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景门水镜
柔和的风，吹过这一片草地，原野的青草便荡起一层层的波纹，如同水中涟漪。
忽然之间，一道气息从丹田直冲心脉，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就像是一把匕首刺进胸膛。
抚着胸口站起身，周围都变成了暗灰色，青草地、蓝天、翱翔在天空中的白头雕。都烙印上了灰色的印记。
他的脑袋开始发胀，极不舒服，双手抱着头颅站起身来，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战栗，那忽而袭来的痛楚，仿佛阻塞了他的心脉，一时间让他难以平复下来。
任他怎么嘶喊都无济于事。
恍惚间，转头看向身边一侧，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少年安九黎不见了踪影，只有青草荡漾起的波纹微澜依旧。
灰色的视野里，天边毫无征兆地卷起乌云，往当空袭来。伴随着电闪雷鸣，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幻境。
就好像已经身处梦境中的人，当局者迷。
他身在这幻境当中，也是如此。
此时的他，好像快要从这奇怪的梦里醒来，后知后觉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烛龙，对，是那条该死的烛龙。
可他无论如何让自己清醒，都无济于事。
这幻境，就好像是梦魇一般地缠绕着他。
滴落的雨水那么真实，唰唰地流过脸颊，浑身的衣服都已被浸透。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被那心脉当中搅动的气息冲击得差点儿晕厥。
等他再次醒来，目中所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沙场，战马、士兵、烽烟，到处都是。
他往前走了一会儿，听到一群战马嘶鸣的声音，马蹄声阵阵，传到他的耳边。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士催马上前，带领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越过战场，朝安九黎而来。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群人马，目光中写满了惊恐。
可当战马奔来，越过他而去，他才发现，自己仿佛是透明的，他毫发无伤。
转身看去，另一面同样是一大群人马，双方在战场上厮杀。
四处旌旗飘荡，喊杀声不绝。
不断有士兵倒下，整片土地，被鲜血染红。
眼前的画面忽然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接着，他看到一座高楼，顺着楼梯来到楼上，才发现，这里原来就是安府的养心斋，不过，周围残破的迹象，和他印象中安府养心斋的模样完全不同。
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卒来到楼上，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这种奇怪的语言他曾在去往胡萨部族的路上听到过，这是齐语。
而这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兵，正是北齐人。
书斋里，安知礼率先倒在了北齐人的长刀下，接着，府里的丫鬟和仆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血泊中。
他转头看去，楼下婆娑的柳树树影之下，站着一个女子，有些圆润的脸蛋，清澈明媚的双眸。
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他的笑容，可惜现在的她，脸上挂满了泪渍。
安九黎连忙往楼下而来，可此时，可他还是太慢了。北齐人的长刀已经落下，伴随而来的，是他痛苦的喊叫声。
接着，他好像身处混沌当中，周围雾蒙蒙一片，无法看清楚周围的景物。
这是哪里？ 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有些错愕，每一次场景的变换，他都像是中了某种术法一般，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里面。
就好像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他的无能为力也同样的真实。
“安九黎，你也有今天？”一个声音道。
“谁？你是谁？出来！”他明显是有点儿慌了。
“这么快就忘了我？你这记性，我该说什么好呢？”
接着，混混沌沌的世界，以他为中心，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眼前之人，是吴承谟，那个自己亲手手刃之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九黎道。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你也有今天？真是让我没想到。”
