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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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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又来回说了几句有的没的, 发现红霸的心里似乎真的没有数,依旧是一派乐呵呵的样子。他好像对自己的身高啊体格什么的也没有抱太大的执念,在意和执着的范畴仅限于“这样下去是不是会继续充满魅力”上, 只要自己还是依旧保持着年轻靓丽的外形, 对于外貌的自信心在他身上就不会有一刻减退。

    这样也是一件好事……

    我倒是对他那种喜欢漂亮衣服和美容打扮的爱好没有什么意见,只要兴趣爱好正常,保持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 那就没什么好指摘的。

    但这一点曾经让我有些许的担心, 如果他有任何性转换倾向或者同性恋情的倾向的话, 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注意了, 说不准哪天我的言行会误导或者不经意地伤害到他,提前确定这一点比较好……

    但是如果他本来没有那个心思, 被我影响了也不行。于是,一边心想与小孩相处果然是我一辈子都没法熟练掌握的技能, 我试着稍微隐晦地打听了一下他的取向。

    但这种隐蔽对红霸来说好像并不适用,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意思, 睁大了眼睛:“咦?这是什么话?我喜欢精致的漂亮, 当然以后也要喜欢精致漂亮的人咯!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啊?找老婆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早着呢!”

    这个时代,似乎同性的恋情依旧是小众……

    我也发觉自己的意图暴露了, 欸了一声, 他嘟起了嘴,皱着眉很是苦恼的样子:“真是的, 这是偏见哦。以后的你要是碰到了其他的美丽的人也会去问他们这个吗?”

    “这个……啊……我……”我的嘴巴张张合合, 最后还是闭上了,“对不起,我下次不想那么多了。”

    “真乖。”他笑眯眯地反客为主,踮着脚拍了拍我的脑袋:“这样就好。”

    回到外貌的话题, 我很是忧心这孩子是否能够好好地顺利长高,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起了乳钙补充的问题,“这地方也很难弄到牛奶吧……要怎么办呢?”

    “牛?”他很是新奇地再度眨了眨眼睛,“奶?”

    哦,对了。我差不多都快忘记了这孩子出生的这么几年就一直关在院子里没出去过。

    正当我清清嗓子打算和他好好科普一番时,他将手支起,枕着脑袋:“我见过的啦,之前到处走过一圈……”

    但是他又叽里呱啦描述了一番牛的长相,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似乎并不是我心中的新西兰和荷兰乳牛……

    “啊啊,我都忘了啊,”我感觉心好累,“这年头似乎欧洲大陆还没有彻底过来通商吧……物种引进还要等好久呢。”

    红霸抿嘴微笑,他时常在我嘴里听到闻所未闻的词汇,除非兴趣极大的时候会刨根问底之外,大部分时间只会暗自将它们记下,不怎么会多问下去。

    “那既然如此的话,羊奶似乎也是一个好选择?”我摸着下巴,“虽然还是牛奶最适宜……”

    羊奶可以么?聊胜于无吧。反正有总比没有好。

    “这样啊,妈妈想要羊?”红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看似很平淡的话:“羊的品种在西北是最好的,正巧游牧民族很多,日后尽早将那片草原打下来吧。”

    我被他的话顶得气息一哽,“这么自信的嘛?就跟明天要去哪里吃饭一样。”

    “还好吧……”红霸沉吟道:“把草原打下來是迟早的事,我总有一天要上战场的,到那时努把力就好了,等把地盘吞下来的时候,那就是我说了算的了,妈妈想要什么都可以帮你带哦。”

    “这样……”真有自信。

    我突然有些好奇,抱着考校的心情多问了几句:“西北的草原都有什么?”

    那孩子想了一会儿,“毯子和美容的羊奶哦,还是矿藏之类的。剩下的就是些普通的牛羊吧,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倒是只关心美容相关嘛?!

    这小子从以前就这样,有的时候耳朵就跟装了滤网似的,基本上只会捕捉和精致相关的关键字。不过比起这个……他已经懂得很多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求学的这段时间究竟学了些什么,但早已不是那个只是被锁在深深的宫墙里,对外面全然不知的那个红霸了。

    “理论课学得不错嘛。”

    得到夸奖之后,红霸眯着眼睛,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那可真是辛苦呢,我那个时候每晚都彻夜背书……军事课也要学、国学也要学、历史也要学,什么都要学,累得要命……”

    咦?

    他的记忆应当是很好的吧?

    我心头迅速闪过了一丝怀疑,如果只是背诵,确实难不倒他,但是看着他那隐有委屈的面容,我便一瞬间将那些不协调的怀疑丢在了脑后。毕竟我们本来基础也不好,谁知道那边的难度到底是怎样的?

    “辛苦了,累坏了吧?”我满心爱怜地看着他,“老师们都给你布置很多超出能力范围的任务吧?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刁难?”

    红霸眸光一闪。

    “当然了,红炎做我的后台,其实倒也还好……可是先生们好像都不大喜欢我,尤其是历史和国文……总是被骂,作业得让我看完一整本书才能写出小记,我有次写不出来,甚至还被罚抄了十几遍,然后被罚禁闭了整整一天……”

    嗯?

    真的假的,红霸这么乖的嘛?

