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如无心

    尽管安九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棋局上，可最后的结果让他有些失望，这一局棋，他输了。印空笑道：

    “看来安居士是真的在听我讲故事，如果放在往常，我可能很难赢得了你。”

    安九黎笑了笑，说道：

    “的确，印空禅师你的故事很有意思。”

    印空不紧不慢地收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继续说道：

    “无名回到寺院以后，他觉得痛苦，这种痛苦的来源，是无法用任何东西去弥补的，当初芸心送给他礼物，他有多么喜欢，此时他就有多失望，这当然不能怪芸心，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待在寺庙里，至少一开始如果不接受那些礼物，后来也便不会那么失望。所以他回到寺院以后，就烧掉了芸心送给他的所有东西，他下定决心要去修行，他觉得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也只有在禅房里静心打坐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踏实，他所不能拥有的生活，他便不会去尝试，甚至会觉得憎恶，他也必须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让自己埋头沉浸在青灯黄卷中，挖掘他在修行上的潜能，慢慢地在修为上不断超过了身边的师兄弟，这样的进步，甚至引起了燃灯禅师的注意。他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着后生可畏的话，无名听到后，首先是惊喜，其次，这更加坚定了他在修行上的决心。”

    安九黎听得有些迷糊，说了这么多，似乎印空再也未曾提及一个人，那就是芸心。

    印空的讲述中，无名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修行上，安九黎觉得，那个无名小时候的玩伴，芸心，如果她知道了这些，应该会伤心，接着，不再和无名有任何来往。因为他们的境遇不同，那么他们的共同语言就会变得很少，分道扬镳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无名和芸心两小无猜，有过交集，可有句话说的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安九黎觉得，印空的故事应该要结束了。

    想想，自己被眼前这个僧人，当作一颗棋子利用，心里就不是滋味，这故事换他的那一番遭遇，有些不值当。

    “那芸心呢？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来往了吧？”

    安九黎有些不耐烦，便随口问了一句。

    “安居士可能想着，无名不再想听山下的事，一心放在修行上，这个故事也就该结束了。是吧？”

    “禅师说的没错，无名在寺庙，芸心在山下，烧香的时候可能会相遇，可要是长大了，自然也该知道彼此的身份，距离感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禅师你说说，是不是会这样？”

    “安居士所言有理，可事实通常都是出人意料的。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安居士稍安勿躁，且听我继续讲下去。”

    “禅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还请禅师继续讲下去。”

    安九黎坐直了身体，一边看着棋局，一边洗耳恭听。

    “无名开始一心修炼，那个叫芸心的姑娘，也时常会来山上，她并没有因为无名态度的转变而懊恼，她告诉无名，修行是他应该做的，没有人会去阻拦他，包括她自己，也不会，她很喜欢听无名为她讲述一些经书上的小故事，芸心的父母是也曾在寺庙里得到过庇护，他们是虔诚的信徒，而芸心，她本来不是，可和无名交往久了，她也觉得自己会成为寺庙里的香客，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我觉得，佛门有些教诲，的确会给人一种心灵上的抚慰，尤其像是战乱频发的地方，就很需要这些。重新让苦难的人看到生的希望。”

    印空不知可否，继续说道：

    “无名在修行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他很快就成为了寺庙里师兄弟当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江南的僧众，都会举行普法大会，所有修为佛法高深的弟子都可以参与。无名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在普法大会中以高深的佛法和修为压倒一众弟子，成为普法大会中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他的事迹在江南广为流传，而那年，那个少年，也只有十五岁。”

    “他的修为在什么境界？”安九黎不禁好奇道。

    “小宗师。”

    安九黎无话可说，这样的传奇，是他所无法比拟的。

    “这无名的资质远超常人，说是天才都不为过。”

    “像安居士你说的，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了。”

    “那接下来呢？”安九黎不禁问道。

    印空笑道：

    “那应该可以说是无名最为辉煌的时刻，他受人尊崇，在很多人羡慕的掌声里活着，那让他感觉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来得突然，那么不真实。后来，他接受到了很多名门望族的邀请，开坛讲经以及超度事宜，都必须有无名在，人们才会满意。而这也让无名等到了更多的声望和钱财，寺庙因为他而得以重建，而他自己依旧过着简单的生活，只用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散碎银子，为她的朋友芸心，买了一件礼物，那还是她托山后尼姑庵里的老尼帮他挑选的，最后送给了芸心。芸心很高兴，因为她从来也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这是无名送给他的。”

    “礼尚往来，无名倒也有意思。”

    “寺庙里乏味的生活，让无名觉得，芸心的到来，就像是上天赐予他礼物，他能了解到更多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会在芸心上山的约定时日，在山门口等待，从早上一直到中午，他低头行礼，抬头间，看到那个人并不是他在等的人，便不免会有些失望，而当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又会很高兴，如同悬空的心有了着落。他不清楚芸心的想法，他也认为芸心的想法不重要，他知道有一样东西叫做缘分，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那就是缘分，善缘也好，孽缘也罢，这种缘分，他们二人都只能接受，就像是冥冥之中已经铺好了一条路，这段路他们必须要一起走，无名不在乎芸心她会作何感想，而他自己，从一开始到后来，都是心如止水，就像是院子里台阶旁生长的青苔，或者天上偶然落下的一滴雨，自然而然，他只是随心去做，了却心里那份念想。经书上说，凡事都会有因果，作为一个出家人，他相信因果，芸心的出现，更印证了那经书上的说法，遇见一个人，就像是已经注定好的一样，在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在该结束的时候，也会结束，他只要想到这里，就不免会生出一种悲伤之感。”

    “小和尚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才会害怕，要我说，芸心对于无名而言，其实是一种负担，就像是一句话说，如果有一样东西让人患得患失，那么，就应该毫不犹豫地丢弃它。至少出家人应该这样。”安九黎道。

    “故事里，芸心是一个人，而并非像安居士说的，是一样东西。”

    安九黎笑道：

    “都一样，是东西就丢弃，是人，那就该一拍两散，禅师你说说，这人生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个就是执念，对人对物，都一样，普通人不应该有，那出家人就更不应该有，否则，就是自寻烦恼，自找没趣。”

    “那安居士，你可有牵挂的人，或者执着的事？”

    安九黎盯着棋局，直截了当地说道：

    “没有。我自在的很。要我说什么慈悲心，恐惧心，不如无心。”

    印空笑而不语。

    “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禅师接着讲下去。”安九黎道。

    “一天又一天，寺庙里的师兄弟，由最初的亲密无间，到最后慢慢的疏远，他的声望以及绝佳的修行资质，让他一步一步走上了神坛。他不觉得修行有多苦，相反，他很享受破境后的那种满足感，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修行不能再带给他那种满足，他境界的提升在外人看来都是应该的，相反，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修为不能突破，在下一次的普法大会中败给他人，那么他将会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那是他无法去想象的。”

    “这的确是不小的压力。”安九黎道。

    “无名下山化缘，不再像以前那样，遭受到别人的无视或者白眼，很多百姓都听说过他，在讲经时也看到过他，他都不用去自己去化斋，大家会拿来最新鲜的水果和刚做好的斋饭。他望了一眼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他本来鼓足了勇气想去敲门，可空钵已经满满当当，当他失望像要转身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芸心。她从巷子里走了来，那是她的家，芸心曾跟无名提起过。他看到芸心会心一笑，也就没了什么遗憾。他下山也只是想去看看她。”

    “现在的无名，就只剩下了芸心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还是那句话，无名是出家人，二人本应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想，接下来的故事，可能也就这样了。”安九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