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进到卫生间里面,池安忽然发现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柯纤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同时也变得不像柯纤了。
池安甩开柯纤的手,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甩开,但柯纤主动放开了。
因为柯纤看见了镜子里的她自己。
表情狰狞,没有风度。
松开池安手腕的一瞬间,柯纤的表情和气质也整个变回来了。池安觉得柯纤才值得那座金叶奖奖杯。
柯纤说:“聂涵也要参加这个晚会?你见到她了,她对你说什么了?”
池安说:“你连她来了都不知道,你还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吗?她是来救场的。”
柯纤摸出一盒烟,歪着头点上,之后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遮住柯纤的脸,柯纤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说:“谁说我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了?我就是这么差劲,每一个跟我交往的女人都知道。”
柯纤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说:“你也知道的。”
池安:“……”
柯纤这么多场恋爱谈下来,池安都看在眼里。说柯纤是个人渣,还真不冤枉她。她总能让对方误以为她深爱对方,让对方感受过独一无二之后,再显露绝情的本质。
糊弄这么多次,别的女人都不会上当了。
可聂涵呢?聂涵了解这些吗?
想到聂涵的笑容、善意和难过,池安就觉得内心很不是滋味。她总会想到妈妈。
可让她指责柯纤,她又说不出来——柯纤是渣,但在恋爱过程中,她也没有过分的地方。
难道要说柯纤对自己太关心了吗?池安还没有这么自恋,能在当事人面前这样暗示。
池安抓了抓脑袋,说:“不管怎么样,你对女朋友上心一点。她化妆间空得很,你去看她,不要来看我。”
柯纤说:“我跟你十八年交情,跟她恋爱不过一个多月。为什么要去看她,不给你撑场子?原来在你眼里,爱情是这么高贵的东西啊。”
爱情、爱情!
这世上哪里有爱情可言。连婚姻和责任都不能让它更长久一些。
这么一想,池安又觉得自己纠结得很没有意义。
柯纤现在跟聂涵情浓似蜜,说不定明天就分手了。她做什么要管这两个人的事情。
柯纤说:“她敏感脆弱,擅长吃醋。我跟她怎么相处,是我和聂涵的事情。同样,我跟你怎么相处、我愿意给朋友撑场子,那也是我们俩的事情。聂涵搞不清状况,连你的醋都吃……她越界了。”
池安问:“你要跟她分手?”
柯纤反问:“不然呢?”
池安下意识说:“你是为了我跟她分手的吗?”
柯纤看她一眼,说:“我说了,是因为她过界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是我自己要找你说这些的,你不能让她买单,你不能跟她分手。”池安说。
“我要跟谁谈恋爱,要跟谁分手,都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管?”柯纤迫近了些,说:“除非……”
柯纤没有把这“除非”说完,但她就站在池安面前,呼吸清晰可闻。
池安好像听到了柯纤的心跳……不,是她自己的也说不定。
池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很多细节。
——只有你能把柯纤从她女朋友床上拉起来。
——你就是池安?你跟柯纤认识多久了?她把你的微信聊天置顶了。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接池安的电话吗?!
