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星夜布棋（上）
深夜秋风狂起引得草木飘摇，弯月如勾在层层云雾内时隐时现。
华国京都近郊奉德郡内，街市上因午夜宵禁之令，整座城早已融入阴寒夜幕之中，可只有城内东四街正中，锦秀坊内灯火通明。
柳芙蓉一袭胭脂红色云纹芙蓉锦缎，更显其婀娜绝美的身姿。
此时她安坐于大堂之上，全然不顾堂下跪倒的数十位婢女及黑衣侍卫苦苦哀求之声，神色自若地盯着眼前绣案上的百花争艳图，素手翻飞间一针一丝都绣得极为认真专注。
“宫主，我们的人从昨天开始便与京都暗营中谍者全都失去联系，属下派出去探查之人，到现在也全无消息传回。”为首的黑衣人低道颤道。
“属下之前让人暗中封控了城内四门，并一一细查了所有人员，并无异动。但，但是四个时辰前，我们日常派出城的谍者三十余人，竟无一人归来，属下怀疑此事有异，恳请宫主由属下等马上离开此地。”
“你的意思是如今此地已经不安全了？”还不等那正在刺绣的少女说话，在她身侧的一位掌宫侍女先神色略显慌乱的急道。
“正是此意！”黑衣人叩首于地，“如今局势乱暗我明，现奉德郡虽已暗中为我们人所控，可这里必竟是华国京都近郊，且我们的人突然全部失去联络的情形从未发生过，难保不是华国之人有所觉察，为保证宫主安危还请随属下等即刻离开此地。”
“离开？”一直神色平静的柳芙蓉闻言，忽地轻笑一声。
她抬眸扫了眼黑衣人道，“宥辰，你可知本宫自从踏入华国京都此地伊始，就没想过离开，不将华国朝堂搅得地覆天翻，让明英帝和萧家父子付出些代价，以血来洗襄国之耻、失母之恨，本宫岂能安心？”
“可如今——”
“如今怎样？不过就是将我们困在此地罢了。”柳芙蓉暖笑着挑眉道。
“萧峰打年少时便被中洲天下颂称为华国战神，你们真当他年老可欺？我们在此地他怎会半点不知情，不过就是还没有完全把握能对本宫一击毙命而已。想来今日这番光景应该不是萧峰手段，倒像是那萧宁泽所为。”
“萧宁泽这条狐狸行动倒也迅捷。”
柳芙蓉边说边将手中绣线刺入那朵最大的艳红芙蓉花中，“崔少商刚从北岭魔族回来，他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围杀本宫，想来他倒是很想要本宫这条命啊，真是半点也不顾当初本宫还曾救过他兄长萧宁瑞，更在他年幼危难之时，曾对他的怜惜相护之情啊。”
“可是萧宁泽，你可曾想过取天下四大占星师的性命，哪有那么容易。”
“天下四大占星师——天下四国——哈哈哈，现在的事情发展越来越有趣了——”柳芙蓉暗自思讨，忍不住扬声大笑起来，“萧宁泽，本宫今晚就坐在这里，等着你来杀本宫！哈哈哈——”
整个厅堂内都是柳芙蓉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可她秀美端丽的娇容上，表情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显出哀恸之色。
母亲，芙蓉而今终于明白了您当年说的那句话：
萧氏之人向来都是铁石心肠，无情之人。
“不能杀！！！”
在这声怒喝之下，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萧宁泽恶狠狠一拳捶在萧峰书房的几案正中。
几案上摆放的笔架、砚台以及卷宗等皆被刹那间震落满地。
萧宁泽明眸若箭般盯着几案后安然端坐的萧峰，周身气势凌厉若刀，要不是还顾及房内还有兄长萧宁瑞在侧，自己现在另一只手上的指间数枚毒针，都狠不能直接全扔到萧峰身上，即刻毒死自己这位父亲算了。
“萧峰，关于围杀柳芙蓉这事，本少早在准备同大哥一同回京都之时，就开始筹谋部署。而且前些时日为了怕大哥生气，本少也早已提前知会于你。”
“确实如此。”萧峰语声淡无波澜。
“本少为了杀柳芙蓉这位襄国朱雀继任占星师，这些时日几乎调动了我征天轩大半家底，连崔少商之前都让我派到北岭魔族，从魔都幽冥历经生死提升修为回来，就为了杀天下四大占星师之一的柳芙蓉多几分胜算。”
萧宁泽俊脸再也掩饰不住狠戾怒意，“而今晚本少一切全都准备妥当，三个时辰后就要动手，你此刻却来告知我，让我立即取消今晚行动？萧峰——你是当真疯了不成？”
萧峰望着暴跳如雷般的小儿子，眸中几分无奈之色一闪而过，不觉暗自咬牙，“混帐东西，你竟敢骂自己父亲？不错，你之前确是告知为父你要杀柳芙蓉，当时为父也确实考量许久并同意了你的安排，可如今事有突变，你还不能杀柳芙蓉。”
“骂你有怎样？本少而今不是来征得你萧疯子的同意，你和明英帝、大相国寺就算都不插手，我也有把握让柳芙蓉今晚命丧奉德郡，当年本少能刑杀她娘柳白芙，更能让她没命活过今晚子时三刻。”
萧峰猛地站起身子，指着萧宁泽刚要张嘴怒骂，就见萧宁瑞瞬间移步上前将萧宁泽护在身后，“父亲，泽儿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如今怕是一时气急之下才会如此，还望父亲息怒。”
