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长安人流如织,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宴绥把马栓到树上,便开始四处打听有关那三人的消息。
可是接连走了几家酒楼、客栈,还有茶肆、饭馆,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小二每天接待客人上百,根本无心留意对方是何许人也,就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见得会撬出什么话来。
因为最近长安风头正盛,多少眼睛都藏在暗处,宴绥也不想太过招摇,引人注目,他本就是公主身边的人,若是被人逮了错处,牵扯出来的还有嘉回。
于是宴绥敛去锋芒,在客栈歇了一晚,等恢复了体力,才准备上善兴寺探探情况。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使得本就泥泞的后山路更加湿滑,野草盖住了脚印,无人知晓这里刚有人踏过。
后方的禅院被化为女眷所住,宴绥不方便靠近,只摸索着朝斋堂的方向前行,可走着走着,叫他迎面碰上个老熟人。
魏卿则此刻正在和小沙弥叙话,余光瞥见宴绥,便眼也不眨地朝他看过来。
“宴大人,咱们有些时日没见了。”魏卿则含笑着走近,“你也信这些神佛之说,特意过来祈福的?”说完他又以扇叩额,恍然大悟道:“瞧我给忘了,你是跟随公主而来,身上是有差事的,与我们这些自由闲人可不一样,不过大人一身本领,就只是做些巡查守卫等下面人干的活儿,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啊。”
接着又长叹口气,仿佛真是替宴绥感到惋惜,可明明已是入秋的天气,还有模有样地晃荡着那把折扇,卖弄风雅到令人牙酸的地步。
宴绥斜睨他一眼,“嗯”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魏大人若真是闲,不妨多去殿上烧两炷高香,以好求个平安顺遂,免得来日项上乌纱不保,再去求菩萨保佑,恐怕会为时过晚。”
魏卿则也不在乎宴绥的讥讽,冷哼一声还嘴道:“宴大人这是在诅咒殿下?我乃公主驸马,与之生死相依,若我遭遇不测,殿下也脱不了干系才是。”
宴绥语气淡淡,可说出来的话仍是夹枪带棒:“一日未完婚,这就便算不得数,魏大人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他抬手佛过胸前衣襟,又道:“这一趟怕是连殿下的面都没见上吧,有那闲功夫不回去多拾掇拾掇自己,整天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公主的驸马应该排队排到岭南魏家村村东口了,你努努力,兴许还能抓住野马后腿毛。”
何止是没见上,魏卿则连后殿的禅院还没踏进,就被太子妃的宫人婉拒了回来。
对方说是公主静修,自入寺来就潜心礼佛,久不外出,不易他人叨扰,便是圣上来了也不方便。
这么明显的话,分明就是给人没有还嘴的理由,他就是有心也不好再做纠缠,只得含着泪告退。
他在庙里闲逛了有一会儿,正欲下山,就碰见宴绥,本以为对方与自己一样,吃了闭门羹,就想着嘲讽几句以报私仇,却最后被宴绥反将一军。
魏卿则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跳起来。
他最厌恶别人拿他岭南乡野的出身来说事,以往朝中有人提起,不久便被他施以各种手段报复回去。
可落在宴绥身上,他又不敢动弹,打也打不过,只能一口牙咬碎了往肚里咽:“宴大人口出恶言,就不怕言官上奏,御史台弹劾么?”
宴绥这才觉着自己说话重了些,忙点头应和着说是,可那眼神分明不见歉意,还透露出一股散漫。
他对着魏卿则身后正闻讯赶来之人,朗声道:“那就由御史中丞,姜大人来评评理,看我是否真的过错到要被上奏弹劾的地步。”
御使中丞?魏卿则心中狐疑,但还是扭头看去。
好嘛!