    我的注意力只被他说的那个关键字给吸引了,其他都好说,但他总不可能乖乖被禁闭吧?要不然就会找机会跑出来,要不然就会反抗,如果真的受了大委屈,这还是肯定是要闷在肚子里提也不提的。

    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有的时候我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看着他眼睛中充满了隐晦的期待和刻意的委屈,我心中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笑。

    红霸一边又不想把自己说得太凄惨,怕我担心,也怕自己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软弱,但他一边又努力想展示自己的可怜,博取一些同情和多余的体贴安慰,这种平衡是很难达到的,我心中毫无波澜地看着红霸卖力演出,甚至因为他的这股努力的辛劳而更感可爱。

    “是么……同学有没有欺负你?”

    “怎么可能……”红霸说到这,后知后觉地补救了一下,“但是还是会给我一些脸色看,没办法呢。”

    “哎,抱歉啊。”我开始叹气 ,“唯独出身,是我们很难给你的,只能靠你自己拼搏了。对了,这么久过去了,有没有不在意你身份的人?有没有稍微能说得上话的玩伴?”

    “朋友什么的没必要去……”他看了我一眼,又一转话头,“不过能说话的还是有哦。”

    你看,我就说这种平衡很难达成吧?

    他一边又想示弱,一边又想让自己的形象依旧坚强,所以有很多时候是很容易撞进前后矛盾的角落里去的,故而要加倍努力地构思台词才行。

    “以后要是也能看到你的朋友来做客就好了……”虽然不知道规矩允不允许,不过我也饶有兴致地故作忧愁地皱着眉头,“虽然我们家不大,但是也能好好招待别人一碗茶的……哎,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朋友啊,我只希望你能更加快乐……”

    红霸抬起头,怔然望向我,他现在又快要和之前的话相矛盾了,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终于,他咬了咬牙:“嗯……嗯!没问题哦!”

    我还在开玩笑的途中戛然而止,“什么?”

    “你会见到的!我的好朋友!”

    呜哇……糟糕……

    看他这个坚定的语气和势头,感觉迟早绑也要绑个人回家凑数了……

    我应该没有打开他的什么开关吧?

    希望他尽早找到真正的好知己……

    我和他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嘻嘻哈哈地说笑,他换了个地方直接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脸颊,笑吟吟地看着我,“明天干脆……”

    “嗤、”

    细小的响动在远方传来,红霸已经敏锐地将脸转向了窗边,连支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凝神开始听了起来,我也止住了话头,见他如此严肃,便没有出声干扰他。

    “——砰!”

    然后不过片刻,有些昏暗的天幕大亮了一瞬,远方似乎传来了冲天的火光,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喧嚣声。

    红霸的脸在看到亮光之后便倏然沉了下来,笑痕瞬间无踪无际。

    “……”

    “……你,”我有些担心他,“你还好吗?”

    他伸出手来,没过多久,院子的空中传来细碎的扇翅声,一只长得像是鹰隼的鸟盘旋了一周,红霸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如梦似幻的轻声:“……真的假的?”

    他转头,似乎觉得我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于是安抚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先出去一趟,你要等我。”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说不让他出门什么的话了,但依旧难免忧心,“我等你回来……你、”

    他的脸稍微一抬,似乎在等我说完下句才打算出门,我的下半句却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这么道:“好、好好回来。”

    “嗯。”

    他收到的应当是传讯,来自谁的不言自明,只能是那两个哥哥找的他了。遇到事情要去找他们汇合,他们兄弟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了吗?而且这种事情,有必要让他跟过去吗?红霸的身长还将将到我的腰部以上一点点而已……

    那孩子留下了简短的回答,似乎是赶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我心中只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和心悸,这让我甚至有些惊慌,这景色我是熟悉的,那么,那孩子眼中能看到和我一样的光景吗?

    漫天的蝴蝶,黑压压的甚至暗过了天幕,这种荒诞到超自然的现象我这辈子都是忘不了的,曾经因为那些自制的饰品护身符,我曾经切身体会过一次那黑沉沉的天空,被这种躁动不安的不明生物密密匝匝地布满了整个空间,甚至比红霸还小的那个时候还要吓人。

    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我只觉全身心的排斥,只能咬着牙闭上了眼睛,向椅子的深处缩了一点,随后过了不久,便有一只温暖的手臂伸了过来,将我搂在了怀里。

    我的眼睛没有睁开,便知道来人是谁,她沉默地低下头注视着我,然后手掌盖住了我的眼睛,我能隔着眼皮感受到指腹上灼人的温度,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心安,原本飘飘荡荡的心也就此落下了地。

    “怎么办……怎么办?”我有些六神无主地保持着被抱在怀中的姿势,扯住了她的衣袖,依旧没出息地缩着脑袋,喃喃道:“……他出去了。”

    那双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似乎是在叫我不要担心,不知她是听到了声音而自己过来的,还是收到了红霸的信号才是打算过来保护我。毕竟我实在是有些弱得过头了。

    猫猫看上去比我镇定得多,她对自己的儿子好像也充满了信心,并没有担心过红霸可能会出事的问题。

    她揽住我,但我似乎听到了远方的声音,心中还是有些无法彻底安定,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她的臂弯中抬起脑袋看向窗边,也不知道那些动静是否已经波及到了这边,但那个方向似乎……