萧宁泽如今身形已经明显高出自己兄长宁瑞几许，看到大哥又护在自己身前，心下瞬暖间目光中更添了几分坚毅冷厉。
萧宁泽直接闪身又转到萧宁瑞身前，对着兄长一揖到地，“兄长，今晚就容泽儿放肆一回，事后哥怎么罚泽儿都成。”
“你——”
再不等萧宁瑞再张口，萧宁泽已仰面对上了萧峰一双寒目，语带冰霜道，“萧峰，本少告诉你！柳芙蓉今晚我是杀定了。”
“混帐，柳芙蓉现在还不能死，此事如今已经牵扯到天下四国的四大占星师且隐秘太多，总之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还不能杀她。”
“哼，我杀的就是这天下四国之——南方襄国朱雀占星师。”
萧宁泽嘴角衔笑，明眸中染上几丝殷红血意，“我征天轩的人已经全都安排到奉德郡三里之外。柳芙蓉所带领的忘忧谷余孽和襄国暗营的谍者，除奉德郡城内之人，其他的全让我派人或囚或杀了，今晚如果不血洗了她的锦秀坊，尸横满地，本少岂不是白白谋算了这数月之久。”
“你敢！皇上已经下旨让大相国寺不准配合你，我兵部也不会调去任何一兵一卒前去帮你。”
“呵，本少血海刀山里闯荡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想过靠他人助力才能成事，没有你们这些累赘，本少征天轩麾下照样可以血洗锦秀坊，不误了柳芙蓉入阎王殿的时辰。”萧宁泽双手环胸，俊脸上灿笑如花。
“萧成！立即把这混帐捆好压入萧家祠堂内关起来，没有我命令不要让他跟任何人接触。”萧峰暗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压上一巴掌扇在萧宁泽俊脸上的举动，只将语声吼得震耳欲聋。
“马上让他在我眼前消失，并逼问出这混账如何调动征天轩属下的方法，快马传给身在奉德郡我苍龙阁的人，即刻阻止围杀柳芙蓉等人。”
萧宁泽听罢冷哼一声，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折扇来，适时雍容优雅地轻摇几下，俊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萧疯子，你关本少也无用。告诉你也无妨，你——”
萧宁泽的“你”字刚出口，就被身后大哥措不及防下狠踢到自己小腿上的一脚，给踹得直接单膝跪倒，口中不觉痛呼出声。
“你闭嘴！”萧宁瑞抬手又对着萧宁泽后背狠拍了一巴掌，“萧宁泽，你若再多说一句不敬父亲之言，就别怪为兄不在这里给你留脸面。”
萧宁泽听罢，刚才锋芒在外的睥睨锐气倾刻间荡然无存，诚惶诚恐间不由升起几分委屈之意。
“大哥，泽儿知错。泽儿不想违逆大哥，但今晚实在是有不得不除柳芙蓉之三个理由。”萧宁泽屈膝转身面向萧宁瑞，低首敛眸间隐去心中所有情绪，语声略显苦涩。
“泽儿得到消息，柳芙蓉已经与燕国慕容青合往来密谋已久，因怕大哥你不日将被明英帝派往边境御敌，计划与慕容青合联手暗中逼迫萧峰，把大哥近快送去燕国扶苏囚禁，已提前履行当初在青云山梵音寺，让大哥你去燕国慕容氏家为奴为仆的三年之约，此为她不得不除之一。”
“柳芙蓉在来华国京都之前已经暗中去过燕国扶苏、封国玉剑山庄，早就跟慕容青合和楚天阔、楚暄等皆有勾结，现如今华国这三国大军逼境之困，华国明英帝中毒之事，还有前些时日华国朝堂的暗潮汹涌，皆有她在其中穿针引线的密谋之祸，此为她不得不除之二。”
“大哥，泽儿打出生之日起就被推算出是破军入命宫，带血饮之光转世的天之煞星。所以泽儿无论将来是否为体内，生来就有的上古噬魔所控，从而迷失心智，成为好战嗜杀之人，我萧宁泽此生终会有与天下四大占星师一战之役。本次我几乎动用了征天轩数年来积攒下的半数家底，就是要给为护我而死的母亲报仇！”
“我萧宁泽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柳白芸当年带人围杀了母亲，我就要她女儿也给母亲偿命，身为南方襄国朱雀占星师的柳芙蓉，此为她不得不除之三。”
萧宁泽此言一出，萧宁瑞立时愣在当场、萧峰更是暗然伤神。
慕容云瑶，这位虽然已逝多年的女子。
却是萧家父子三人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羁绊。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无语的萧成，暗自长叹一声，缓缓走到萧峰身侧，对其轻声劝慰道，“老爷，这二十余年你一直将两位少爷的安危放在心尖、护在身后，自己独自撑着家国仇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其实，很多事也应该是时候告诉两位少爷了，纵然你可以为他们扛起所有艰辛苦难和刀剑风雨，可他们也可以自己选择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