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家人
“我……”
蕾娜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不认识。”
“可是你看起来很害怕……”
嘉尔莉特注视着她,似乎是想找出原因。
“有吗?”
蕾娜摸了摸脸上的表情。
“你在害怕她吗?”
嘉尔莉特异常敏锐,小手依旧牵着姐姐。
“没有。”
蕾娜怕被发现,对孩子转移话题,“我们去买菜。”
她不是怂,只是觉得做人应该更谨慎一点,就算女皇不想杀她,她也不想爱上这个人。
毕竟,这比死了还难受。
“嗯。”
嘉尔莉特乖乖点头,心底既好奇又有些担忧,怕蕾娜会抛弃自己,害怕新家人在知道真相后像那些人一样……
市场比广场更加拥挤,因为挨着海鲜市场,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脚下的地也有些坑洼,隔不远就有一滩污水,马车经过时险些溅到身上。
可就是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蕾娜牵着孩子靠路边走,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可惜这个时代不像穿越前的世界,秋冬可选择的蔬菜很少。
她大概买了些牡蛎、猪肉,再加上辣椒大蒜,以及一些熟悉的配菜、几样水果,她口袋里的钱便只剩下一半了。
另外,她还收获了一些没有人肯买的新鲜猪内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太喜欢食用猪的内脏。
“蕾娜姐姐打算庆祝什么吗?”
嘉尔莉特觉得这么多菜可能要吃好几天。
“不是,是尝试一种新吃法。”
蕾娜解释道。
嘉尔莉特又问:“那我们不走那条街吗?”
蕾娜凝望圣古米格街,脚步停了一下,还是道:“不,我们以后走更近的路。”
嘉尔莉特回望了眼,隐隐感觉那里有一股熟悉又讨厌的气息。
……
圣古米格街。
那栋刷了蓝漆,很久都没有出租出去的服装店大门正敞着,里面摆放着来自各国的装饰物品以及许多造型精巧的首饰。
路过的女士纷纷探头往里面看,但又立马捂嘴低下头,脸颊微微变红。
即便走远,她们的视线还是没有收回来。
“今天真是开业好天气啊。”
一位身形修长,模样异常俊美的青年坐在店里。
他闭着眼,嘴角始终挂着礼貌优雅的笑容,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握着一根盲杖。
……
傍晚。
“为什么有一股辣椒味?”
玛丽回到家后四处闻了闻。
“晚上好。”
蕾娜状态比早上好了许多。
“蕾娜,你在准备晚餐吗?”
母亲眼底流露出一丝意外。
“什么晚餐?”
晚一步到家的艾文愣了愣,再看看妹妹脸上的笑容,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蕾娜这可怜的孩子脑子一向不大好,别说做晚餐了,连面团都不会揉。
“让我瞧瞧。”
他走进厨房,看了一眼灶上那锅不断鼓泡冒出辣椒和酸茄的红色液体。
“太可怕了。”
只看一眼,艾文整张脸都垮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是女巫!”
“蕾娜姐姐说这是一种尝试。”
嘉尔莉特从没有吃过辣椒,现在对这锅食物充满好奇。
“没错,这是我在图书馆看书查到的一种奇特美味。”
蕾娜点点头,连借口都想好了。
玛丽问:“这是汤吗?”
蕾娜笑着点头,“算是。”
“我死也不会吃这个……”
艾文拼命摇头,实在无法用这种东西沾面包或是煮面。
“你再等等。”
蕾娜看了哥哥一眼,由于缺少许多调味料,她加重了辣椒和葱的比例,然后又拿出那罐平常很少用到的花生酱。
“好了!大家快来尝尝!”
调好酱汁,蕾娜用叉子把鱼片放进锅里涮了涮,然后蘸酱喂给孩子。
嘉尔莉特吃下那片红红的鱼肉,表情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想说什么,接着又抿紧嘴,精致白嫩的小脸连带着耳朵涨红起来。
“好吃吗?”
