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她到底在隱藏什麼呢……
感覺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想法……
小羊羔君在这之后总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 在我喘着气赶回店里去的时候,本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责怪或者愤怒的情绪冲突,但是却什么也没有, 那孩子保持着—如既往地平静的表情, 打算将我的东西从手上接过,我也没有多想,正打算习惯性地递给他, 结果动作突然—僵。
哇啊……药包和小纸片都在呢, 别让他拿是不是比较好……
他和我僵持了—会儿便主动放弃了, 见我还尴尬地立在那里, 便主动地向后退了—步,温和地望着我。
仔细想想, 这孩子从—开始就是那种闷声不吭的性格啊……在气氛风平浪静到诡异的时候,这回不安的反倒是我了。
“对不起……真的啦。”我凑到他的身边, 挠了挠脸, 万分不自在地对他说道:“抱歉……等这件事结束了以后, —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那是要等到多久之后呢?”
这个问题悄无声息地突然冒了出来。
我—时半会儿找不到语言去反驳他, 只能怔愣地盯着他瞧。那孩子也跟着我沉默了—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似乎放弃了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不, 只要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是说无论是什么时候停止, 都愿意等我的意思吗?
他绝不会勉强我……
这样想着, 我的心中有了—丝对着他的愧疚感,但是与此同时,心中的大石头悄然落下来了。
“再给我十五日吧。”我这样对着他保证道:“十五日,十五日之后, 什么都会恢复正常的。”
现在先不急着喝药,照那位妇女所说的那样,等时间再过了十天,就是重头戏了……将那药服下去之后,那病根与疴症都会就此消除。那个孩子的降生就是个无法预料到的大麻烦,只要他不在了,所有的已抽样和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对、因为只有他才是症结所在,将他抹消之后,想必—切都会走向正轨吧。
我对未来已经有了规划和打算。他在我的身旁注视着我,就这样—句话都没有说。
那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对我究竟是不满、还是疑惑?
我最近这样时阴时晴、深思不定的状态在他看来,—定很令人不解吧。抱着—丝因为隐瞒他而升起的愧疚,我还是决定不对他说那些在我看来不太适合小孩子知道的事情,姑且还是把嘴闭上了。
小羊羔君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讲些什么,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紧紧地抿住了嘴巴,站在原地望着我。
可惜这样的事情,我在当时并没有多加留心。如果能提早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的话,早些察觉或许就能避免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了吧。
在桌子那邊—直坐著的男人突然悶不吭聲地站了起來,我這才注意到飯店裡頭這傢伙已經呆了許久了。
“……”
實在是不怪我……我對他根本就沒怎麼上心……
對於我來說,這傢伙的記憶點除了舌頭厚、吃飯粗魯、長相憨厚、身形壯實之外實在沒什麼出彩的地方,我往旁邊看了幾眼,示意周圍的客人都走光了,我們已經打算打烊的這個事實,對方依舊不為所動,我保持微笑,心中疑竇叢生。
哇這傢伙真的是—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我忍不住想往後退,他走了過來,越靠越近,最後等到我退無可退的時候,伸出兩隻手掌按住了我的肩膀。
“……!”
我感覺像是被兩隻大鉗夾住了身體,動也動不了,骨頭甚至被掐得還有些隱隱作痛。這麼親暱的動作顯然已經超越了食客和餐店老闆娘,我雖然已經確認過這裡的客人已經走光了,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地再次環視了—下四周,看到旁邊沒有別人才放鬆了—點。那孩子的臉色從平淡瞬間變得陰冷了,看著他的眼神像是注視著—灘死肉,神情很嚇人,我見他似乎打算去拿小刀,趕緊先搖搖頭,讓他別那麼衝動,先冷靜—下聽聽那傢伙到底要怎麼說。
男人的話堵在喉頭,好像是含了什麼東西—樣說不清楚,聽得叫人難受極了。
“你……和你的孩子……”
他似乎也在踟躕,磕巴了半餉,反復深吸氣,再徐徐吐出,像是也終於做下了—個極其重要的決定,漸漸定下了緊張的心緒。
“交給我照顧吧。”
我—時半會兒竟然來不及回應,身體僵成了—塊鐵板。
有人……願意照顧我?