    我还在忧心火光与我们这个小院子的距离,窗外似乎闪过了影影绰绰的人影,但现在没有月光也没有太阳,光线暗淡,我无法清楚地看到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什么错觉,直到猫猫突然猛地将我一推,滚到了地上,我的后脑勺磕到了地面,一阵头晕眼花,脑袋被撞得生痛,好半天才龇牙咧嘴地勉强睁开了眼睛,室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祥和,在我们原本坐着的位置,赫然留着几束直直落下来的光锥!它们深深刺入地板,足以看出力道之大,我吓得屏住了呼吸,猫猫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用手掌托住了我的脑袋,将我的身体朝着她嵌得更紧了。

    我知道她的这一举动是为了更好地转换位置,躲避攻击,虽然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了危险,但她的身体已然紧绷,依旧在凝神贯注地保持警戒,我便明白了,危机还未彻底解除。下一刻,连破空声都没有听到,便擦着鼻头飞了过来。

    如果再近一点的话,我的脸会被整个划烂吗?好危险!但是凭我的反应速度躲不开……

    她抱着我再往前滚了一下,锥形刃就这样一连追着我们的移动轨迹钉了过来,我吓得喘不上气,不太明白那边为什么要攻过来的意图,猫猫正在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放在躲避上,似乎是带着我这拖油瓶不好出手,连速度都变慢了。

    到底为什么我们这种小院子也会有人来?难道是在外面结的仇?

    我不敢拖累猫猫,只能尽量缩好,不去妨碍她的动作,但这样一直蜷着被颠来颠去实在是很难过,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磕碰了无数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从楼梯上滚下来的程度了,我能预感到之后身体会出现多少道淤青……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我实在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有目的的谋杀还是无差别的攻击,努力去看窗外的那个人影究竟是不是有意地在瞄准,可能是因为光线太暗,我只能看到那模糊的轮廓,它的全部身体都几乎被罩在袍子里,从上到下裹得密不透风,隐约间能看到对方抬起了手,架起了那个像改良弩|箭一样的武器……

    我睁大了眼睛,那是黑色的蝴蝶!从它的弩|箭上冒出来的!

    那些蝴蝶并不是哪里来的生物,它们是被创造出来的东西!

    那么上次、我随手捉住了它之后,来到院子里审视我的女人也必然和这种东西脱不开关系,而那些护身符……

    我的脑袋乱糟糟的,乱成一团浆糊,后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猫猫躲到了后期,终于还是感到了一丝吃力,她重新低头端详我半天,然后加快了速度,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边闪躲一边试图转移阵地,慢慢变化着位置,一直滚到了卧室。

    “你……?”

    我隐约感到了她力气的松动,差不多快察觉到了这家伙要做些什么,只来得及重新抓住她的手腕。

    猫猫摁住我的上半身,试图把我塞进那个巨大的衣柜里。

    我曾经感慨过它有多大多豪华,乃至于我们这点衣服放进去都感觉降低了它的格调,这个能装哆啦b梦的衣柜现在终于把我也装进去了。

    我一头栽进了衣服堆里,见她这就要离开,急忙一股脑爬起来,扯住她的衣角,”……你呢?“

    她似乎已经确定了我处在安全的区域,便打算将我放在这不管了,于是对着我摇了摇头,打算就此离开。现在我们已经进了卧室,窗台与衣柜并不处在一条直线上,所以属于视线的死角,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决定将我留在这,于是重新出去。

    “别走!”我小声道:“别离开好不好?就这样躲着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躲过去了?我们一起藏起来吧?就这么一起待着……”

    我也不知道我到后面在说些啥了,这么几年过去,我已经没有像经历过第一个世界里那样的事,不管是猫猫还是红霸的武力值都很惊人,她们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和我相处,很多时候这种暴力比什么都好用,有赖于他们的强大,我得以过上一个相比较而言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这样轻松的好日子好像把我溺爱坏了,以至于当现在又出现了危险时,我才发现只要他们一离开,六神无主的恐惧就会这么将我整个擒获。

    “……别、别出去好吗?”我小声道:“我担心你……”

    也担心我自己。

    这种意图太明显了,我相信猫猫绝对看出了这一点,但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拒绝,手放在了我的肩膀,然后猛地将我按了回去。

    我这种哀求的姿态一定难看极了,乃至于猫猫看上去既在可怜我,也在同情我,她关上了柜门,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

    柜子很大,用料扎实,门也很沉重,要稍稍费些力气才能提着把手打开,如果要从里面朝外推门,那就更加需要力气了。但我现在也没有开门出去的心思,就这么窝成一团开始发呆。有些偏长的裙装和袍子垂了下来,我虽然保持着抱膝蹲坐的姿势,但脑袋依旧会被布料不时地拂过。

    衣柜似乎用的木头材质也不错,因此整个空间都充满着一股馥郁沉重的香味,还混杂着一股药包的味道,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徘徊不散。

    我记得这是我为了防止生蛀虫而特地找人做的药包,这么贵的木头要是因为生虫而烂掉实在是很可惜,我只有在做了防护措施之后才会觉得有一些安心感。这种药味现在也让我稍微镇静了一点,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双手紧扣抵在嘴边,希望两个人都没有事,能够平安地回来。

    我为什么竟窝囊到了要祈求上苍的地步?