“我在什么地方？”安九黎问道。
“我所在的地方，你觉得呢？如果我下地狱，也会拉上你一起，当然，你也不必太难过。这都是你应得的。”
说完这些，吴承谟款步走向安九黎，他的周围波动中肃杀的气息，那种气息是安九黎在其他炼气士身上从未遇见过的。
他第一次有些慌了神，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五感也跟着开始迟钝。
吴承谟一边走来，一边招手从储物袋里祭出一把法剑，握在手里，剑尖指着地面，一步一步地向安九黎靠近。
他摇晃着脑袋，试图从那种隔绝了所有感知的混沌当中清醒过来，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紧接着心脉当中那未知的，游走不定的气息再一次袭上心头。
他差点就倒在地上，只等到胸口一凉，锥心的痛感袭来，安九黎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种朦胧的感觉此时，才像是疾风骤雨散去后的晴朗天空，一切都显得很安宁。
“你——”安九黎发出一声扼腕的叹息，又像是不甘沉沦的呐喊。
“安九黎，这是你的宿命。”
他的怨恨在此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以至于，像是沉睡后的呓语。
他觉得，不该如此，可又笃定，这些都仿佛是谱写在生死簿里无法更改的结局。
那么，这个会不会，就是宿命？
他无法说服自己，就像是不能给这个从头开始就有些荒诞的旅程，一个完满的解释。
他的嘴唇发白，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不单单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更是他那一瞬间仿佛崩塌的信念。
什么是真的？是这痛苦吗？
难道只有当如同此时一般，痛彻心扉，才会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都是真的？
此时，他浑身的气息开始逆流，神识逐渐涣散。
随着神识的涣散，脑海中一道银色的气流，从泥丸宫涌至百会，顺着混沌的上方消散而去。
混沌当中，一只白茫茫的巨兽蛰伏在那里，吸允这来自年轻人体内的这道银色气息。
他孱弱到了极点，仰头望着上方视线无法穿透的混沌。
“啊！难道——要曲终人散吗”他无力地喃喃道。
此时，他感觉到神识已经涣散，意识正在逐渐失去。倒在了地上，快要失去知觉。
可就在这一瞬间，目力余光里，出现了一点灰色。
他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对扑闪的翅膀，再仔细看，那是一只飞蛾。
“飞蛾，飞蛾……”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从记忆当中搜寻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王临瑶。
他清醒过来，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救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
而这里，眼前那个一脸得意笑容的家伙，不过是阵法当中的一个幻象而已。
认识到这一点，安九黎声嘶力竭地喊叫，以此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怕自己就这么昏过去，到时候可能连自己都无法走出这座斗阵，跟不要说去救人。
他双手支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身来，睁了睁眼睛，神思仿佛悬在一线之上，紧绷着的那根弦，稍微一用力，可能就会断掉。
可他并不在意，很多冒险的事，都需要尝试后才知道效果。
这么想着，安九黎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低着头，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发出轻声的哼笑。
“安九黎，你在笑什么？”吴承谟道。
“我笑你，不过是我心里的幻象而已。现在你可以消失了。”
说着， 安九黎引出护体罡焰，熊熊地火焰在他的周围燃烧起来。
“安九黎，你——”
此时，有了护体罡焰的阻隔，那道银色的气息——他的神意，也不再向外流出。
他伸手向后，拔出巨阙剑，直勾勾地望向吴承谟。
他运转体内气息，剑刃之上，青光一闪。吴承谟望着安九黎，同样手持长剑，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安九黎忽然之间转身向后，挥动长剑，层层剑气飞去，隐藏在混沌当中的灰色巨龙此时摆尾而出，显出真身。
安九黎又是一剑虎啸山林，在那烛龙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剑斩下，一道剑气横飞而出，将那巨龙的头颅斩落下来。随之，那如同石塑的雕像一般，慢慢化作灰土，飘散得不见踪影。