蕾娜红茶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芒。
“好,好吃……”
嘉尔莉特慢慢咀嚼着鱼肉,被辣到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放过她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艾文重重叹了口气。
“有那么夸张吗?”
蕾娜一脸诧异,自己拿叉子试了一下,味道刚好。
“嗨,晚上好。”
珍妮弗女士永远来得那么及时,但遗憾的是她这次没能准备什么自制的“美味”。
好样的!
艾文仿佛看见了希望,赶忙邀请道:“晚上好,你吃过晚餐了吗?”
“还没有。”
珍妮弗女士笑呵呵的,一点也不客气。
“你们听说了吗?德尼被送到了精神疗养院。”
她和邻居分享着今天才知道消息。
“什么?德尼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玛丽一脸惊讶。
蕾娜也感到意外,因为德尼先生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健康,就是失控,也不至于到去疗养院的地步。
那里虽然疗养院,但许多病人在进去后都死掉了,还有一些要接受电疗或前额叶切除手术。
“他今天早上突然发疯袭击了警察。”
珍妮弗女士叹气。
“天呐。”
玛丽皱起眉,接着又问艾文,“你有什么办法吗?”
艾文摇了摇头,因为正常情况下,警察是不会把人送到那种地方的。
只有极少且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才会。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
珍妮弗女士语气一改,笑道:“他只需要待十天。”
闻言,几个人松了口气。
“艾文道:对了珍妮弗,你应该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
珍妮弗望向那锅翻腾的红汤,以为是普通的酸茄汤。
“你可以尝尝。”
蕾娜给了一碟蘸料和叉子,“把食物放进汤里烫熟然后蘸这个。”
“很有趣。”
珍妮弗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接过碟子,照着蕾娜说的试着蘸着吃——
“给我水!!”
下一秒,蕾娜听见一声尖叫,脸被辣红的珍妮弗女士疯狂寻找着水。
艾文窃笑着,但很快就发现家里除了妹妹那锅红汤,似乎就没有什么可配面包和米饭吃的了。而且那股汤很香,大家也都认真享用起来,小贝琳达更是边喝水边吃。
他咽了下口水,默默拿起盘子和叉子吃了起来。
几个人除了蕾娜都被辣的不行,艾文不停抹着汗水,对辣味从无法接受到入迷,觉得连那些肮脏恶心的内脏也变得美味了。
尤其是香料味、辣味和花生味混在一起的感觉,头一次吃十分新鲜。
玛丽把剩余的肥肉煎了煎,浇上梨醋解腻,配合嫩莴笋,装盘时还点一勺甜酸的酱汁。
蕾娜吃了一块,并没有奇怪的酸味,反而有种清新解腻,或者说梨子的味道。她猜应该是梨醋的味道,这是用一种气味类似梨子的小红果制作的。
最后,玛丽还炖了一锅牡蛎奶油汤。
蕾娜吃着那盘汤,视线看向辣红了脸的艾文和嘉尔莉特,莫名觉得有很意思,忍不住笑了出声。
然而,艾文借机叉走了她另一个盘子里最后一块肉。
嘉尔莉特小脸上也有了丝笑意,渐渐被这种气氛感染,心底感到温暖快乐。
这是她在博林家族以及流浪时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每次只有在路过陌生人家门口才看见这样的场景。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不够完美却让人——
砰!
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到了五个人。
蕾娜身体震了一下,扭头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餐厅的窗户破了一个口子,冷风呼呼吹进来,一只已经僵硬的乌鸦连同着碎玻璃静静躺在地板上,它的心口还扎了一根针。
晦气。
几个人的脸色稍稍改变,珍妮弗女士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她漆黑的眼眸好像变得更黑暗了,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嘉尔莉特的表情从茫然变得冷静,静静盯着那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乌鸦。
“该死的!是哪个小鬼在恶作剧!”
艾文愤怒道。
“有可能不是什么小家伙。”
珍妮弗女士又笑了起来,说:“没准是你认识的人?艾文你应该更冷静一些,为什么年轻人总是那么浮躁呢?”