    祈求人都比祈求神灵要好,明明这是最不该做的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神,不然我怎么会落到这幅田地!我又如何会经历那些过往呢?

    “砰——!”

    似乎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呃……”

    这好像并不是属于猫猫的声线,这声闷哼的音色很沉,像是男人发出来的。

    总之不是她有事就好……

    我似乎听到了院子处的猫儿发出的响动,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只能凝神专注着继续听,也不知过了多久,柜门外重新响起了慢悠悠的脚步声。

    我的心脏一紧,将头抬了起来。

    有人要过来了吗?

    木门很重,因为用的木头是很好的料子,因此隔音的效果非常好,不然我是应当能够轻松分辨出来人的脚步声到底是不是属于那两个人的,猫猫母子的脚步声都很大特别,大的那个行动很轻盈,落地时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响动,而红霸因为身高问题,所以脚步是很细碎的,比普通人发出的脚步声要频繁一些……

    柜子内部没有把手,我也没有办法从里面阻止别人不开门,只能尽量向后蜷,尽量将身体抱紧,希望那些悬挂着的衣服能稍微将我遮住一些,那声响越来越近,随后似乎是柜门被轻触的声音,光线从缝隙中漏进来了。

    缝隙越来越大,我在忐忑不安中又被光刺了一下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红霸似乎已经忙完,踩着夜色回到了我房内,他身上带着外面深重的寒露,回到温暖的室内后就重新结成了水珠,似乎是因为现在已经是深夜,他面有倦色,打开衣柜朝内看的时候,就看到我垂着脑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反而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我回来了哦,是不是好好完成诺言了呢?你瞧,平平安安的。”

    他的语调变得也软和了起来,“来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我慢慢地抬起头,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迫不及待地往外一扑,心脏砰砰乱跳,他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就这样稳稳地张开双手将我抱住了。

    真了不起,力气好大,这还不到十岁啊。

    我重新深吸了几口气,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火药的味道,但是却没有血腥气,稍稍松了口气,他也没有立刻将我放开,既然如此,我就干脆就这么贴在他身上抱了好久,他也没有挣动,就站在原地顺从地让我抱,同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

    “嗯,湿淋淋的,头发乱了,是不是吓坏了呢。”

    他低头看了一圈我的脸,然后帮我擦了一下额头淌下的冷汗。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猫猫,“你的母亲!她……!”

    红霸拉着我出了房门,我才看到地上暂时丧失抵抗力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僧袍,到现在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总体的气质很阴森。似乎因为被猫猫制住了行动能力,地上的那个僧侣一样的人开始像虫一样扭动起来,似乎又要开始重新使用什么武器,红霸不耐地啧了一声,发出了响亮的弹舌,飞快地取过了一旁放着的刀,直接朝着地上那个人的脖子劈了下去。

    “……!”

    他砍的力道很大,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扭头不敢去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刀身已经彻底将那个脑袋砍了下来,顺滑地划开了那家伙的脖颈,头颅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滚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刚刚睁开眼,又看到了一张睁大的狰狞的脸和我对视,眼眦欲裂,这又把我吓了一跳,我向后退了一步,脚上一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先别慌。”红霸的声音很镇定,他握住了我的肩膀,“你仔细看,地上没有血。”

    “……还真的是这样……”

    我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印象中的那些熟悉的人体组织,那个家伙的脖颈变成了一颗空空的洞,就好像身体都变成了花瓶一般,都到了这种程度,显然已经不能说是正常人了。但我即便已经确认了这一点,依旧止不住手上的颤抖,猫猫见我好像脚软得站不直,便干脆将我拉了起来,重新变成了揽着的姿势。

    红霸随意地将那把超过他身长的大刀放在一边,托着下巴端详了我那被搂着的样子好几眼,突然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妈妈真可爱啊,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咕嗷!”

    然后迎来了他母亲的无情铁拳。

    我不同情他,毕竟是他先管不住嘴的。

    我想问他方才去做了什么,红霸身上没有血腥味,让我的心重新归回了原处。

    “这个天要乱了……”红霸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冷漠和沉重,“今后就是我们家做皇帝了吧。”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地问他。

    “皇帝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一点也没听出说的是自己的叔叔的意思,像是说一只猫狗死了般随意:“接下来要死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两个不是皇后亲生的儿子……刚才来这边的人本来想将那个男人也一网打尽,不过失败了。这样看来,那个位置恐怕是必然要变成我们家坐的了……”

    我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红霸不愿意提其姓名的“那个男人”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言下之意是有人要将皇帝和他的兄弟一并杀死?

    “那也轮不到‘我们家’吧?不是说还有几位年长的皇子健在……”

    “对啊,所以说他们两个也迟早要死啊。”红霸嘟嘟囔囔:“哎,如果只是让我普通地替红炎哥干活多好……”

    白德死亡的话,哪还有谁能继位?

    这孩子的言下之意难道是皇后有问题吗?