而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吴承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片刻后，渐渐化作虚影，最后连虚影也消失不见。
周围的混沌逐渐散开。安九黎睁开双眼，前面又是一道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石门。安九黎和前番一样，双手开始运气，一道气浪打在石门上，随之厚重的石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石门打开。
他毫不犹豫就往大门里跨了进去。
往回看了一眼，门上写着一个字“景”。
他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去。雾气朦胧之处，隐隐可见一条栈道，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往两边一看，是清澈的水流，这水流很平缓，就像是一面镜子一般。
他不觉往水流当中看去，平静的水面上倒影出一个人影，那正是他自己。
脸上左颊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些伤颜值。
他斜飞而浓密的眉毛，以及斧劈刀削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算英俊，倒是极有特点。这样一张脸，走在人群当中，一眼就能被人认出。
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他蹲在桥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时，忽然一声巨响，水流四溅，安九黎抬头看去，一个身着灰白长袍的男子赫然浮在空中，透过雾气，他不难看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安九黎，你来了？”浮在空中的安九黎道。
他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那个形似自己的人，开口问道：
“你又是谁？”
“我就是你啊，或者说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安九黎诧异，不觉低头往水中看去，发现水中空无一物，原本应该倒影在水中的影子，居然奇迹地消失了。
“原来如此。”安九黎道。
“我想向你讨教，不知可愿意接招？”影子安九黎道。
“你既是我，那又有什么好讨教的？”安九黎道。
“不，我并非是你，拔出你的剑，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说着，影子安九黎率先拔出背上巨阙剑。
安九黎依旧不动声色。
影子安九黎见他磨磨唧唧，随即摇了摇头。
接着，一道虹光如同一颗陨石一般，直冲安九黎而来。
安九黎定了定神，就在长剑快要刺到他时，安九黎引出体内罡气。那长剑连同他的主人，一起被挡在了护阵之外，悬停在空中，一时间相持不下。
“你以为这样就能挡得了我？”
说着，影子安九黎收剑入鞘，双掌运真气，一道气浪扑来，安九黎向后退却一段距离，幸好罡气护阵并未破开。
两人修为相同，都是小宗师中期境。所修炼的功法也并无差别，都是雷系术法。
此时，影子安九黎也引出护体罡焰，两人隔空相望。
这一次，安九黎率先俯冲上来，双掌雷电交织。
一束雷电脱开安九黎的掌心，直直涌向对方。
影子安九黎笑道：
“天罡之火？我也会。”
随之影子安九黎掌中雷电激出，两束隔空而来的雷火碰撞在一起，轰然一声响动，两人的护体罡焰都被破开。
安九黎见状，拔出巨阙剑来，运转气息，剑刃之上青光一闪，随之层层剑气飞出。
影子安九黎如法炮制，双方剑气相抵，两人都被气浪冲击开。
安九黎轻点水面，稳住身形。
他暗想，这么下去，迟早被自己的影子拖垮，按理来说，只要自己还在，那这影子就不可能消失。
这倒是让他有些苦恼。
此时，影子安九黎穿过云雾，显现出身形来，手中握着雷电砸了下来，安九黎手持长剑，横剑挡下。
雷团与巨阙相撞，顿时周围气浪翻滚，水面也跟着爆开一幕水帘。
此时，安九黎持剑，影子安九黎使术法，两人斗得不可开交。
数十招之后，仍旧不分胜负，影子安九黎向后退去，单手捏诀，祭出飞羽箭。
这飞羽箭虽说是低阶法器，可灵力却不输于一般的中阶法器，是低阶法器当中，性价比最好的一款。
安九黎再引护体罡焰，拿巨阙一拨，接着，飞速欺近对方，挥剑之时，运转气息，巨阙剑体吸纳灵气，劈出一道剑气，影子安九黎见状，再捏一诀，祭出金光盾。
这面金光盾，是他之前前往赤堇山时，从胖修士储物袋里搜来的。是一件中阶法宝，挡下他这道剑气绰绰有余。
影子安九黎见状，一掌推出，红火色的雷电蜿蜒而来，如同触手一般，缠绕在安九黎的剑端。那雷电一甩，手里的长剑被硬生生夺了去。
影子安九黎收了法器，飞速上前，一道天罡之火雷电冲出。
安九黎只觉浑身麻木，撞向了地面。
影子安九黎依旧浮在空中，凝望着他，勾起嘴角一笑，道：
“你输了。”
安九黎觉得自己有些晦气，抚着胸口踉踉跄跄站起来，一伸手，嗡地一声，巨阙回到手中，他一甩长剑，剑尖指地，冷声道：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