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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星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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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马车上的罗克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亮已经接近了头顶,他开始推算时间:黄昏出发,到现在为止已经走了将近四个小时,那么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了,自己也就能完成委托了。

    马车在小路上缓缓前进,几近超载的货物让车轮沉重地碾过土路,不停地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虽已是夜晚,马车着道的也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但丹沃附近并没有栖息什么凶悍的猛兽,不过是有些离群的郊狼在道路两旁的树林里瞪着绿眼。一向谨慎的罗克考虑到旅途遥远,又是夜路,所以这次特地叫上了老阿尔跟着自己一起,两人坐在车上不间断地燃烧驱兽用的火把,大部分野兽也只是在林中窥视着车队前进而不敢枉然发起袭击,而几只因为走投无路而扑上来的饿狼也都已经化作罗克的剑下亡魂。

    “阿尔,再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陪我聊会儿天,解解闷吧。”

    “当然没问题,罗克老爷。”话虽如此,但阿尔仍然高举火把,警戒着隐藏在周围树林里的任何危险。

    “阿尔,你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真不用这一路上都这么毕恭毕敬的。现在就我们两人,你有什么想聊的吗?”

    “好的,老爷。那我就不客气了,实话实说,我跟了您这么多年,却依然觉得您身上还有许多谜团啊。您的名字是假名吗?‘罗克’可不像是个丹沃人的名字,而且您好像也从来没有告诉我您的家姓。”虽然他的话语听起来语调平稳,仿佛简单地随口一问,但在火把的光照下一对不时微微颤动的眼皮却逃不过罗克的眼睛。

    “你说名字?没想到你这个老头子还这么有想象力,不过很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

    “我冒犯到您了吗?”

    “这倒是完全没有。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一直藏着掖着的秘密。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孤儿,一个打小就在臭水沟里摸爬滚打的愣头青罢了。底层小流浪汉的日子可不好过啊,当时的我是和一个大哥相互扶持才一路走下来长大的,他当时经常说我的脾气和犄角旮旯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倔,但后来……”罗克突然停了下来,他在踌躇是不是应该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人。

    阿尔看出了罗克的纠结,“我去换一下火把。”说着,就忙起了手里的工作,从身旁的布袋里拿出一根新的火把,对着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把借着火。

    “后来,我为了和玛莉在一起,亲手捅穿了他的脖子。和玛莉在一起后,因为自己无名无姓很不方便,索性就自称‘罗克’,也就是石头了。”终于下定决心的罗克还是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两人沉默须臾,罗克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又换上了平日里吊儿郎当、和和气气的口吻,“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要这么说的话,阿尔,你既然觉得我这么可疑,又为什么来我家做事,而且一来就是这么多年?”

    “这个啊……总之,我和您一见面,我就知道您一定不是个坏人。”

    “哎呦,你这个老家伙,都敢跟主子打马虎眼了。”

    “哈哈,还不是因为夫人的缘故。”

    “我就说嘛……”

    一主一仆互相打趣着,冲淡了旅途的紧张和寂寞。

    ……

    隐藏在树后的萨米尔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他发现有几只不长眼的蛐蛐在自己脚边开始打架,不禁有些心烦,提脚就把它们全都踩死了。这四周不时有小虫的或急促、或悠长的鸣叫,偶尔还有些飞虫的振翅声,大概是时节已近秋日,可怜的虫类在准备在自己生命里最后的时光尽情表现自己吧。

    “大人,消息无误,再有不到半小时,我们就能动手了。”哈鲁从树丛里钻出来,压低声音汇报着。

    萨米尔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月亮已然挂在了自己的头顶正上方,在默默计算完时间后,他未免有些骄傲起来,自己看人的眼神从来不会错,虽然哈鲁加入组织的时间并不很长,却已经可以胜任斥候的位置了,属实是后生可畏啊。

    “检查一下武器,绑紧腿带、腰带和头巾。把刀别在腰后,别让刀鞘碍了自己的事。”

    哈鲁这样强大的学习能力,不禁让他想到了那个在昔日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磐岩”,那个差点杀害自己的卑鄙叛徒,那个即将被自己手刃的目标。想到这里,萨米尔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仿佛手心里已经沾满了叛徒的鲜血。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磐岩”到这步你死我活的田地呢?萨米尔自己也不清楚。在萨米尔的记忆中,他伙同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少年联合起来创建了“炽鹫之羽”,只不过是希望小时候看过的破画书里的异域圣鹫能庇护着在底层谋生的兄弟姊妹。没想到的是,两人费尽心思真的建立起来一套在丹沃底层运行的独有秩序,真正地成为了底层的话事人。但就在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磐岩”却被一个妄图偷窃组织财物而被自己囚禁的女人勾走了魂,背叛了一切。

    “罢了,已经这样了。去他的吧。”萨米尔幽幽地感叹了一句,他察觉到身边的哈鲁肩膀激烈的上下起伏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颤,可能是因为夜晚寒冷,也可能是自己的话让那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吧,他不打算去问,也没必要问,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把目光锁定在眼前的道路上,耐心等待着猎物出现。