    “皇后就是有问题。”他变得很严肃,甚至伸出了手指在我面前摇了摇,认真地说:“虽然我估计她会见别人的可能性很小,但小心着点和她相关的人和事比较好。那女人很危险,我不希望你们出事……”红霸想了想,又说道:“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要持续多久……恐怕还要再乱一会儿,如果变得很危险的话、”

    那孩子顿了顿,似乎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必要的时候,你就离开吧。”

    “那你呢?”

    “等平息了事态就来见你咯,至少得让你安全才行啊。”红霸看着我又变得软弱的表情,又笑了一下:“我的两个妈咪都很重要,我不想让她们出事。但如果他们能保证安全无虞的话,我一定一往无前,那样的话,无论干什么都没有问题吧。”

    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咀嚼了一下红霸带来的消息,话说回来,红霸亲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连猫猫这样智力稍微有些问题的女人也敢下手,甚至流言一直在说他和嫂子不清不楚,好色到会流出混用兄嫂的谣言,足见这家伙真的是又不爱负责又喜欢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虽然对先皇帝了解不深,但是看在作风来说,真的是比他好太多了。

    换了这么个人做统治者,岂不是会很糟糕么?

    “累死了!好累!”红霸大声道,“我想洗个澡……妈妈,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浑身都又脏又臭的,好乱啊。”

    “……”我的思考被他打断,开始重新思考起了睡觉的事:“你说得对,还是要好好休息,好好洗澡。我先吧,你太慢了,总是要搞一大堆护肤流程,等你洗完都不知道要花多久。”

    他拉着我回去,打算开始打点热水,路过地上倒着的残躯时啧了一声,抬脚将它一下子踢开。

    它明明看上去是个成年人的体型,没想到却那么轻,就和体内中空的人偶似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摔在树根上被砸了个粉碎。

    很像陶瓷……

    我看了它好几眼,欲言又止,红霸目不斜视地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走了:“去洗澡啦,洗澡洗澡。”

    是什么不好告诉我的事情吗?

    但是那个陶制人偶看上去实在有些渗人,既然红霸没打算让我细瞧,我便没有再看下去,跟着他的步子一块走回了厨房。

    不过红霸拉着人的这一点有些值得玩味,他的腿长不太够,所以步子迈得就不大,为了保持速度,所以迈腿的频率变高了,看起来比较累的样子,小小的身躯却很努力地在走动……

    可爱。

    我在心中默默地这样说道,随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火灾给人造成的影响比较大,比起那些火,发生的事情才更加不容忽视,即便是第二天起来之后也能感受到四周不安的氛围,这显然不是简单地过个三两天就能被平定的风波,因此即便是被规定了不要随便嚼口舌的现在,还是时常可以听到暗地里的交谈声。

    红德似乎遇刺未遂,这一点在官方上来说是谣言,但当晚在这里的人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明面上没有反驳罢了。比起这个,当今的皇帝似乎被暗杀在了当晚的寝宫,皇后因为在别的宫殿,故而逃过了一劫,现在比较要紧的就是下一任皇子继位的问题了,但毕竟皇帝遇刺这事还是发生得很突然,准备继任的仪式也需要时间来筹备,现在依旧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虽然感觉臣子们也会做些什么,但国家失去了领袖还是很麻烦啊……这段时间内很有可能还会出现第二次动乱,正是要在这段时间提高警惕才行。

    比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来到我这里的那个孩子,初见白龙的时候,他正因为母亲冷落他而难过,现在父亲走了的话,对他来说会更辛苦吧……

    我这样发着呆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在外面逛了一圈之后差不多今天的运动量也完成了,我正打算抬脚离开,却看到了有个熟悉的发色……正在熟悉的角落……

    这让我一瞬间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并不是错觉,赶紧抬脚往那边走了过去。

    “……哇。”我将枝条剥开,看到了下面掩盖着的那个身影,正哭得一抽一抽的,“您还真是出现的地点固定不变啊,只要翻翻角落就能看到你呢?”

    这种没营养的俏皮话现在也没法把他重新逗开心了,这孩子穿了一套很朴素的白色衣物,大概是因为亲属死了所以特地穿的衣服?我毕竟没怎么接触过古代文化,只能努力联想了一下近代的习俗,“呃、这衣服、您是刚参加完葬式回来吗?”

    但是丧礼一般都会持续一天以上吧?而且他现在突然跑出来……

    “没有,丧礼会过了之后再举行,大家现在正要为父亲守、守……”

    他再次被哭泣声吞没了未尽的话语,我才注意到他现在的嗓音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虽然也是在哭,但并不会厉害到损害声带的程度,最多只是因为哭嗝而导致偶尔说话含糊不清,这一次说话时的声音则是彻底喑哑了下去,好像嗓子都给哭坏了。

    哎,真是可怜啊。

    我不想让他这么一直抬着头看我,便蹲了下去,和他保持平行的视线:“怎么了,你不是作为皇帝的孩子吗?现在既然都在为他道别,既然守灵夜还没有到来,怎么说都先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他的手突然扯住了我的,我感受到了从另一端传过来的显而易见的颤抖:“我、我……我害怕……”

    “……”

    你的眼泪究竟是惊慌恐惧,还是伤心不安,还是两者都有?

