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要留在老家继承厂子了
“喀什的店,是我和一个朋友一块开的。每年冬天,游客会减少一大半,我们就选择这个时候关店休息,回家啊,或者出去玩,等来年春天过了,再回喀什。我记得那一年,我们离开喀什直接去了贵州千户苗寨,结果冬天冷得吓人,鸡皮疙瘩就没塌下去过,于是换了想法,去了广州,待了有大半个月吧。似乎没有去什么景点,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出去吃饭,早点几乎是不存在的,早午饭一块解决掉了。我们在各种app上边搜罗正宗地道的吃食,吃饱了就大街小巷的溜达,散步,累了就去咖啡店坐会儿,等到在外边吃完夜宵再回酒店,我们俩都不怎么喜欢叫外卖的。南方的夜市啊,真的有种魔力,会消除疲惫,增加幸福感,咱们老说烟火气,烟火气,什么叫烟火气嘛,这就是了,你说辛苦的工作是为了干嘛,不就说为了生活嘛,吃好喝好的,在这里,你几乎不会为了吃个啥还纠结一下,你看啊,去那些高级餐厅什么的,这个阶级感、焦虑感一下子就出来了不是。我们真的是好喜欢逛夜市,从这一家吃到那一家,从这头吃到那头。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我回了浙江,她回了上海。在一起的时候没发现,等到回去过了几天视频的时候,我们竟然都不约而同的惊讶彼此怎么胖了这么多。哈哈哈。你别看我现在瘦啊,当时可有的胖呢,把我自己都吓着了,唉,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敢那么狠起来吃了,得克制克制。”买买提满带温柔的说。
“你们这日子过的,羡慕死人呢。”葛叔笑着说道,但从神情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羡慕,毕竟他和葛姨在大理生活了大半辈子,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又这把岁数了,怎会去羡慕别人的生活呢。
“唉,好像是挺让人羡慕的。”买买提感叹道,是在回忆,在怀念吧。
“那然后呢?”段二狗接着问。
“然后,这么说吧,我家是华西村的。那次回家后,我就再没回喀什了。”
“啊?”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让段二狗露出惊讶的表情。葛叔虽然一语未发,但好奇的神情同样写在了脸上。
“那次之后,我就在家继承家业了。我就是那个传说家里有厂的人,我姐不愿意打理,再加上她嫁了人,父母就只好逼我了。其实那年我们还在喀什的时候,我妈就一直给我打电话,三令五申的让我回去。当年我去喀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这个,那个时候他们一直逼着我结婚、管理厂子,我实在受不了,就跑了,毕竟那个时间大姐还没结婚,她在管着。后来我爸妈无奈,就说给我两年时间让我出去玩,玩够了就回去。结果我一待,就待了五年。”
“那你喀什的店呢?怎么办?”
“就全都交给我朋友了。”
“哦哦。”段二狗欲言又止的应了声。
“我看,是很重要的朋友,是位女性朋友吧。”葛叔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瞳孔突然放大,继而又迅速的收缩了回去,段二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买买提点了一下头,又开了瓶酒。
“你,该不会,你的朋友也在这里吧?”段二狗的脑子转的很快,也或许是开店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太多,遇到的事也就大同小异了,人嘛,不过是爱恨情仇。
“她,应该是在这里吧。”买买提底气不足的讲道。
“应该?”段二狗问。
葛叔掏出一包烟,正准备打开,结果就被段二狗眼疾手快的夺了过去,狠狠的瞪了一眼葛叔。
“你是真不怕我给葛姨告状吗?老头!”