这次艾文沉默了。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
“活着的乌鸦才要命,那只乌鸦已经死了,这没准是暗示好运?”
珍妮弗女士站前身,一边感叹:“我想我该走了。”
说着,她抱起小狗离开了邻居家。
走到家门口,珍妮弗停了下来,笑容逐渐消失深深叹了口气。
她刚刚看见了艾文的死亡。
就和德尼一样,她……救不了。
珍妮弗推门回到家。
……
精神疗养院。
“放我回家吧!我真的没有精神疾病,我真的没有精神疾病!医生,请您帮帮我吧!”
德尼先生被几名高壮的护工推到一间诡异的房间。
“是的,你没有精神病,但我们怀疑你被恶魔附身了。”
早上被他推下楼的一位警察走了出来。
恶魔?
德尼先生的表情从茫然再到纠结。
警察道:“不用担心,我们请来了神父,他会辨别并驱除你事上的恶魔。”
“那太好了!”
闻言,德尼松了口气,嘴里祈祷起来。
“神父,他身上有恶魔吗?”
警察接着问那位神父。
神父望向那个被污秽缠身的男人,只是笑道:“不,他身上充满了正面健康的力量。”
“那很遗憾。”
警察对德尼道:“根据你早上的状态,你需要在这里住上十天。”
听到这个回答,德尼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绝望。他不是害怕这里的治疗,而是担忧这十天妻子和孩子该怎么办?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吗?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看着警察和神父离去的背影,他心底愈发绝望,崩溃大哭起来。
“德尼?我的天呐,我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这时,他那个所谓的同事拿着帽子找了过来。
加梅利尔隔着窗户玻璃,激动道:“我的朋友,你还好吗?”
德尼眼神复杂,一时间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你真相信他们的话?”
加梅利尔表情严肃道:“我是真实存在的,这有许多东西可以证明,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被送进精神疗养院很奇怪吗?”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问题,而且指认你不正常的总共才几个人。工作的时候有人觉得奇怪吗?那天晚上喝酒酒保有觉得奇怪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在故意迷惑你,让你以为自己真的疯了?”
“对……”
德尼听着对方的话,眼睛慢慢亮起,认为对方说的有道理。
加梅利尔继续道:“那么这件事的受益人?我猜应该是你的妻子,她是最了解你的人。如果你那晚喝完酒真的破坏了那位老妇人的店,那她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早上才找你?”
“因为她需要时间贿赂她和那两名警察,打通精神疗养院的关系。你肯定在想,自己妻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那是因为她出轨了。她不想再过这样糟糕、辛苦,被人看不起,晚上怕黑舍不得开灯的生活!嘿,你有没有想过那条水晶手链其实是情夫送的?”
“不可能,不可能……”
德尼一脸震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事!
那就是:
自己从没有告诉加梅利尔自己的妻子最近得到了一条水晶手链!
“不,你是恶魔!”
德尼语气变得坚定。
闻言,加梅利尔的表情阴沉下去,然后咧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知道的太晚了。”
“不!”
值班的护工听到了尖叫,他凑到德尼的病房窗户旁,只发现那个人在胡乱挣扎,自言自语着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德尼不断抓挠着身体,他手臂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点,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刺破皮肤钻出来。
……
已经是很晚。
嘉尔莉特在家人熟睡后睁开眼,听了一会儿房子里的动静,确定之后才拿上纸笔从窗户翻出去,在垃圾桶里找出那只死乌鸦。
她没有回家,而是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女皇殿下。”
雷蒙德出现在不远的地方,恭敬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雷蒙德。”
嘉尔莉特点头。
雷蒙德微微低头,道:“我来接您了。”
嘉尔莉特:“不用,我打算在这里留一阵子。”
“好的。”
雷蒙德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状况,恢复才是关键,其次是躲避规则。
嘉尔莉特:“最近有遇见什么问题吗?”