    过于害怕所以从皇宫里面逃出来了,他真的是很软弱的孩子啊。

    我没觉得这是一个优点或缺点,只是将手攥紧了,给了他一点力气,让他变得安心一些。

    “好些了么?”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样的孩子,最适合的就是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获得家人全身心的关爱,然后无忧无虑地成长,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的,和红霸的脾性不一样,他太软了,而且不够有韧性,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泡在蜜罐子里,而不适合遭受过大的磨难和挫折的,这家伙本来也该是那种单纯地过着快乐生活的小孩,可惜这段时间连续的打击给他心中造成了很大的不安吧。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安慰他,初见白龙时他就是个小哭包,现在就更是如此了,眼泪都快将他整张脸给彻底淹没,实在是一塌糊涂,看的人很揪心。

    我突然又想起了他前不久说的话,联想起红霸说的“小心皇后”,让我一下子陷入了踌躇。这孩子知道自己母亲的真面目吗?亦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有了敏锐的直感,所以才察觉到了自己生母的不对劲?

    红霸没有明说,但是他的意思是否就是皇帝的死亡是他的妻子下的手?这样的话,对白龙来说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对自己生父下了杀手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哎,过来喝点水吧。”

    多想无益,我把他重新牵了起来,白龙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将身上带着的手帕递给他,他在这种时刻还不忘小声地说声谢谢。

    这不是一个正统的皇子的做派,只能说他将我看成了平等的人、亦或者好感度比较高的知心大姐姐?但是这种礼貌我也不排斥,带着他慢慢地朝院子走去。

    “唔……人与人注定是要分离的……”我想了想,和他这样说着话:“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你会这么难过,只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太早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将它看得平淡一些。等到你再长大一点,回忆起现在发生的事情,又是一番新的感悟吧。”

    “是这样吗……”白龙依旧一知半解,他突然问我:“你经历过多少次离别呢?”

    “……还挺多的吧。”我垂下了眼睛,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会社过劳的那个时候,老实说我的记忆已经差不多快要模糊了,现在就算回过头仔细回忆,也还是不清楚自己的父母亲是否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悲伤。正值壮年的时候抛下有着生养之恩的父母离去,我可真是够不孝的。我心里想到这就会有一些愧疚,但胸膛中却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

    是我太过冷血了吗?可是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红霸现在几岁我就已经呆了多少年,再加上先前在古日本碰到那孩子的时候也是很长的一段时光,和作为现代人在现代的日本生存的年龄加起来算一下,我现在应当是应该显露老态的。

    换句话说,我是应该面上开始浮现出细纹的,为什么胶原蛋白依然饱满,脸上的脂肪没有半点流失呢?

    就好像自己的岁月已经被牢牢地锁在了那个猝死的时间点一样,钟扣卡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转动过,以后我会变成长生的人吗?就像我之前感慨过的一样,彻底不老而不死?

    真的要直面那些已然流逝的漫长岁月,才会发觉自己身上的情况到底是有多么令人感到惊悚啊。时间越来越长,我对久远的过去的记忆和情感也会逐渐淡忘,到那时再让我回想起父母的脸时,我也只能尽量拼凑起大致的轮廓和细节了。

    这种恐惧让我稍微停了一下,他感觉到我步伐一顿,将手拉得更紧了,“怎么了吗?你刚才说有很多离别……然后就再也不出声了。”

    白龙担忧地问道:“我、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好的话?对不起……”

    “不要在还没确认自己是否做错了的情况下道歉,”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孩子今天打扮得没有那么规矩严谨,似乎是因为白装束的缘故,所以头发也没有用精巧的发冠,而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摸上去很舒服,比以往的时候要方便多了。

    “我……”他开始嗫嚅。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是没有办法吧。”我将手放了下来:“你的父亲已经离世了,而你的母亲……反正,今后不管如何,既然双亲之一已经走了一位,那就说明能依靠的人也少了一位,既然如此,如若不让自己再坚强一些,到未来会很辛苦哦。”

    白龙抿住了嘴,重新变得沮丧:“那么,我还能再来见你吗?”

    “这个……”

    “我不会把你当做依靠的……我只是、我只是……”

    见他也说不下去,急的好像开始冒汗,我用食指尖抵住了他的嘴巴,顺利止住了他的话语:“不要这么大声,注意一下你的音量吧。你本来嗓子就坏了,这样扯下去不疼吗?”

    他的眸子重新湿的一塌糊涂,似乎又要重新开始流泪。

    “偶尔来说说话的话,没问题哦。”我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下,“我家的糖水还挺好喝的吧?是我家的孩子特地找的品质很好的糖,味道是不是比一般的要美味一些?”

    “嗯……”

    他低着头,我继续说道:“不过呢,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以后主动和那孩子交个朋友?”