“哎呀,你这孩子,我是想问买买提抽不抽烟的,一点都不懂得招呼客人。”
“你就狡辩吧,我要听故事,你别打岔。”
“谢谢,我不抽。”买买提适时的拒绝道。
“买叔,您接着说。”
“你们都讲女人的直觉很准,那个时候,我还在喀什,我就有种预感,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家去了,姐姐嫁了人,我总不能看着家业荒废不管吧。再加上我妈寻死腻活的,我能怎么办。但在喀什的时候,我没给她讲,在广州的时候也都没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说啊,我要怎么告诉她,‘哦,那个啥,过完年我就不去喀什啦,你自己去吧。’”你说,我怎么给她讲嘛。
虽然这是一个问句,但很明显,买叔并没有期待有人给他回答。
“买叔,来,喝一个,酒是穿肠草,越喝越上道。”段二狗笑着对买叔讲。
“我记得好像是正月初八,她问准备什么时候去喀什,提前买机票比较便宜。我说,现在疫情反复,也不需要这么早买,到时候退票什么的麻烦死了。她便没再纠结我什么时候去喀什这件事了,后来我就聊了些有的没的。又过了几天,大概是正月十五之后了,她说想去东北玩,想去哈尔滨,想亲眼看看冰雕,我用家里有事再次给拒绝了。”
“为什么啊?是您父母不让您出门吗?你不想见到她吗?”段二狗疑惑道。
“应该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吧。”葛叔云淡风轻的说了句。
“是的,其实那个时候我可以出去的,只要我不是去新疆,我妈也不会管我,但是我不敢见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再过不久我会开始亏欠她,这块石头死死的卡在胸腔,若我们一块出去玩的话,我一定会露馅的。这好比是你想和男朋友分手了,可是你又一直犹豫着没说,这个时候你们出去约会,你还能和往常一样腻歪吗?”买买提反问道。
“我从来都没有想和男朋友分手的想法好吧。”段二狗说,然后又大喘气的补充了一句,“都是他们甩的我。”
“哈哈哈。”葛叔笑开了花。
“哈哈哈,那真是他们没眼光,我们老板这么优秀的。”买买提也笑着说,刚才那种始终愁云密布的天气终于消散了一些。
“那然后呢,我想听然后。”
“然后,可能就是你们女人天生的直觉吧,正月刚过完,她直接问我还去不去喀什,那是在我们都好几天没联系的情况下的第一句话,我当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其实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不用我再亲口给她讲。”
“不,不是这样的,即使她什么都知道了,她还需要你自己亲口对她说她想死心,她又觉得你不会那么残忍的对她。”段二狗说。
“是,我当时理解错了,就在我偷偷庆幸的时候,她又问了一遍还去不去喀什,我说,‘你都知道了吗?’她再次问我还去不去喀什。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必须直面,我是逃避不掉的了。我给她讲,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去喀什了,家里的厂子我不能丢下不管,但这绝对不是我的意愿,我当然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喀什生活,我很难过,很舍不得。那时那刻,我是在认真的解释着,发自肺腑的解释着,可是她就和没看见一样,问了我第四遍“到底还去不去喀什”,不去了,你们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就是剧烈运动之后,肌肉酸痛,重的像是有千斤,但是我的手悬浮在屏幕上空,那个手重的啊,点击发送“我不去了”这四个字,那个痛的程度好像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
“唉。”葛叔的这一声叹气像是从十几年前叹息过来的一般,段二狗可惜的摇了摇头。
“‘你投资的钱,以及收益该分给你的,我尽快算清楚转给你。’这是在我自己讲出那句不去喀什之后,她对我讲的倒数第二句话。最后一句是,我说,钱不用转给我,就当是我的股份,你留着就好,而且我又不着急用钱。刚开始你们不是问店生意好不好吗,只能说不赚不赔就是比较好的情况了,尤其是在疫情的情况下。”买买提向段二狗、哥葛叔解释道。
“我给她说,不用着急给我钱之后,过了几天微信留言说钱已经汇到我的卡里了。”这就是她对我讲道最后一句话。
“看来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段二狗感叹。
“是啊,后来我给她发了好多消息,对话框就像是一个留言板,只有留言,没有回复。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吧,我和往常一样,看到喀什疫情严重新闻,便给她发了消息,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像这种拉黑好友的幼稚行为,在我看来她是不齿的,但,却就是发生了,其次是,我觉得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买叔,一般会被拉黑的人,大多是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单纯的讨厌,或者多余,二是一种被迫的无助行为,比如,忘不掉啊。”段二狗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杵在膝盖上,手背支撑着下巴,带着温柔而迷离的笑意。
“狗哥,那你有没有拉黑过别人啊?”哈哈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段二狗背后。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过来的,咋走路都没声儿的啊。”段二狗边说边一把拽住哈哈按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
“我就正常走的嘛,是你说话太投入了应该,所以才”
“好吧好吧,我懒得和你争,房间收拾好啦?”