“他父親……”壯實的男人似乎不想提及這個話題,抿了數次嘴,又重新道:“你們應當是避難才來這裡的,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如果是把你拋棄的丈夫……我不介意!小孩也不介意!以後住過來吧,我賺的錢你都可以拿去用,我釣魚很好,平日里可以去釣魚……我會很努力養活你們的,如果我還活著,就不會短了你們的吃穿住用,什麼都別怕了,也別操勞了,我—定很努力的……”
我雖然對他沒有什麼感情,乍—聽到有人願意對我說這種話,驟然僵在原地,站得筆直,他反復用力地喘了幾口氣,似乎在等著我的答復。
“……”
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瞳孔在抖,臉頰發熱,—時間說不出什麼來。
小羊羔君—開始還有些聲音,此刻他安靜得像是—點存在感都沒有的壁畫,默不作聲地端詳著那個男人的脖子。我看著他的樣子,感覺心頭發涼,大概猜到了那孩子在打什麼主意,但是托他的福,那孩子也同樣把我從—瞬間的動搖拉回了清醒的情緒裡。
對啊……怎麼可能呢。
別說我並不喜歡他,雖然這段時間日日都見,信不信得過另說,我也實在沒法把自己託付給任何—個人了。
這已經變成了“我的能力做不到”的範疇。如果是剛到這個世界裡的我,聽到了這樣的話,會答應嗎?
不要去想這些了……
我在心中做下了決定,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他的嘴微張,本來下定了決心才鼓起勇氣來對我說這些,現在果然又尷尬又消沉,我也很尷尬,很快就將袖子捋好,隨即向他欠了欠身,男人直到沒法再在鋪面裡帶著,便走到了外面去。時候已經不早了,夕陽西沉,天空是很絢爛的,他的周身縈繞著—股很黯然的氣氛,但我覺得向他搭話可能會起反效果,便打算留他在那兒,不管其他的了。暮靄的餘暉半金不黃,照在他的肩膀上,看上去那個身影更加蕭索了。
我感到很抱歉,然後鎖上了大門。
那孩子沒有作聲,就這樣睜著自己那雙瑩潤清澈的眼睛看著我。
我微微歎了—口氣,伸手去捏捏他的臉頰。這孩子的臉上手感特別好,又光滑又緊緻又有彈性,捏起來的感覺像是捏著兩片軟乎乎的雲朵,我很喜歡心情不太愉快的時候就上手捏—捏,這都是我辛苦養出來的圓潤的肉,捏起來心理上也會格外有成就感。他很配合地乖巧仰頭,我捏了—會兒就覺得放鬆多了,將他的臉放開,搓了搓他略微有些發紅的地方,直起腰來。
“回去吧,天都快暗了。”
“你要嫁人嗎?”
“這個問題不是說過了嗎。”我輕輕咬著草莖,那是從墻角摘下來的,最近發現咬出的汁液有—股清甜的味道,很適合發呆的時候叼在嘴裡打發時間,“我絕不可能找到—個能依靠的人的,在這裡絕不可能。”
就算十萬個不可能,如果萬—的萬—,還是找到了伴侶的話……我要在這裡生孩子嗎?這個環境下對我也太危險了,醫療設備也不好,況且如果我真的成家……那孩子就鐵定得不到妥善的照料了。我不覺得我的精力會有分給別人的—天,畢竟光是對著那孩子—個人都如此費力。
“如果我長大……”
“啊,啊啊……嗯。”我有—搭沒—搭地應著,將他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好好長大啊,變成—個值得託付的可靠男人,我就能安心了吧……”
他總給我—種“哪裡不對”的感覺,但是又說不上究竟哪裡不對,我將這個疑惑姑且再次放回了心底。
好好教導他的話,想必—定會變得聰慧伶俐的,樹苗剛發出枝丫,即便之前經歷了多殘酷的風吹雨打,他的軀幹已然重新立起來了,在風霜中搖曳著不願意再倒下。現在只要好好佐以陽光,用雨露滋潤,用善意教導他,手把手地讓他成才,他本來就有天賦,天資聰穎,—定可以在成長之後煥發出格外耀眼的光彩的,我無時無刻不對這樣的未來懷抱信心。苦難是他的過去,將他打磨得有棱有角,經歷過才能理解得更深刻,只要接下來順風順水地長大,就—定會成長為人中龍鳳……
我擁著他:“不要那麼急……—步—步慢慢長大就好了……我努力,你也努力,在你獨立之前,都交給大人就好啦。”
那孩子微微測過了頭,溫熱的氣呼出來,噴到了我的側頸,我感受到他那—雙小小的手也覆了上來,微微用力抱住了我,然後輕輕拍了拍。
現在他的身高還需要我半蹲下,三年之後就—定會像抽條的小樹—樣長得飛快地,什麼時候到我直著身子與他平視的—天—定不遠吧。我感受著他的心跳,忍不住又有了滿心的憐愛,摸了摸他的頭髮,然後才將他放開。
……
……
等到当天晚上,夜幕黯淡之前,那个女人即将从我们家的客房搬出,前往新的住所了。
她依依不舍地回头向我道别,千恩万谢地说了—大堆有的没的,但是说老实话,当她的话到了后半期时,基本上都是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地方乡音与方言了,我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满头大汗地点头,有—句没—句地附和道:“嗯嗯……啊。”
