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左右为难
耳边呼呼的风声刮过，如同置身冰冷的深渊，他的肩膀因为疼痛不由得抽动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
一团团云雾使他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但是可以肯定，自己正在云山雾海的天上。正在被人像是扛麻袋似的扛在肩头。
是他的姐姐，那个经常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她足下的长剑如同一叶扁舟，正行驶在茫茫的雾海里。
“姐——”
安九黎声音微弱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安九黎伤势严重，安玲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眼睛闭着，睡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安玲珑习武多年，讷于语言，但安九黎心里清楚，他这个姐姐，此时比谁都担心自己。
不多一会儿，长剑载着二人回到了安府。
院子门口晒茶的王临瑶将竹篮子搁在一块山石上，心里想着自家少爷真是奇怪，一早上就出门了，大概又是去寺里找和尚下棋谈禅去了，望了望西斜的日头，转身回院子里取装茶叶的罐子，一回头看到落地的姐弟二人，心里一惊，三两步子跑了过来。
“少爷，你怎么了？”
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也顾不上礼仪，返身将浑身是血的安九黎拉在背上。就那么一步步踉踉跄跄地背回了院子。
躺在床上的安九黎还在昏迷中，安玲珑收了剑，来到屋子里。一下撞上着急忙慌出门的王临瑶。想着这丫头虽然平时刁钻古怪，可对安九黎的关心倒是真的，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心里着急也情有可原。
王临瑶喊来仆人，换了安九黎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又叫丫鬟知会秋娘烧点热水，煮一碗姜汤。
都安排妥当，王临瑶跑到闺房，从柜子找到一个猫罐子，这是她存钱的小金库，每个月都会存点散碎银子进去，一直有心仪的胭脂，但都没舍得买。
现在手上又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砸了它应急，等自家少爷醒了再问她讨要。
拿着用红布包好的银子，王临瑶出了府门，走上那条她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熟路，到医馆买了好几包的草药，就打算回去该敷的敷，该煮的煮。
几个小厮清理了伤口，换掉了安九黎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
安玲珑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弟弟喝剩的那壶桃花庵，瞄了一眼喝了两口，突然止不住地咳嗽，想起升月楼里新招来的花魁，要不是红殿赶来，早已是她手下亡魂。
当时被红殿背后偷袭挨了一掌，那一掌的功力应该在小宗师境界，真没想到一个神羽司下殿的练气士就有如此高的修为。只怕调查神羽司的任务只能先缓一缓了。
天空拉开夜幕，夜色悄然降临。秋风扫过，院前花园里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响声，小院及附近的廊道灯火通明。
“小玉，扶舟的事，先不要告诉老爷夫人。”
安玲珑喝了一口已经见底的桃花庵，用手背掩着轻咳一声。
灌下半碗姜汤，擦干净姜汤打湿的枕头，扶着安九黎躺下，拉上帷幔，王临瑶这才有功夫长舒一口气。
又得需要去请郎中过来，毕竟安九黎伤势情况，她也无法确定。
“可小姐，不通知夫人老爷，要出事了怎么办？”
“你去请郎中，其他的事不用管。”
大小姐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眼看着少爷危在旦夕，却不让通知老爷夫人，真要出什么事，自己这个卑微的丫鬟受罚事小，这个家没有了香火那才事大。
要知道安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平时老夫人三句话不离儿子，老爷更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大小姐就真这么一意孤行？
总之，安家自己的事，王临瑶身为丫鬟，管不着也不想管，安九黎要是真死了，大不了自个伤心，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安九黎是安家的儿子，可少爷还是自家的少爷。
屋子里安玲珑盘放下酒壶，来到另一间厢房，盘坐床上，运起气息疗伤。
调查神羽司是学宫的命令，作为支持朝廷封禅的安之礼，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虽然支持封禅的势力在朝廷一直是一边倒的态势，但因为神羽司的介入，朝廷很多官吏有了倒戈的迹象，谁也不想成为第二的校书郎，青天白日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御史台中丞左密，宰辅管公衍的得意门生调查此案近月余，毫无进展，不得不说，神羽司早就蓄谋已久，靖武初年就已经命令解散的组织，如今又借尸还魂，他的背后究竟藏得是谁？