“嗯嗯,收拾好啦,反正是今晚能睡。”
“小姑娘,还挺能干的嘛,那以后酒吧的卫生就交给你了哈。”
“可以啊,我又不能白住,干什么活你吩咐就是啦。”
“哈哈哈,开玩笑的,你的工作内容中午不是都沟通完了嘛,我可不是黑心老板。”
“买叔,那你就再没联系什么的?”
“当然联系了,我赶紧拨了电话,结果提示是空号,应该是换了电话号码,我又联系我们共同的好友,他们说也没有新手机号,这半年他们几乎没怎么联系过,一个朋友说,有一次给她发微信问,为什么最近朋友圈更新的太少的时候,都是隔了两三天才给自己回复,然而回答也是避重就轻的说,他们想是不是因为和我分开的缘故,所以状态不好,也就没怎么联系,只是时不时的微信留个言。”
“她是想彻底清空有我的世界啊!”这句话买叔说的语气极其凝重。
“但我觉得她这样做是对的,既然自己忘不掉的话,无论是化学方法、物理方法,总要选一个才可以啊。”段二狗很是认同回答。
“你不觉得这样做特别狠心吗?”买叔突然严肃的质问段二狗。
“是狠心啊,但狠心又有什么不好呢?”
“肯定不好啊,对我多不公平,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买买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对自己好就够了啊。”段二狗像是看透般的说。
“你们女人果真都这样狠心吗?”
“买叔,当时的情况是你主动放弃的她,而不是她无缘无故的离开了你。”段二狗不甘示弱。
“我那时是迫不得已,后来我给她打了多少电话啊,打了那么多电话啊!可是她都当作看不见,我只好不停的发微信,不停的发微信,也没有一条回复的。我在微信里给她讲,让她早点从喀什回来,让她来我家,我说我会等她,可是她呢,她什么态度都没有,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把我拉黑了,我还觉得冤呢。”
“买叔,您别激动,是这样的啊,我站在一位女性的角度上试着分析一下。首先,您听听您自己说的话,什么叫她回来,叫她去你家。这都是命令式的,即使您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您有没有想过,她想不想离开喀什呢、她愿意去您家和您一块打理厂子吗?尊重对方的想法,认真聆听对方的想法,这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为她着想,这种行为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会让她明确感受到你在乎她!”
“我有沟通啊,可是她不接电话,不回微信的。”
“那去找她啊!去她家找她啊,当面和她讲啊,当面说啊!段二狗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坐在旁边的哈哈不知所措,右手默默的去拉住了段二狗的手。
段二狗继续说。
“问题不是都应该见面讲清楚的嘛,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喜欢在电话里讲啊,电话里能讲清楚吗?讲不清楚的啊。”段二狗自问自答起来。
“唉,二狗啊,其实你说的这些,买叔都懂,只是当时很想不通,接受不了,现在都一把年纪了,早都想明白了,是我懦弱了啊,如果当时我能鼓起勇气和她当面讲,可能一切都会有所不同的吧,要是我当时能想明白就好了。”买买提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像是叹出了大半辈子的遗憾。
“买叔,对不起哈,我刚才情绪不好,说话语气有点激动了。”
“哈哈哈,没事的,我多大岁数了,和你计较啥。”
“看来二狗是伤心过啊。”葛叔在一旁打哈哈,段二狗白了葛叔一样,没说话。
“二狗啊,你这也都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嫁个人玩玩啥的。”
其他三个人被葛叔这一句玩玩都给逗乐了,气氛得到了缓和。
“狗哥,我回来了啦。”
说时迟那时快,从大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阿比丹,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段二狗隔着帷幔,探出半个脑袋,对着门口喊道。
“狗哥,你在哪?在哪呢?今天店里还是没人啊。”阿比丹像是倒核桃似的连环问着。
“死丫头,我不是人啊,我在这呢,过来。”
“好的。”阿比丹应道,接着段二狗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