“有。”
雷蒙德想了想,道:“我乘坐的那辆火车发生了爆炸,在这之前我感应到了恶魔的气息。”
“我知道,但引起爆炸的不是恶魔。”
嘉尔莉特拿出那只乌鸦,“应该是有小老鼠和我们一起跑回来了,你忘了原因吗?”
雷蒙德顿时明白了女皇的意思,不知道这算巧合还是必然。
那个人和他们一样回到过去,因为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想在火车上暗杀目标,但火车上不止有目标还有恶魔。
而他在察觉到恶魔的气息后去了那节车厢,那个人认出了他,于是果断引爆车厢。
可结果是,恶魔获得了数条献祭,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那个人不仅活着甚至还很得意,认为驱魔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并在暗中观察着,在他与女皇见面后通过这种劣等的魔法恐吓女皇?
能这样肆意妄为,这证明那个人对未来的影响力很小,没有引起规则的注意力,又或者得到了“他”的庇护。
“真是该死。”
雷蒙德的表情冷了下来。
“是该死。”
嘉尔莉特看着那只死乌鸦,嘲讽道:“很粗糙的魔法,大概只有构造的水平。”
说着,她摊开手掌,已经死去的乌鸦慢慢愈合,扇动起翅膀。它的灵魂被召回,携带着人类的精神力量飞往临死前的地方。
在一家旅店中,一个男人正打算入睡,猛然感觉后背发寒。
他扭头,发现一只乌鸦停在窗边死死凝视着自己。
不对!
男人发觉异样刚想后退,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眨眼间变成了一只乌鸦。
准确的说是和乌鸦调换了身体。
这是嘉尔莉特的天秤魔法!
他顿时明白对方计算出了他灵魂的价值,并用乌鸦的灵魂加上自己精神的质量强迫他和乌鸦交换了身体。
他试图反抗,可再一次发现这只乌鸦竟然已经死亡,暂时被一股力量维持构造着。一旦反抗,他的灵魂就会随着乌鸦的□□一起死亡、腐烂。
那股力量控制着它的身体飞行,直到广场——
“你有什么目的?请在三秒钟后回答。”
嘉尔莉特抬手接住乌鸦,她看上去和平常一样单纯,可语气却很冷硬。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说:“这次会有人阻止你成为皇帝的!”
“皇帝?”
嘉尔莉特眼神怜悯,讽刺道:“你以为我这次只是想成为皇帝?你们真喜欢这种羊圈生活,想象力只能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了吗?”
乌鸦的瞳孔变了变,似乎被话里的话所震惊。由于变成乌鸦,他的灵魂价值被贬低,在第二次交换中附在了一张写着咒语的纸上。
“羊群之主还是羊。”
嘉尔莉特一点一点撕碎那张纸,然后点燃。
“我要成为放牧者。”
她俯视着火焰中挣扎痛苦的灵魂。
凄惨的尖叫后,男人的灵魂随着那堆碎纸永远消失,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天秤失重。
嘉尔莉特解除魔法,收回精神力量,用男人身体的生命力交换了乌鸦的生命,以及它稳固的灵魂。
乌鸦活了过来,张开翅膀飞向树枝。
而在嘉尔莉特看来,那个男人是完美的废物利用。
她对雷蒙德道:“我叫贝琳达,看起来是个普通被领养的孩子,但其实隐瞒了身份并掌握着魔法,所以刚刚发生的事很正常,对不对?”
雷蒙德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在假装不记得的同时,捏造一个新身份,这是躲避规则的最好办法!因为他既是他也是别人,新身份的命运也是空白的,他可以随意选择。
“这个身份需要别人的认可,越多越好。”
嘉尔莉特道。
雷蒙德:“我明白了。”
嘉尔莉特:“嗯,我该回去了。”
“祝您好梦。”
雷蒙德目送对方离去。
回到家,嘉尔莉特洗完手本打算回去睡觉,可想了想,又悄悄推开蕾娜的房间门。
“晚安。”
她帮床上的人盖好被子,接着补充了句:“我暂时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