    正如预料的那样,林间小路的尽头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接着出现了点点的火光。萨米尔把身子的一侧露出树干挥手,其他成员便让身形全然和林地化为一体,做好了伏击的准备。确认各位都准备无误后,萨米尔拔出了弯刀,反手握着,猫下腰让树木的阴影完全吞噬了自己。除了马蹄声、车轮声和虫鸣,就只剩下了萨米尔略显沉重的喘息。

    “啊——”哈鲁的弩箭精确地射中了一位老人举着火把的手,老人吃痛的惨叫打破了林间夜晚的宁静,火把也随之掉在了地上。驮马因为突如其来的惨叫受了惊,开始嘶鸣着尥起了前蹄。

    混乱!恐惧!这正是萨米尔想要的华丽开幕。

    “敌袭!”阿尔奋力呐喊着,他刚刚被突如其来的暗箭射穿了手腕却仍咬牙坚持着,总算没有因为剧痛而当场昏厥。他拼命地用另一只手稳住马匹,这才没有让罗克和自己从马车上摔落。恍惚之间,阿尔瞥见罗克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拾起来刚刚自己掉落的火把高举起来,同时拔出了长剑警惕地盯着林间的黑暗。终于,他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哈鲁得手后,再次举起了弩瞄向了负伤的老人,一旁的首领却直接用手把他已经端平的弩按了下去,接着首领提着弯刀一个箭步冲出了树丛,仿佛掠食的渡鸦一般扑向了手拿长剑的男人。其他的成员见首领身先士卒,也跟着冲了出去。

    “锵!”男人反应很快,马上持剑抵挡,弯刀和长剑重重击在一起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但显然持剑的男人在力量方面不是首领的对手,男人被打得连退了好几步。

    直到首领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藏身处,哈鲁这才如梦初醒,把箭放在弩上,快步来到了首领身边,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遭受突袭的罗克终于勉强抵挡住了来者的第一轮攻势。努力站稳脚跟后,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样子。那是个身形魁梧、手持修长弯刀的男人,额头绑着有羽毛图案的赤色头带,宽大的前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脖子上更是有一个巨大的刀疤,脖颈周围的皮肤都被针线混乱地扭曲在了一起。

    男人并没有立马发起第二次的攻击,而是把弯刀随意地挥舞着,锋刃切开气流,爆破出“唰唰”的响声。男人身后陆续出现了三五个武器各异、身形不同的人,有一人甚至还是少年的年纪,他们唯一相同的就是额上的赤色头带。

    “萨……”罗克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叫出来者的名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曾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会挡在自己面前,这太不可思议了。

    领头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率先开口了,那声音好像钢铁与木板在执拗摩擦,与罗克印象中的嗓音大相径庭:“好久不见了啊,我的好兄弟‘磐岩’,或是说,现在应该称你为——‘流星’罗克?”

    半晌,罗克终于肯吐出男人的名字:“萨米尔。”罗克死盯着萨米尔,左手慢慢地放下火把,摸向别在腰间的无鞘短刀。

    萨米尔盯着罗克,眼中似乎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我的好兄弟啊,你当年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捅穿我的喉咙后再我背上多插几剑。你和家人共享晚餐的时候,可想过我终有一天会从地狱里爬上来要你的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要不要再多和我聊几句?我兴许还能讲给玛莉听听。”

    “哼,我自己跟她说就够了。”

    “也罢,反正她不久也要下去和你团聚了,到时候你们就能说个够了。”

    罗克观察了四周,发现自己被四处的伏兵围得水泄不通,已经无路可退,突然大笑了起来:“哈!是公爵想杀我吧?就凭你的烂脑子是找不到我的。来来来,我既然可以刺穿你的喉咙一次,那就可以有第二次。不过这次,我一定会学聪明点,把你顽固的脑袋给切下来,以防你再卷土重来,哈哈。”

    “嗯……”萨米尔显然没有意料到此时被逼入绝境的罗克竟然还有心情还嘴,正思考着如何才能击碎他这可悲的自尊心。这时,本该站在自己身旁掩护自己的哈鲁竟然径直冲了上去。

    “天杀的崽种!你胆敢侮辱首领!”哈鲁的情绪失控了,他绝不允许一个下流卑鄙的叛徒对自己最敬爱的人出言不逊,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身为一个斥候,却抛下了自己最致命的弩,反而拔出匕首要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小子,你退下!混蛋!”萨米尔显然也没有想到哈鲁会做出这样的鲁莽之举,急促的命令中带上了明显的慌乱和动摇。

    罗克并没有错失这宝贵的时机,以长剑佯攻后,一个闪身躲开了鲁莽冲来的哈鲁,摸出腰间的短刀精准地砍向了哈鲁的脖子。哈鲁血气上头,又因为缺少实战经验,根本没能看穿罗克如戏法般的攻势,躲闪不及,吃了一记致命伤。

    “你……”哈鲁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使力,手却不听使唤地把武器丢在了地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叛徒所击中,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满手都是殷红。

    终于,哈鲁再也站不住了,倒在了罗克的脚边,“好、痛……大、人……索……索、拉。”他就算再有万千念想,在此时也只能将这几个苍白的字眼,混着不断泛上来的血腥努力地挤出喉咙。

    哈鲁死了。

    罗克见倒下的少年不再挣扎,夸张地甩了甩短刀上的血迹,展露出残忍的微笑,戏谑道:“怎么样,萨米尔大哥?我抹脖子的技术是不是又纯熟了不少?”