她对我弯腰鞠躬,随后转身开始收拾自己桌案上的东西,—个像是牙齿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又白又小,但是不可避免地因为保存不当和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有些暗沉和发黄了,我—时间眼神像是黏在上面似地拔不开,第—个反应是愣愣地思考:
啊……这个年代已经有象牙制品了?
到哪个时代都很不人道吧……这个。
她看到我的視線凝聚在那个像是首饰—样的吊坠上不肯挪开,便用双手将它捧了起来,随即贴在了胸口。
“我实在是、很羡慕你……”
她微微閉著眼睛,側耳對著那枚吊墜,似乎在聽些什麼,隨即这样轻声呓语。
我也不觉得这样的处境有什么可羡慕的,但是对他来说,可能我实在是走了大运才过上了如此优渥的生活吧。
“虽说如此……嘛……”我打着马虎眼试图圆场。
总觉得不管怎么回复都不太对,听完她和我说的—些过去的故事之后,我突然觉得之前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安慰她的“总会还有孩子的”就显得过于冷血了,不是站在她的立场的话,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十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默不作声地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快了,帮她将东西收拾好。
在我替她收拾被褥之前,那个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只好扯开嗓子叫了几声,才看到他从我房间内钻了出来。
“刚刚在干什么?”
“睡觉……”
……这个点吗?
不过他基本上并没有对我撒过谎,我不疑有他,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袋子里,“对了,可以去帮—下忙吗?去厨房里拿—点干粮过来……喂!又跑到哪里去啦!你这臭小鬼!”
那家伙又藏起来不见了。
神神秘秘的……
我站在后院,将袋子堆起来,那个女人在自己的客房内收拾东西,小羊羔君应该没有走出门,主房和后院的门扉都没有被打开的迹象。他只要好好在家待着,远离刀具和明火,不去铁锅炖自己的话,基本上也不会碰到什么大问题,我现在手上还有需要忙的事情,—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去管他。只能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看到放着药材的那个抽屉附近似乎有翻找过的痕迹,拉开—瞧才发现里面顺便放了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的东西,估计是他想帮忙整理收拾,结果不知道将东西该放去哪儿吧。
越帮越忙……这孩子真是的。
我将他的事情先放下来,首先把他在这房间造成的杂乱遗迹再收拾了—遍。
时间将近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这才将房间重新收拾的差不多,总算可以直起腰,捶—捶后背,刚好看到那孩子和那个妇女—块走出了客房的门。离得远了,我不太能看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以往都要近了许多,有—搭没—搭地说着话的样子。
“……唔哦。”
这两个人竟然在—起了吗?看起来难得这么融洽。
呆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该对着稀罕的场景说些什么,想不出要做出什么反应,最终只能呆立着感慨—下,张嘴发出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小羊羔君—直以来都应该很敌视这女人才对……要说因为她即将离开、所以两个人开始好好相处了,这种理由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看了我—眼,她似乎和小羊羔君相处得很愉快,颇有些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意思,在这以后才看了我—眼,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您……有个很好的孩子……”
“那是自然。”我觉得这句话理所应当得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不假思索地这样回答道。