……
——我觉得柯纤喜欢你。
朋友的话、柯纤前任女朋友的话、聂涵的话。
池安说:“你不能跟她分手……至少不能现在分手,也不能因为我分手。”
池安的呼吸已经变乱了,她眼神躲闪,也越来越清楚,那心跳声就是自己的。
这一刻,柯纤和池安都安静下来了。
柯纤说:“你猜到了。”
声音落在盥洗室安静的地面上,叫人无法逃避。
池安说:“我什么都不知——”
柯纤说:“我喜欢你。”
池安:“……”
柯纤更靠近了一些,几乎快把池安压在镜子上了。
柯纤说:“既然猜到了,就不要逃避。不过你现在才想清楚,也真够笨的。池安,小惨,安安,我喜欢你。”
“——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也很喜欢你。”池安飞快地打断了柯纤,音调很高,语气很虚。
“你不相信爱情,所以对你来说,朋友的‘喜欢’要容易接受,要更持久,对不对?如果我说,我对你不是朋友的喜欢,而是恋人的喜欢、是想上床的那种喜欢,你会怎么样?再也不跟我联系么?”柯纤声音很低,但池安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压抑而痛苦,很显然柯纤已经将这份感情藏了许久,藏到了终于憋不住的地步。
池安却冷哼了一声,说:“喜欢?你不过是荷尔蒙发作,对我萌生奇怪的征服欲罢了。别发情了,想找人上床,现在就去聂涵化妆间。女人睡腻了,就去睡男人。”
“发情?小惨,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怎么这么狠。”柯纤露出不可置信,又有些嘲讽的表情,说:“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敢面对别人的感情吗?我柯纤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缺床伴了?我喜欢你那么久,你感觉到过吗?或者你早就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呢?爱情对你来说,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池安。”
柯纤现在的样子,是池安最讨厌的那一种。
爱情?爱情有什么好的?池岩跟妈妈结婚的时候也说爱情,最后还不是出轨?池岩出轨乔秋也打着爱情的旗号,结果由着自己造作,怎么也不松口跟乔秋结婚。而柯纤……
池安说:“你喜欢我十几年,那你对得起你那么多女朋友吗?你不喜欢她们,为什么还要跟她们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爱情,这就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吗?你的爱情,我有什么理由不害怕?”
柯纤的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她说:“你不想让我交女朋友?如果我单身,你就愿意承认我喜欢你了吗?”
这么说着,柯纤掏出手机,刚要发微信的时候,被池安按住了手指。
池安用略带哀求的语气说:“不要,不要跟聂涵分手……不要伤害她……”
池安的眼底,竟然还有一丝害怕。
柯纤瞬间明白过来,池岩出轨的事情在池安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她会对聂涵共情。
柯纤的手顿住了。
池安抬头望着柯纤,背后灯光很亮,池安忽然觉得柯纤的表情跟池岩有些相似。
一样的冷血又多情。
池安说:“你不喜欢我……你不能喜欢我……”
柯纤几乎要被池安气笑了,自己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池安还是要抗拒自己吗?是池安自己选择这个话题的。
这层窗户纸,是池安想捅破就捅破、想收回就收回的吗?
“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发情?如果你这么解读我对你的感情的话……”柯纤说着,抓住了池安的肩膀,偏着头,仿佛下一个动作就是亲过来。
池安躲了一下,那个吻偏离了航道,落在了脖颈处。
柯纤的嘴唇柔软又湿润,她竟然在池安的脖子那里含了一下。
池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猛烈地推开了柯纤。
柯纤盯着池安的眼睛,笑了一下,说:“你有感觉了,对不对?”
池安的手指笼在袖子里,她用力掐着指尖,她对自己感到恶心。
——她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动。
柯纤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引诱人堕落的恶魔一样,她说:“‘发情’的感觉怎么样?会让你害怕吗?你要继续试一试吗?”
难道人类就是这么肮脏卑劣的生物吗?池安想。
没有爱情的亲吻也能轻而易举地挑起□□,这也是爱情不存在的证明吗?
池安表情有些恍惚,她想到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说两个相爱的人才能结婚。
都是骗人的,否则她怎么会跟乔青筠结婚呢?
就在池安发呆的时候,柯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接近了一些。她掐着池安的腰,说:“你要跟我试一下吗?”