正因为自己拿捏不定，所以不能擅自将扶舟受伤的事情告知父母，以免父亲因此乱了方寸，引来事端。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只能先委屈一下扶舟。
如此想着，安玲珑不觉皱起眉头，父亲朝中如履薄冰，弟弟重伤卧床，又有学宫之命在身。左右取舍都在自己一念之间，如有失误，轻则有负学宫之托，重则安府上下一百多口性命有虞。可她只能隐忍，别无办法。
拉开帷幔，瞧了一眼嘴唇发紫的安九黎，郎中皱起眉来，掀开被子，查看了贯穿整个胸膛的伤口，郎中低着眉眼连连摇头。
“伤倒是可以治愈，只是伤口的毒很难化解。”
“先生，究竟是什么毒，有没有药可以治？”
“惭愧，行医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毒。”
站在一边的王临瑶只能干着急。心想着怎么着也要让郎中开出了方子，这样至少还有希望。
可无论王临瑶怎么央求，郎中都是一脸的为难。
“赤芍，龙眼肉，千年参，土茯苓，五灵脂。试试这几味药。他是被蝎子蛰伤的，并非普通的蝎子。所以再掺入这个。”
说着安玲珑从腰间取下一个储物袋，扔向王临瑶这边来。
“这里面有几样罕见的灵药，掺入以后研磨成粉，制成药丸，每天三次服用。”
在学宫里，他们几个师兄弟，跟着师父稽仲叔上山采了不少的药。无论普通的草药还是能提升练气士修为的灵药，只要经她一闻，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药名，这种天赋，甚至连稽仲叔都赞叹她是百年难见的丹道奇才。
老郎中微微一怔，坐下来一一记下了药名。
第二天一大早，王临瑶便出门按着方子抓好了药，想着安玲珑十五岁就去了学宫，的确学了不少本事，连那位御医出生的郎中都束手无策的毒，大小姐张口就开出了方子，常来安府做客的那些朝臣都夸大小姐天资聪颖，看来的确不假。
王临瑶忙着照顾少爷，没注意到厢房有人，中午坐在椅子上手支的脸打盹，睁开眼冷不防吓了一跳。
“扶舟他醒了没有？”
“还没有。”
安玲珑走到床边，探了一下脉象，黛眉微蹙。安九黎脸色铁青，手指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她连忙调动周身气息，通过手臂的筋脉传输给安九黎，这样多少可以延缓蝎毒扩散的速度，至于昨天开的方子药力如何，她也拿不准，安九黎身体向来羸弱，能不能缓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她无奈叹息，这个苦命的弟弟，自己仿佛欠他的太多了。
就在她黯然神伤之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胳膊。
“姐，别难过，我会没事的。”
安玲珑恍然回神，看向床上的弟弟，他已经醒了过来，这让平常不苟言笑的安玲珑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含泪问道：
“怎么样？还痛不痛。”
似乎他睁着眼睛就已经很累了，吃力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道：
“渴——水。”
一边的王临瑶连忙去桌上拿水壶，跑去厨房烧了热水，赶忙回来倒了一杯，扶起来喂了下去。
安九黎这才觉得有了一点力气。说道：
“神羽司武承漠，是谁？”
提起神羽司，再看一眼弟弟，她内心的歉疚一下被勾了出来。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神羽司的事说了出来，提起武承漠，那武承漠修炼一种奇异的功法，叫做夺魂术，通过妖术摄取活人魂魄，再用妖兽的血加以祭炼，炼成不人不兽的怪物，以供驱使。
用最下阶的九阶妖兽血，使用夺魂术，就可以炼制出媲美七阶妖兽的怪物，通过摄取的魂魄加以控制，杀敌人措手不及，可以说阴狠毒辣，又残忍至极。
听完关于红殿炼制妖兽的过程，安九黎免不了心惊。这样的组织，竟然曾是皇室御用的特务，虽然明面上已经解散，但私底下的活动从未停止，不知有多少人惨遭毒手，做了他们手底下炼制妖兽的材料，与前世相比，这个世界的人和事简直匪夷所思。
吃了郎中送过来的药丸，安九黎总算好了一些，又有安玲珑真气护住心脉，一时性命无忧。
本就虚弱的身子骨怕是又得好一段时间的修养。想想真是憋屈。
安玲珑走后，王临瑶就一直守在床边，哪怕他稍微动一下，都会上前仔细查看。他虽然不能言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王临瑶的身影。
真好，把她当成前世的故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闭上眼睛也能安心。
然而，小玉见自家少爷有了好转，心里高兴之余，开始盘算着等少爷醒来，怎么问他要回银子，毕竟存了有一两年了，这一回一定要把铺子里那款最时兴的胭脂买下来，不能再犹豫了。
要是，少爷娶了人，就不能待在这院里了。是女子总要嫁人，就算要嫁人也要选个好人家。嫁了人终要熬成黄脸婆，到时也就老了。老了怎么办？
那时候买再多胭脂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