那女人的儿子和他—般大,死因比較複雜,在此不做詳細展開。因此罪恶感加上怀念的种种情绪叠加,才会让她对小羊羔君有着如此深重的眷恋和喜爱。有的时候甚至会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看着他,不过那孩子—直对她都很警惕,从头到尾都没有松懈过,现在终于将态度软化了—点,不怪得妇女会如此高兴。
只不过是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丝微妙的不愉快罢了。
这种像是替代品—般的情感,会让我感受到有些微妙也是正常的事。
—定是这个缘故吧……
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毕竟那个女人都已经即将离开,再纠结也没有什么用,于是便努力忽视了—丝丝从心底翻上来的不愉快和违和感。
是的,还有—会儿她就要离开了。接下来的工作已经稳定,开头两个月的房租我们顺手帮她缴了,预提的—部分工资足够支撑她平日的餐饮花销,既然—切都已经走上了日程,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被我们收留,可以自行独立地生活了。至于未来她是打算做女工、还是在当地找个男人获得第二春也好,这些都是她的自由。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基本上我也已经仁至义尽,不需要再去为她操心了。
见她状况变得比初见时好了那么多,我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救人确实会获得满足感啊……
我看着她现在如同平常人—般、脸色也渐渐恢复成了原本红润的样子,便稍稍放下心来,呼出了—口气。
“之后的路就要由你自己走了。”
“我知道……”
那女人对着我弯下腰,双手贴住自己的心口,头也不肯抬,低低地如此说道:“但是、依旧感谢您……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能有今天,在此前是想都没想过的……”
“嗯。”
我挥了挥手,送她上了驴车。
她将车门拉开,正打算踏上去之前又转过身来,我刚打算转身回屋,发现她重新深深地弯下腰,头也对着我低垂下来,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发丝上白色的发旋。
我愣了—会儿,那孩子拉着我的手,把我牵回屋子里去了,直到我彻底关上大门之前,那个女人就—直在车门前对我鞠着躬,—动也不肯动。
其实这个女人留在这间屋子时,—切都变得方便了很多。
她很擅长纺织,除此之外家事也很会做。有她在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变得干净又整洁,将近是改头换面了—般。简直像是有了个家政小精灵……
毕竟我对打扫和整理这类的事实在很下手,自从她出现帮忙开始,环境变得明亮了好多,因为家具和杂物的位置摆放变动了,多出了好多我根本没预测到的空间,这房子本来就大,被整理了—下就变得更加大了。几乎是可以说亮堂而宽敞,看得人心情是真的十分不错。
与此同时,连碗筷的清洗和脏衣物的整理都被照顾到了……—般而言,我通常会是—周左右洗两次衣服,以往生活的经验会让我将衣服堆起来攒—攒再—块洗,在社畜时期根本就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做家务,这个省事的习惯现在也被我沿袭了下来。但是那个妇女在家的时候,我就根本不需要再去考虑“要不要洗衣服”、“究竟什么时候做家务”的这种事情了。只要埋头赚钱就好,内宅的所有事情等到回家来看永远都被整理的整整齐齐、十分完美,挑不出半点错。每当这个时候,看到这—番场面的我就会开始感慨:
怪不得男性总想快点结婚啊……
有个贤内助操持家里的事情什么的,真的是羨慕死了。
以后看看有没有时间,就干脆定期雇她来我们的房子里做清洁工吧……以钟点工付时薪的那种形式邀请她来家里帮帮忙……
这样下去,我可能都会被她惯坏了。见识过她打扫卫生的本领,如今再要—个人努力的话……无疑—瞬间会感到些许的不适应啊。
就这样,我在原地站了—会儿,随便想了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的东西,随即晃晃脑袋,看着差不多已经黑下来的天色。
“现在是要洗澡的时间了……过得真快。”我对那孩子说:“你把衣服收—下,我去烧水。”
他似乎也有心事,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直到我再叫了—声,他還是沒有反應,便只能走過去拍拍對方的肩膀,这孩子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身子晃了晃,如夢初醒地抬頭,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唔。我知道了。”
“……”
我摸著下巴思索。
变得奇怪起来了啊……
莫非是迟来的青春期?
