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澹罗岛对弈
关于墨家非攻之道,典籍浩如烟海,君山书院的藏经阁里,专门有一层楼,里面陈放的全部都是非攻之术,安九黎一连看了好几个月,犹如书中蠹虫一般,可等他再回到藏经阁,发现其实只看了一个书架而已,像这样的书架,这一层楼有二十多个。
这天早上,安九黎没有按照往常一样,到八角亭里打坐,而是径直往听雨轩外而去。
“巨子好!”
最近书院里,陈雨下山又新招了一批弟子,这些弟子根骨都不错,大多年龄都还比较小,没有任何修为,安九黎之前亲自去墨阁里特意见过了这些弟子,基本上都认识他,现在分派了屋舍,到时候,东郭长老会验看那些弟子根骨,哪些适合做隐学弟子,哪些弟子天资聪慧,更适合做显学弟子。
关于弟子的甄选流程,陈雨给他呈报过,过程比较繁琐,可能需要一连两三个月,有好几场的测试,验看根骨,考校气力,比拼学识这三场的测试完毕后,书院才会最终决定每个弟子的最终判定,显学隐学两门之下, 都有真传、内门、外门、杂役这些划分,决定弟子最终身份的,还是要看其真实水平,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公平。
见到这些青涩的面孔跟自己施礼,安九黎也一一回了礼,一路下来,从听雨轩出来,到君山山下,耽搁了不少功夫。
安九黎一招手,储物袋里长剑嗖地一声飞了出来,悬停在眼前,他一跃而上,望了望四周,辨清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一面飞去,因为速度很快,看上去就像是行进在天宇当中的彗星一般。不过这颗彗星不是滑落天际,而是徐徐向上攀升。
越过楚州地界,青辉长剑飞在了海域之上,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海风呼啸,撕扯着安九黎的衣衫。
两三个时辰后,安九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前方一片深绿色的雨林里飞出一群海鸥,那是一座岛屿,安九黎跟东郭长老打听过,这座岛叫做澹罗岛,炼器一途,铸剑师行当里,最杰出的一位,就住在这里,离群索居,隐世修炼。
安九黎落在岛屿上,朝着雨林深处走去,穿过雨林,前方有一处平坦开阔的原野,矗立着一座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灰白衣衫的背影,又有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长者,正对安九黎这边坐着,看起来两人应该是在对弈下棋。
他也不敢贸然打扰,款款地走向茅寮,来到亭子口,向上施了礼。
“晚辈安九黎特来此处,寻求欧冶子前辈帮助。”
弓着身子,半晌不见有回应,安九黎直起身子,往亭子里一望,这才看到身着黑衣的长者,是稷下学宫大祭酒嵇仲叔。安九黎连忙躬下身再行一礼。
“晚辈安九黎,拜见嵇前辈。”
安九黎识得嵇仲叔,他在稷下学宫的期会上,有缘见过嵇仲叔一面,可嵇仲叔却不认识安九黎。
此时,灰白衣衫的老者终于开口道: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安九黎也并未隐瞒,据实说道:
“晚辈自君山而来。”
“你是君山弟子?”老者诧异地问道。
安九黎恭敬地弯着腰,回道:
“在下忝居君山巨子之位。”
“那君山老巨子墨言呢?”老者问道。
“墨老已经在剑南道陨落。”
老者听闻后沉吟半晌,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后,方才继续问道:
“你既是君山巨子,也算得上是一宗之主,请起身说话。”
安九黎这才直起身来。
“来岛上找我何事?”
“请求欧冶子前辈替我铸造一把剑。”
听到这话后,老者仰头哈哈大笑,继而说道:
“我早已不再铸剑,刀剑乃杀伐之器物,凶器也,阁下另寻他人吧。”
安九黎大老远来一趟,不想就这么空手而归,道:
“前辈想要什么好商量,可这把剑还请前辈勿要推辞。”
老者捉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拿在手里摩挲,过了半晌这才说道:
“阁下倒是说说看,你想要铸造一把什么样的剑?”
“巨阙,不瞒前辈,如今我是巨阙剑的剑主,巨阙剑的剑身如今已损毁,我想为巨阙剑重塑剑身。”
老者忽而身形一滞,道:
“巨阙?那把仙人气运之剑?剑阁排名第三的法剑?”
“正是。”
“那巨阙的残剑可曾带来?”
“我已带来。”
说着,安九黎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块墨石。
老者忽而转过身来,望着亭子外的安九黎,向安九黎招手道:
“来来,过来,我看看。”
安九黎来到亭子里,老者从安九黎手中接过墨石,反复用袖子擦拭观摩,最后确定的确是巨阙剑的残剑不假。
“按理说呢,我不能帮你铸剑,可这法剑跟灵剑有所不同,法剑乃气运之剑,但凡是法剑,跟三界气运都有一定的联系,这巨阙尤为不同,法系属坤位,属于人道之剑与鬼道之剑的合体,如果你执意想要重塑剑身,我倒也可以答应你,只是铸造这把剑的材料极难获取,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赤堇山之锡,一样是青晶石。赤堇山大湖下,有锡矿,只是山中大湖下有蛟龙盘踞,那锡矿很难获取,至于青晶石,是天外产物,价值连城,你要是肯掏银子,我这里就有一些,用作铸造巨阙剑的材料。你看如何?”