来人正是姜文修,堂堂天子近臣,太子妃胞弟,还是东宫的座上宾。
这左一个文臣,右一个武将。
他夹在其中被衬托得硬生生矮了一截。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可他不是勇者,便只能以退为进,虚虚抱拳行礼道:“在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二位大人的雅兴,这就下山回府,改日再来看望殿下。”他一汪春水付诸东流不说,还平白碰上两尊煞神,真是出门没挑对日子,惹得一身唾沫,偏只能悻悻而归。
宴绥抱臂站在原地,闻言竟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等他走过,才敛起神色重新朝里走去。
姜文修拜会完太子妃,受主持邀约前来斋堂用膳,才刚到堂门口,就撞见两人在此对话,不免有些好奇道:“我从未听说过你与他有什么交情,没想到你二人碰上还能闲谈片刻。”
“随意聊聊而已,都是替人当差的,倒也有些共同话题。”宴绥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姜文修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诧异道:“你们不是早就去洛阳了,为何你现在会出现在长安,公主呢,她可有随你一道回来。”
“公主已经乘船南下了,我回来是要替她办点要事。”两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宴绥也不犹豫,直接道明缘由。
“何事?”姜文修皱眉,声音也已失了冷静,“竟比护送公主还要重要。”
宴绥挑眉,姜文修的反应果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或许也觉得有些失态,姜文修轻咳一声,掩饰道:“我的意思是你放任她一人离去,终究有些不安全,路途中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让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应对。”
“放心好了。”宴绥打断他,“我要是连这些都考虑不上,也不配待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私人商船,还有贴身丫鬟,我都一一过滤了,任谁也不会伤害她半分。”
姜文修还想再确认一番,但瞧宴绥一脸笃定,也默默地收回了担忧。
“你折返回来,不仅仅只是与魏卿则呛一嘴吧。”他料想宴绥也不会是如此头脑简单的人,于是试探着问道:“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一二。”
午时钟声敲响,周围汇集起越来越多的用膳之人,很快就把斋堂围堵个水泄不通,小沙弥不得不跑出来维持秩序。
“寺庙严禁喧哗,希望各位施主平心静气,斋饭早就备好充足,只等各位施主慢慢享用。”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随贫僧移步。”
宴绥觉得这里实在不是个适宜洽谈的好地方,于是笑着与姜文修打商量:“姜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他的嘴角含着笑的,可那眼神分明只见正色,姜文修读懂了其中含义,低低道了声好。
——
后山幽静,少有人来,近日又因着前殿的杂事太多,便就有些时日没人打扫了。
落叶佛了满地,加上秋雨的侵染,更添一份萧瑟。
宴绥跟着姜文修来到此处,择了个空旷的地方站立,山上风景尽收眼底,满眼之处皆是金黄色。
方才两人一路都是静默不语,你不问我也不说,都在等待着对方开口。
不过还是宴绥比较着急,三言两语就把折返回来的目的讲了出来。
等待姜文修思索的功夫,又自顾自地分析起长安的局势,眼下梁文帝正值盛年,东宫又稳坐宝位,有些眼红之人便就受不住想要掺和进来,搅乱这一池平静的春水。
自古各种夺嫡的腌臜之事早就数不胜数,从明到暗,从远亲到近臣,从刀剑到药毒……一桩一桩皆是防不胜防。
这也是嘉回可能猜到所以非要回来的理由,她自幼在宫中长大,没少听过前朝关于皇位争夺的腥风血雨,故而养成了这股惊弓之鸟的性子,看到一点细节都害怕会对元漾不利。
想到嘉回,宴绥也陷入了沉思,多日不见,他心中早就思念至极。
“他们的目的不应该只是嘉回,能从西南千里而来,只为看一眼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的女子,如此没有把握的事,说出来也不怕人耻笑。”姜文修忍不住轻嗤一声:“我想这群人还没有这么愚蠢。”
古语有言,美色当头,实乃误事。
真正想要成事之人,是绝对不会把男女情爱挂在嘴边,即使那样,也极有可能是障眼法。
宴绥又何尝不知,他所想的本就不是这个,而是涉及到西南秘境之地的那些神秘巫蛊,这些东西他自来就没接触过,从前没有好好调查,如今也是进退两难。
姜文修熟读经书,早年间还有外出游历的过往,所了解的要比他多得多。
“那你怎么看?心里有些眉目吗?”宴绥问道。
“就凭你一面说辞,我暂时还没法论断。”姜文修摇头道:“不过我早年间外出时曾经过蜀地,那里虽不是滇南,却与之相隔不远,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苗族蛊虫的传说。”
苗族?蛊虫?
宴绥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但是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两方面的概念。
他看向姜文修,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苗族是滇南的主要种族之一,多位于边陲地区,那里多山,浓雾毒障盛行,易生蛇虫鼠蚁。苗族人崇尚巫术,信奉占卜,认为其能驱魔辟邪,过阴招魂,便代代相传,蛊虫就是他们举行巫术活动的一个引子。”
“苗族蛊毒有虫蛊和情蛊之分,把子虫注入被操控之人体内,再把母虫放在培育皿中喂养,施以悬术,叫母子同生同心,接着由主人操控,便能得到一个不受控制的活死人。若对方反抗,只需及时停止喂养母虫,体内子虫失去牵引,自然也就引得活人暴毙。”
“情蛊同理,不过更显残忍,听闻百年前,有一苗疆女子心悦同村少年郎,为了得到心上人的欢心,不仅以自身养蛊,还在对方身上下蛊,叫人生出一种你请我爱的错觉,继而爱上自己,沉迷于此。两人如同母子蛊那般,生死相依,男子受女子操控,不得变心,终生只得臣服,若有不测,一方身死,另一方不能独活。”
这到底是正儿八经还是神话传说,姜文修也无法给出正确答案,他只是把当地人随口摆谈的话术记了下来,再与宴绥和盘托出罢了。
这些东西经过这么些年的流传,应当早就换了无数种说法,老人本就耳聪,记性差,再加之当地人添油加醋,故意卖弄玄虚,更是带有一种玄幻色彩。
姜文修是不太信这些神秘之术,只是今日听宴绥说起滇南,才提起这么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