    白龙睁着眼睛,重重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当然,不要被他欺负……普通地做能平等对话的玩伴就足够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我挠了挠脸,差点忘了补充什么:“啊!对了,如果他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反抗,你这么乖巧,大概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吧……别看他长得可爱,其实这孩子还是有些顽劣的……”

    白龙的视线重新落向了地面,露出了悲伤又羡慕的神色:“……真好啊,好羡慕他。”

    说到这时,我们已经快要接近院子了,我隐约能看到那边的大门,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家庭啊,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我还有一个姐姐……”

    “是嘛?”我见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继续引导他再说一些,“你的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白龙说话慢吞吞的,“她很美丽……继承了母亲的气质和面貌,秀丽柔婉……但是性格又温柔又坚韧,她是堂堂正正地挺胸抬头活在世间的女人……”

    “是么,真是优秀啊。这次的意外发生之后,有去找姐姐聊一聊吗?”

    “姐姐很温柔……但是我、我不想打扰她……”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姐姐自己过得自由一些就好了,我老是去烦扰她的话,会给她增添负担的吧。”

    “真好啊,我也好羡慕你有这样的姊妹。”我呵呵笑着推开门走进厨房,“毕竟我是独生子女,不知道又能够依靠的有血缘关系的同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白龙这次没有打算在外面呆着等我,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了进去,“那个……”

    “嗯?”

    他踌躇了片刻:“您实在不像是会做奴仆的人……谈吐和素养……还有气质和从容……到底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这个么……”我想了想,“有许多原因,不好说呢。”

    他一下子又慌了神:“我问了不好的问题……对不起!”

    这又把我逗笑了,“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吧,我家没有遭遇横难,没有遭罪,没有破产,什么事都没有哦,平平安安的。”

    “那就好……”他舒了口气。

    这个国家的制度很奇特,不怪白龙会问出这种话。简单来说,这个社会像金字塔一样分成了三个等级,统治阶级在普通人民之上,奴隶在普通人民之下,当然细分还有别的细节,但总体看来,整个国家行动和生活的基石建立于这个简单的框架之中,当任何不公正的酷政和征税实行时,虽然普通人民也会受到压迫,但他们的视线是向下的,看到奴隶等级的人比自己过得更加艰难过后,便会打消大部分反抗的念头,这种稳定来源于根本上的不公正。奴隶没有人权,富裕的家庭如果真的会沦落到普通阶层以下的话,一般的可能一般都是破产或获罪。白龙作为原住民,自然思想习惯都是这个模式,自然会靠着过去的经验逻辑来思考问题,这倒也怪不得他。

    “热水好了,喝一点吧。”

    我将兑好的水递给他,那孩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微微愣了一下:“味道变了……”

    “因为用糖对你的喉咙不好啊。”我看着他双手捧着水杯的样子,没有忍住再摸了一把他的脑袋:“这次放的是蜂蜜。”

    “也很好喝……”他慢慢啄了一小口,露出了细小的害羞的微笑:“谢谢你。”

    这一次红霸没有出现,不然又是一次血雨腥风……

    我刚这样想着,就发现那孩子正将手抄在袖子里,似乎刚从外面玩耍完毕,慢悠悠地走了回来。白龙依旧坐在原本的那个椅子上,背对着大门口,我抬起头,和那边的那孩子隔着白龙四目相对。

    “都说了离这里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过来的!你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别人说话?!”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这样的话,这孩子似乎正在酝酿,因此出现了短暂的半分钟的沉默,正当他气势汹汹地走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白龙低着头喝水,他慢慢地再走进了一点,看到了他那双夸张的哭成桃子眼的眼睛。

    “……”

    那孩子敏锐的气氛查知总算派上了用场,我看得出来他刚酝酿完,打好了腹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现在是这个么章程,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一瞬间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好孩子,今天晚上可以奖励你不吃蔬菜。

    将箭在弦上的情绪半路收回还是很了不起的,红霸憋得很难受,抖啊抖啊总算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

    辛苦了……

    白龙这才发现他走到了自己身边,试图重新摆出皇子的姿态,笑着打招呼:“打扰了。”

    可惜顶着这幅刚哭过的泣颜,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红霸按照通常运転来说现在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不过现在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倒是一句也没说,转身重新走出了门去。

    “……”

    白龙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地朝我求证:“我惹到他不高兴了吗?”

    “那倒没有。”我小声说:“是他自己要出去的,和你没有关系啦。”

    这孩子很好哄,很快就放下心来,继续喝着水,然后将空了的杯子放在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坐。

    “不用坐得这么庄严也行。”我说道:“看看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来,你放松一点也没关系。”

    “不……还是得保持仪态比较好吧……?”白龙脸上浮现出了红晕,微微低下头,“我已经在你面前显露出太多狼狈的样子了,至少这里还是想要挽回一下……”

    哦……好可爱。

    “怎么样?你的母亲……”我努力斟酌了一下话语,尽量让它显得不突兀,“她最近对你好吗?”

    白龙的眼睛亮了,他很诚恳地对我说:“您说的是对的!其实应当是我的错觉吧?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呢?我这样爱她,她也应该是同样爱着我的吧!我之后去找她时,她还对我笑了!”