“什么价钱?”安九黎问道。
“一钱十二两银子。据我所知,巨阙剑剑长三尺五寸,刃宽两寸二分,所需青晶石近二两,你自己算算,需要多少银子?如果有足够的灵石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安九黎前一世数学连及格都困难,银子兑换灵石的算法,安九黎只能去求助当铺,他听着就挺繁琐。
“多谢前辈,所需的材料我会过两天带过来,灵石也当如数交给前辈,可有一事,前辈逐渐,耗时耗力,这酬劳需要多少?”
名唤欧冶子的铸剑大师笑了笑,说道:
“我看阁下刚步入亭子时,目光不离棋盘,想来也是个下棋之人。就不知道你棋术如何?”
“很烂!”安九黎道。
“有多烂?”
“前辈见笑,在下平常偶尔下一下,周围对弈之人,也都是泛泛之流,自小又无良师指导,因此棋术上不得台面。”
“我看阁下所言并非属实,你看棋局的那眼神已经出卖了你,这位可是宁国当代棋圣嵇仲叔,你要是能赢得了他,我甘愿无偿给你铸剑,酬劳我一分不要,如果你硬要推辞,那阁下就是见外,这个忙,你给多少灵石我都不会帮,阁下棋艺如何,下了便知。”
安九黎皱起眉头,这属于老者附加给他的霸王条款,不答应也得答应。
安九黎略微定了定神,向嵇仲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继而替代老者,坐了下来。
嵇仲叔毕竟出身稷下学宫,身上多少带着几分儒气,不似欧冶子那么随性。
此时,两个童子,端来茶点,放在了桌子上,欧冶子亲自斟了三杯青茶,坐在侧边,凝神观局。
嵇仲叔执黑子先行,落子天元,安九黎皱了皱眉头,果然是儒门大家,气度洒然。
安九黎落子占角,嵇仲叔随后跟上落子在侧。两人一来一往,最开始两人都下的很快,可慢慢的, 两人落子的速度不觉都慢了下来。欧阳子望着棋局一言不发,他很清楚嵇仲叔的在棋术上,宁国无人能出其右,安九黎必然会输,至于能撑多久,就要看这年轻人的本事了。
果不其然,嵇仲叔围拢过来,胜负已定,只需要再落一子,黑子就会彻底无路可走。
嵇仲叔拂须微微笑着,瞅了一眼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棋术虽然很有新意,可手法稍显稚嫩。
安九黎捏着棋子,夹在指尖望向棋局,眉头紧皱,恨不得将整盘棋装进装进肚子里。
许久过后,就当嵇仲叔以为安九黎要弃局之时,他却出人意外地将棋子落在白子中间。
欧冶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很明显是在拼死挣扎,毫无意义。甚至连嵇仲叔自己也觉得如此。
可当欧冶子准备要收官时,细看棋局,不觉猛然一惊,这棋子看起随意,可却奇妙地盘活了一整盘棋子,占据此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一直掌握主动权的嵇仲叔,此时就因为这一步棋,完全陷入了被动防守。
欧冶子脸上的笑容霍然消失,他瞥了一眼脸色平静如水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陷入沉思焦灼中的嵇仲叔,不由得惊讶万分。
这一手棋,也只有这个年轻人能下的出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较凉下来,不觉已是天黑。
欧冶子吩咐童子掌灯,一晚上,童子不住地打盹,可三人却神采奕奕,忘记了疲倦。
此时的嵇仲叔,已然没有了起初的轻蔑之气,每一步都需要仔细斟酌,安九黎也是如此,抚着下巴,全神贯注。
太阳从海边升起,安九黎落下一子,抬起头来,拱手道:
“嵇前辈棋艺精湛,在下佩服。”
“啊呀呀,不得了啊,年轻人,你知道你对面这个人是谁吗?他可是如今宁国棋圣,多少儒门士子同他过招,他都未尝有过败绩,你初来乍到,就能与嵇老头子下成平局,小子,前途无量啊。”
安九黎拱手道:
“承让,侥幸而已。”
嵇仲叔是儒门大家,这点儿气度还是有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墨家巨子,敢问阁下名讳。”
“在下安九黎,字扶舟。”
嵇仲叔抚须点头,这个年轻人,棋法诡谲多变,在绝境当中依然能绝处逢生,实属罕见。嵇仲叔研习今古棋谱,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棋术已然登峰造极,就如同爬上了一座高峰,足以睥睨俯瞰群山,可今天跟安九黎对弈,他忽然觉得,这棋术实在无定法可言,纵横十九道,千古无重局,棋谱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旁边的童子此时也都倚着栏杆睡着了,安九黎起身向二人告别,道:
“过两天我会将所需要的炼剑材料带过来,还请前辈勿要食言。”
二人起身相送,欧冶子还礼道:
“哪里哪里,能铸造巨阙,是老夫荣幸,阁下慢走。”
安九黎施了一礼,转身化弧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