    “我要单独对付他,你们只继续围着他,别让他给跑了。德尔!把那个老人赶紧处理掉,然后把马车上的东西清点一下。”萨米尔命令完自己的部下,无言地一步步走向罗克,他额角的青筋随着喘息一鼓一张地抽动,眼角的皮肤拉得就像要裂开,两颗圆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罗克的短刀,好像要迸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还挺器重这个血气方刚的小子啊。来啊!萨米尔!让我再一次送你下地狱。”罗克还在激怒着萨米尔,他的人生哲学就是从不会把难堪的一面留给敌人消遣,既然已经插翅难飞,为何不最后再过一把嘴瘾。

    “喝呀!”罗克提起长剑和短刀,如飞蛾扑火一般向萨米尔冲去。

    萨米尔丝毫不惧,他换作双手持刀,将冰冷的刀锋挥出一轮残月,直接从正面招架了罗克的好几记攻击,意图以绝对的力量优势粉碎掉罗克的狂妄。

    几个回合后,罗克径直扔掉了长剑。

    “想放弃了?”萨米尔歪了歪头。

    罗克没有答话,而是又一次冲了上去。

    萨米尔已经架起了弯刀,很好,他还是以为我会直接瞄准他的脖子。

    罗克一个滑步闪到了萨米尔身后,压低重心,瞄准他的膝弯突刺。但萨米尔反应很快,他转身借力挥起弯刀,这一刀,罗克躲闪不及,厚重的刀刃狠狠削进他的肩膀,斩过他的血肉,砸断他的骨头。

    罗克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侧着倒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眼前浮现的除了萨米尔沾血的刀尖挥向自己的脖子,就只有玛莉甜蜜的笑容。

    “大人,那个老头已经被我砍掉四肢扔到树林里喂狼了。马车里的货物我们怎么处置?”德尔小心翼翼地向萨米尔问着。

    萨米尔没有看向他,仍然低着头擦拭弯刀上的血肉残渣,“你去把这批货继续送往阿卡城,再找几个人安顿好哈鲁,其他人随我来。”

    萨米尔终于抬起了头,荡漾的月华映出了他的眼神,在浓烈的恨意之下的,那是谁也无法融化的坚冰。

    ……

    几小时后的拂晓,萨米尔已经坐在“流星”家宅书房的宽大沙发上,正摆弄着异国传来的小盒子。他将发条拧紧再松开,悦耳的旋律就从被唤作八音盒的奇异物什里倾泻而出,洒落一屋。

    萨米尔的手下已经将宅子的女主人玛莉绑好押在自己的面前,任凭他发落。萨米尔一言不发,毫无怜悯地盯着眼前那双依旧桀骜不驯的眼眸,玛莉那双蓝中带绿的漂亮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活力,愤怒、不甘和对死亡的恐惧冲出了眼球,换作遗恨的泪滴挂在脸庞。

    萨米尔伸出食指拭去了玛莉的泪滴,随后起身从玛莉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条华美的项链,细碎的黄金着点缀大串的珍珠,有序排列在冰冷的银链上,在拂晓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萨米尔用手指挂住项链的两头,将项链套在了玛莉的脖子上,又翻转了两圈,项链束紧了他的手指,阻断了流向指尖的血流,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出神地听着八音盒的美妙旋律和玛莉小小的呜咽。直到项链细痕深陷、死死勒住玛莉的脖颈,蛮横地切断了她的呼吸,让她再也没法发出一点声音。偌大的书房,只有八音盒还在忘我地转动着,演奏着。

    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萨米尔攥着有些发白的手指走了出来,只甩给手下一句话,“财物全都带走,宅子烧了。”

    新的太阳带着一夜未醒的梦幻,走向了初醒的丹沃。“流星”罗克的家宅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火焰混淆了日晕和苍穹的界限。空气中飘散的焦烟腾空而起,顺着微风朝丹沃的主城区那边荡去。萨米尔坐在宅院门前的石头台阶上,手里的八音盒仍在不知疲倦地演奏着音乐,他附和着节奏哼唱着,静静地凝视着这团烈火贪婪地烧毁“磐岩”的一切。

    正午时分,得益于公爵的布告,几乎全丹沃的人都知道了:冒险家“流星”的宅邸失火,“流星”罗克与夫人玛莉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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