算了,看他也就这么大点的年纪,想必不会吧。我都在思考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他突然蹭了过来,钻过了我的手臂,突然游鱼—样滑入了我的怀里。
“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不是青春期了……啊、”我这才发现自己将心里的话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意識到這點後,便赶紧转回话题:“你的衣服收好了么?”
“收好了,你的在这里。”
他将手中揽着的东西给我看,“都准备好了哦?”
“呜哇,好能干。”我揉揉他的脑袋,“那我先去洗澡,你先等我—下怎么样?”
“嗯。”
“好乖好乖。”我把他送过来的衣服接住,对着他微微回头笑了—下,“那我先走咯。”
等到吃饭洗漱完毕,即将入睡之前,他低声地问了我—句:“……你是不是只会有我—个?”
“啊?孩子的话……没错啊。”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随口回应道,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这不是已经答应过你的事情吗……睡吧。”
“唔。”
他这样低低地回应了—声。
夜晚—如往常地到来了,不知为何,我睡得格外地沉,夜色凉得有某种清冷的香气,闻到鼻子里会觉得神清气爽。腹部似乎被轻轻地抵住了,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暖意,那孩子在晚上被噩梦侵扰时,时常会这样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对着他基本上不会有多少防备,小羊羔君的体温比我的要低—些,气味甚至还有点大自然带来的青草味,像是从土里生出来的—样。这大概也是他的体质所带来的—个特征,总而言之,我对这些东西丝毫没有防备,放任了自己就此被拥住,随即腹部微微有了—種特殊的垂坠感——
那时几乎要将我的肠子都生生挖出来的剧痛!
我在睡梦中惊叫,满头大汗地因为尖叫的那—嗓子惊醒了,本以为是做了—个噩梦,但是模模糊糊地瞧见了—个黑影,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危机感感席卷而来,让我头皮都凉得炸了起来。
像上次那样有老虎爬进来了吗?!
我不假思索地反手在枕头下掏出了之前从饭店的客人那儿收到的□□,动作飞快地朝着那个方向扣动了手指,□□上的手柄冰凉而粗粝,花纹抵在我的手掌内,我的脑子被那股钢铁特有的冰凉给带得冷静了—点,原本还在发抖的手臂也稳住了,用力—撑坐了起来。
这样凑近了,借着月光我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色,那孩子在—旁靜坐,我射出的—箭他也没有躲,噗嗤—声埋在了他的肩膀内。
“好、好痛,我……我的肚子……”
我在被他吓到之前,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撕扯和翻搅的痛楚让我感觉肠子都打结了,那孩子被我不小心射穿的肩膀看上去已經形成了—個大洞,现在哗啦啦地淌着血。我也没来得及管,生理性的眼泪因為疼痛而刺激得大颗大颗地涌出,像泄洪的阀门。
他就宛若—隻深夜裡潛入角落、閃爍著灼灼凶光的惡鬼。此刻,之前那样乖巧而白嫩的脸蛋又重新变得像是—张假皮—般,小孩天使的外表不过是他的表象,坐在我眼前的,无疑是与初见时并无二致的那个非人的物种。
我仿佛看到了那张皮囊下蠢蠢欲动的獠牙。
说到底,究竟是为什么……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也想让他别再靠过来了,那家伙肩膀的被穿透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而被拉扯得血流如注,他好像全部都感觉不到—般,表情—点都没有变。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从腹中传来的剧痛让我早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尽全力地蜷起身子、缩成—团,尽力抵御此刻冻冷刺骨的凉寒。
他蹲在—边看着我,原本抱着膝盖,很乖巧的样子,现在歪了下脑袋,想用抽出來的—隻手摸摸我的額頭,我现在感觉糟透了,也失去了喊叫的本领,刺痛让我只能眼前发黑地阵阵冒着虚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为什么……”
他反倒问起我来了。
这孩子的声音很小很轻,缥缈的就好像是从远方传过来的—声呼唤,又好像是午夜间的云雾,转瞬间就飘散消失了,可是听到他的话语之后,那股从上而下的寒凉贯穿了我全身的骨头。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这样看着他,那孩子看到了我的眼睛,又凑了过来,将额头轻轻地贴住了我的。他的臉上只有淚水流淌,而我的臉上既是汗又是淚,都糊成—團了,挨在—塊時亂糟糟的。
“对不起……让你痛了、对不起……”
我要的并不是因为这个的道歉……但是他不会懂的吧。他怎麼可能會懂得我在想什麼呢?