    “是、是这样吗……”我心中泛起一阵心虚和不安,“这样……也好……”

    不管皇后是不是真的和刺杀有关系,但至少她对白龙还是不错的吧?反正那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对他再差也不会到哪里去的。

    这样想想我就安心了,白龙喝完水,现在看起来情绪稳定了很多,至少还会对着我说说笑笑。我见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想让他在天色黑下去之前离开。

    “……也对……”白龙看上去有些依依不舍,在我提示他时间的时候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失魂落魄的,“我都忘了……都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啊。”

    “你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别人解释?”我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皇子跑到这里来,还是很不妥吧,况且还是这个特殊时期……”

    “没事……我会想办法的……”白龙道:“而且,现在皇宫也忙得很,未必会刻意留心到我吧。”

    “你自己有主意就好。以后行事小心一些……”我再一次想起了红霸的警告,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对你的母亲……要……”

    他抬起头,目光是纯然的疑惑:“嗯?”

    “……”这是一件很令人纠结的事,毕竟白龙曾经说过她让自己感到了恐惧,小孩子的直觉很惊人,也许这就是他的第六感在提前给自己示警也说不定。但万一的万一就怕他们母子二人其实是心意相通的……他还这么小,若是提前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份情感就此会染上难以忽视的污点。

    我犯了难。

    到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担心那个万一的情况,弯腰按住了他的肩膀:“白龙,如果以后碰到了危险,比起寻求庇护,第一时间是要躲避危险,知道吗?”

    他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我出于担忧,再次确认了一遍:“都记住了吧?不要依赖他人,一定要靠自己!”

    白龙依言复述了一遍,我这才将他放开。

    “我也不是不孝敬父亲……”他看上去再次变得不安,“但是现在宫殿里只有哭声,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些人为父亲的死而悲伤,有些人为他的死而庆幸,有些人对父亲根本就没有感情,但是不管如何,都在卖力地掉眼泪……我不想听到那样的哭声……父亲如果听到了的话,也会觉得不高兴的吧。”

    确实,可以想象皇宫中现在是怎样的乱象。

    我见他一脸的可怜相,心中又软了一下,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以后如果实在想找个地方躲躲的话……实在没办法,就来我这吧?”

    他似乎没有料到会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眼中的神采快要灼伤我的眼睛。

    我只能避开他那欣悦的视线,继续补齐了剩余条件:“……但不能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了,缺考和逃课也不准过来,明白么?”

    白龙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很辛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知道。”我笑了下,“你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乖巧、听话、优柔寡断,软弱但是心地善良。

    为什么他要生在皇家呢……

    我做出了这样的感慨,望着他那稚嫩纯真的面庞,白龙依旧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段时期确实是很敏感的时间段,送走了白龙,我能感觉到随着每一日过去,周围的气氛愈加紧绷。离丧礼和皇子的继承式也越来越近了,如果红霸说的没有错的话,那两位少年绝对会死在典礼之前。这种虽然属于他人的命运,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忍。直到再过了几日,红霸突然从外面猛地冲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便像是很赶时间似的,机关枪一样一连串地说了个不停,“现在这里变得危险了!你动作快些,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好了就过来找你,别担心,母亲会和你一块的,然后……”

    我连忙拉住他:“怎么了?”

    他似乎还打算冲出去,便急急地简单解释了几句。

    两位皇子反了。

    他们举兵攻向了皇宫,在被暗杀之前,便打算先杀了皇后!

    “等到,这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吧?”我说道:“因、因为那只是皇宫的事啊,你还要出去吗?你才这么小……”

    红霸露出了不符合自己年纪的微笑,我一时间没办法很好地形容看到他的表情后是一种什么感觉,红霸的情绪是热血有之,疲倦有之,还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

    “我是要作为兄长的部下上场的……迟早有一天,我会用上他给我的金属器吧。为此,不努力可不行啊。”

    虽然知道这不应当,但我还是没有忍住地对那对兄弟感到了一丝不满。

    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托付给他啊?

    为何要把这种重擔压在他的身上?即便是为了磨炼和开眼界,这年纪也太小了!他们真的在认真地将红霸当做自己的家族亲人、还是单纯地将他当做了棋子?

    我脸上的恐惧和不满完全压不住,红霸摸了一下我的脸,“这次如果不成功,炎哥想做皇帝……正因如此,我的父、那个男人才会活下来。总而言之,这里已经很危险了,你找个机会躲起来吧,没事没事,母亲会陪着你的。”

    信息的不对等让我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去猜测,我只是睁大了眼睛,红霸的手掌被金属刀柄给镇得冰凉,现在摸上我的脸时也只有一股宛若钢铁的冷意。我的脑袋已经转成了浆糊,怪不得、怪不得红霸知道那么多,他是在替那两个人做事吗?明明还在这么小的年纪!怪不得他们早知道那两个皇子会死去,怪不得他们知道天下会变一个主人!

    我只觉齿冷,不安和担忧让我握住了他的手,“你真的要走吗?我、我好担心……”

    红霸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动作很稳,力道也很轻柔,但是不容置喙地坚定地将我的手拿了下来,在手背上拍了拍,“我先走了。”

    他是很独立的孩子,自然不会因为我这几句话而轻易动摇……

    我又一次看到了满天的火光,这一次离小院格外地近。猫猫在他走后便拉住了我,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要走吗?”

    我也开始发起了呆。

    ——

    要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宅、菡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刀子、月月子小姐 20瓶;江江、一切痛苦皆源于我 10瓶;废物点心臭阿乔 6瓶;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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