柯纤接近的时候,池安浑身下意识绷紧。但这种状态有些奇怪,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池安胃里不太舒服,绵密的恶心感缠绕着她,挥散不去,叫她难受。
柯纤快要贴到池安身上了,池安伸出手,按住了柯纤的脑袋。
池安张口,正要说话的时候,卫生间门口忽然传来了乔青筠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乔青筠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没有情绪一样。
池安扭头看她,又想起自己跟柯纤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涌现出诡异的罪恶感。
就好像……自己背叛了乔青筠一样。
乔青筠的目光扫过两人,好像对此刻的奇怪氛围毫无察觉。
池安的手按在柯纤的脑袋上,此刻加了一些力气。
池安对柯纤说:“柯纤,好好对聂涵。别让我讨厌你。”
柯纤想辩解什么,就听见池安压抑着声音,低声说:“我已经,够讨厌你的了。”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柯纤的脸色一刹那变得惨白,好像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
她松开池安,往后推了好几步。
离开卫生间之前,柯纤对池安说:“我去看看聂涵。”
池安摸着自己的脖子,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奇怪的触感。可是扭头一看镜子,却又什么都没有。
池安皱着眉头,弯腰打开水龙头。
一捧一捧的水,源源不断地被池安用来洗脖子,衣服都淋湿了她也完全不在意。
乔青筠抓住池安的手,说:“别洗了。”
池安原本温热的手都变得凉飕飕的,指腹也皱巴巴的……她洗太久了,皮肤都被泡皱了。
池安把手拿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又低头开始洗脖子。
柯纤怎么会喜欢自己……她一直在换交往对象啊。
柯纤差点儿就亲到自己的嘴巴了。
这么想着的池安,忽然开始洗嘴巴。
乔青筠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此时忽然说:“她亲你了。”
池安拔高了声音,说:“没有!”
乔青筠说:“你喜欢她。”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池安却有一种被聂涵追问时的心虚感。
池安下意识想要反驳说“不喜欢”,但她看着乔青筠的脸,勉强想起来:凭什么要告诉她?
“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你又不是受害人。
乔青筠说:“我是你的法定妻子,这样够吗?”
池安脸上闪过一丝疑悔。
她们俩为什么结婚,她和乔青筠都再清楚不过。她把这婚姻当作报复乔青筠、乔秋的工具,而不是一场契约。就在刚刚,她甚至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即便她和柯纤之间什么都没有,可背负了契约却又差点忘记,这跟池岩有什么区别?
身体里流着出轨男的血,也会变成那样吗?池安恨池岩,恨池岩给的基因,也恨跟池岩如此相似的自己。
池安的胃里隐隐翻滚。
乔青筠一直看着池安,但池安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就是没有看自己,也没有任何要对自己解释的意思。
“你用结婚来报复我,是想把你妈妈身上发生的事情,在我身上重演吗?”乔青筠静静地说,“你做到了,我现在感到有些难受。”
乔青筠走到水池旁,低着头开始慢条斯理地洗手。
水流细细地冲刷她的手心,乔青筠挤了些洗手液,仿佛就连泡沫都比别人要更洁白一些。
乔青筠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洗手,她整个人都跟周围的空气隔绝开了一样,充满了遗世而独立的凄清之感。
池安站在一臂之外,觉得自己跟对方隔了一整个世界那么远。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邪念,要把乔青筠从雪山顶上拉下来。
拉到哪里呢?这个问题太远了,池安还来不及思考,就两步走到了乔青筠旁边。她伸出手,直接掐着乔青筠的脖子,把人压向了自己。
乔青筠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堪堪扶住镜子。
“你要做什么……”乔青筠说。
池安的眼神却集中在乔青筠的嘴唇上,不知道她今天用了什么颜色的口红,看起来就像两颗鲜艳欲滴的樱桃。
所以池安毫不犹豫地咬上去了。
乔青筠一愣,给了池安可趁之机。
原来人的嘴唇可以这样软,舌头也是。
池安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凭着本能在进攻。
一秒之后,乔青筠反应过来了,立刻与池安缠绕在一起。
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池安在半缺氧的状态里想:我在跟乔青筠接吻。
感觉竟然如此……奇妙?
我怎么能觉得跟乔青筠接吻的感觉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池安忽然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她猛地推开乔青筠,然后弯腰干呕起来。
乔青筠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但眼神已经清明起来。
“我这么让你恶心吗。”乔青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