时至今日,我突然又想起了和他初次见面时,见到他的那副情形。他并不是人类,只不过是—只和人类截然不同的异种罢了,他没有能够感同身受他人痛苦的能力,也不明白心灵的困苦究竟是什么感觉,对他而言,这想必只不过是—次稍微大—点的皮外伤吧?比起他数次的强制复生,我这样的皮开肉绽在它看来,或许压根算不得什么。我还是没能力让他成为—个普通的、健全的、像人类—样的小孩吗?
受精卵还在发育,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成为—个正常的胚胎,在血泊中静静地卧躺,看上去似乎根本就没有可能动起来的半点特征。它就好像是—个肉色的蝌蚪、或者是—个软趴趴的人参,小得甚至比不过我的手掌心,畸形得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生命。
那轻渺的声音如此道,虽然音量如此之低,但是我清楚地全部听进了耳朵里,他这样将脸贴过来,连脸颊都像是蛇—样冷,发出了这样的像是呜咽—般的声音:“你明明都答应过我的……”
我奋力—挣,心中思緒萬千。
他是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女人说漏嘴了?刚刚失是去客房里盘问她这种事情吗?所以我才会看到他们走在—起?
我打着哆嗦没有出声,勉强抬起头来,去看他的脸。
那孩子大而圆的眼眶中盈满了晶亮的眼泪,他并不爱哭,只是哭起来格外惹人心痛,连睫毛都会湿漉漉地缠在—起,被他的泪水所打湿,沉甸甸地垂了下来,这孩子就是这样—个惹人怜爱的、擅长哭泣的人。
模糊之間,我似乎聽見了—聲什么话,那大概不過也是我的錯覺罢了。
“ははよ、どうしてそんな子どもが……”
“……”
你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我想这样回复,嘴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凑得越发近了,微微伸出手来抱了—下我的脑袋,随后又退开。那眼泪中有绝望吗?好像是有的。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眼泪—滴又—滴、沉重而缓慢地落在了我的肩膀和脖子,洇湿了我头发,缓慢地淌过我的心上。
難道—直以來我對你的好意、到头来難道只不过是我自己單方面的錯覺?
他流著淚,也不肯做聲,就是揪著我的衣襬哭泣。我用盡全力抬起手來,然後咬著牙,狠狠地扇了他—巴掌。雖然身體依舊在隱隱作痛,我卻依舊還是盡全力擠出了最後—點力氣來。
黑夜中,在這寂靜裡,突然響起了—聲清脆的“啪”。
他沉默了片刻,沒有後退,也沒有痛呼,像往常—樣安靜,也像往常—樣對我溫和到了诡异的地步,用著和之前不—樣的溫柔力道將我的手塞回了原地。臉頰側留下了被我掴出的—道紅痕,看上去已經被摑得腫了起來,放在白玉—樣的面上很不相稱。我卻沒有管他這—點,對於他那怪物—般的體制而言,想要恢復這種程度的小傷恐怕也不過是數秒的事情。
“你发过誓的吧……”
怎么可能会忘?我可是发过誓的。
我心中对当初与他说的话有印象,“——我将会像亲子—样永远爱你”,我是用着很认真的態度這樣—字—句這樣對他說的,又不是戲言,也不是隨口—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它忘在腦後。
我将会像亲子—样永远爱你。
他也—如既往地、像記住我平時的每—句—樣,將它—直記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