不知不觉就停下来，开始思考着什么。珂赛特则是眼睛注视着桌边的一角，不敢和伊恩对视，直到杰拉叫她，她才反应过来，礼貌地微笑着。
“叶，伊恩他是不是……”饭后，杰拉把叶琳娜拉到了一边。
“可能因为今天是罗克他们的祭日吧。”叶琳娜并未点破，只是装作无事发生，找了个很合理的借口搪塞了回去。
“我觉得可不像，你看伊恩那家伙，和我年轻时追小姑娘的时候一模一样。”
“去你的，留着你那点风流破事和罗克说去吧。”叶琳娜白了杰拉一眼。
“叶，今天去见见他们吧。”
“好啊，但……就是不知道柴斯特今年回不回来，他已经两个月没来信了。”叶琳娜靠在了杰拉怀里，“我们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早就放他去当冒险家的。”她的眼眶湿润了。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下午再去找朋友打听一下，要是还没消息，我亲自就出去找他。”
……
在如往常一样对家人告别后，伊恩便离开了宅邸。去好好训练之前，先去看望一下罗克先生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伊恩拐进常去的商铺买了一小束白花，随后朝着城边的方向走去。
伊恩来到城边的墓地，三个并列的墓碑孤零零地伫立着，似乎有人来的比他还早——柴斯特已在墓前盘腿而坐。伊恩不忍打断“流星”父子二人的叙旧，就默默站在距离柴斯特有一段距离的树下，靠着树等待着。
他见柴斯特从包里拿出一瓶酒和拿出四盏酒杯，一一斟满，把其中三杯酒倾洒在墓碑上，随着酒水缓缓流下，本就不多的尘埃和泥土也被冲刷干净，最中间的墓铭写着“罗克·‘流星’·卡斯达洛长眠于此”。
柴斯特坐在了罗克和玛莉墓碑中间的地上，倚靠在了墓碑上，隔了许久，柴斯特终于开口了。
“爸、妈、阿尔，已经10多年了啊，也不知道你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有段时间没来看你们了啊，但你们的墓碑这么干净，想必伊恩他经常代我来吧”
“唉，当了冒险者后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这么累。怪不得爸爸你总是十天半月的不着家。”柴斯特举起杯子，看着里面的酒，他转了转杯子，随后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咳咳！”柴斯特被呛地捂住了嘴，“嘶——酒这玩意儿不管多贵都这么难喝啊，怪不得叶琳娜阿姨总不让我喝，可当了冒险家以后，却又不得不喝了。”
“最近我也算是步入正轨了，也能接点活来养活自己了。多亏了杰拉叔叔的冒险家朋友海瑟姆大叔的帮衬，我真的学会了很多东西。我还跟着他们跑了好几次远差。说起来又快两个月没给家里去信了，我今天突然回去应该会吓他们一大跳吧。”
“爸爸，你看着吧！我早晚有一天会追上你的。”说罢又喝了一杯酒。柴斯特轻轻抚摸着罗克的墓碑，就如小时候父亲抚摸他的头。他对着父亲的墓碑深深低下了头。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转过脸，从包里掏出一枚小镜子，摆在了玛莉的墓碑旁。
“嘿！瞧瞧这个，妈妈，怎么样？好看吧？你看看合不合你的眼光啊。这还是小时候和爸爸去集市的那次，他告诉我：你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我还记得，那天爸爸玩骰子把钱都输光了，还不让我告诉你。妈妈，你可得看好他啊！他在那边要是再这么玩，你就揪掉他的耳朵。”
“妈妈，我以后可能还是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们，希望你不要生气。等下我还要去看看叶琳娜阿姨，估计她已经快担心死了。对了，她还给我念了你喜欢的那首诗，我记得是：‘午后太阳的光泽从天上泄下，在阴影的岛屿上，是谁在嬉闹？两个小小的漂泊者，可是你们在我的本子上留下了足印？而你们又飞去到哪里去了？’我背的没错吧。叶琳娜阿姨跟我说，你当时听完后，笑得可开心了。真不知道你当时想到了什么啊。”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遇到哥伦宾娜，她那里的小物什还真是有趣，要是让我碰上了，我可得多买点，妈妈你绝对会喜欢的。”
柴斯特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端着走到了，阿尔的墓碑旁。他扶着墓碑蹲了下来，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
“老阿尔，真对不起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小时候，我总感觉你就是个很凶的怪老头，总是盯着我，看我有没有用心读书。那时候，我还挺讨厌你的呢，哈哈。”
“现在想想，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啊。谢谢你一直跟着爸爸妈妈，谢谢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刚刚我和爸爸说，现在自己住了，你也听见了吧。”
“离开伊恩他们家的时候，我把梅里辞退了，我现在还雇不起女仆，我也不能让她给我做白工啊。”
“不过你别担心，杰拉先生把梅里留下了，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柴斯特走到墓碑前，再一次将三个酒杯盛满，把酒撒在墓碑前，之后盘腿坐下。
“你们也都喝点，哈哈。爸爸，你尝尝这酒怎么样？能赶上你以前喝的吗？”
“哎。时间还早，我再和你们继续聊一会吧。”
“伊恩那小子还是一条筋的朝着他的骑士之路迈进啊，等他成年，应该就能直接授甲，成为正式的骑士了。”
“不知不觉间，丹沃也变了很多啊。这些年来，以前被称为‘底层’、‘废城’的那些地方都被重新修缮了，大家的生活似乎变了。听说都是一个叫‘炽鹫之羽’的组织做的，真是了不起，你们说是不是？”
“‘炽鹫之羽’啊，找时间去看看吧，要是能加入，那就去做些好事吧。”
……
柴斯特说了很多很多，从自己刚刚成为冒险家四处碰壁，到独居生活的点点滴滴；从到自己想继承父亲的长剑短刀并举的战术，到有朝一日会去找哥伦宾娜买更加新奇的小物什，还有，说到了丹沃的变化……
酒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空了大半。
“呼——喝上头了，时候也不早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柴斯特正要起身，此时，一个人走到了柴斯特的旁边，面对墓碑盘腿坐了下来。柴斯特重新拿出收好的酒杯，摆在了地上。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柴斯特说着，又满了两杯。
“你早就该来了。”
“是啊，我……早就该来了。”柴斯特端起酒杯递了过去，“一口？”
“嗯，一口。”说罢，两人碰了个杯，随后一饮而尽。
“咳嗯！你怎么买这么烈的酒。”
“哈哈！看来你还是不行啊。”
“切，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被呛了一大口，我可都看见了。”
“嘿！我酒量可比你大得多，以前是谁才喝两杯就抱着珂赛特不撒手的。”
“哎呦呵，你这家伙这么久不见了，见面就揭我的短。以前一打输就耍小花招的人，我就不提是谁了。”
“哎呦！狂的你啊！我高低得和你练练，让你长长见识。”
“行！练练就练练！来！再干一个！”
“好啊。”柴斯特又将酒杯倒满，两人简单一碰后，仰头一口饮下，随后一起被呛到，咳嗽了出来。
“下次，记得带点下酒菜。”
柴斯特缓了一会儿，说道：“我会的。”随后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笑声渐渐地弱了下来，片刻的寂静。
“谢谢你，伊恩，谢谢你。”万千感情只汇成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