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数丈之外的魏卿则远远瞥见嘉回的身影,兴奋地双眼泛光,他低头料理一番长袍,就要疾步朝佳人走去,可还没动作,就被身前突然横过来的一条手臂挡住了去路。
几乎同时,宴绥冷漠的声音传来:“魏大人,我在此善意提醒你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请你注意一下分寸。”别唧唧歪歪得给殿下添堵。
魏卿则直视着前方某个倩影,弯唇勾起一抹笑,那笑意不达眼底,有些意味深长:“魏某当然明白,公主难得相邀,我又怎会辜负她一番好意。”他压下心底的那份悸动,侧头朗声道:“多谢宴大人出言相告,我已心中有数,不劳你费心了。”
“知道就好。”宴绥冷哼一声,倏地收回手臂,又以眼神再次警告于他,这才转身离去。
他在两人相会的凉亭外等候,既是保护殿下安危,也是为了防着魏卿则。
嘉回早在二人对话时就已起身,等到魏卿则走近,忙道:“今日休沐,本应在府上好好休整才是,这时将你唤进宫,没有打扰大人的清静吧。”
“当然没有,公主有请,我即便是卧病在床,也要拖着病体前来赴约。”他面带笑意,声音出奇的温柔,好似久别重逢那般毫不保留地述说着心中的爱意。
嘉回被他炽热的眼神吓退了半步,好半晌,才幽幽道:“我有话要问大人,还望你能直言不讳,对我不要有所隐瞒。”
魏卿则躬身一揖,规规矩矩行了个为官之礼,细声回复道:“公主有话直说便是,在下定当竭尽全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嘉回点点头,礼貌得把他迎进凉亭内,等到落座的功夫,与魏卿则迅速交换了位置,她面朝着宴绥而坐,心里方才觉得踏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外头日光渐斜,照在人身上,带着一股舒服的暖意。
亭里的两人聊了有多久,宴绥就站了有多久。
他虽努力地告诫自己要尽好本分,不去管不去想,但仍不可避免得有细微交谈声从耳边传来。
他忍不住抬眸朝里望去,恍惚间,仿佛只能看见嘉回巧笑嫣然的脸庞,她两颊笑涡盛满霞光,美好得像一幅画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宴绥一瞬间如鲠在喉,随之而来的是丝丝莫名的酸涩之感,不受控制般一点一点溢出眼眶,难受得让他睁不开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病态,不仅见不得嘉回对除了他以外的别人露出一丝好感,而且还爱找各种理由给自己洗脑,譬如她只是贪玩,她不懂得男欢女爱,她还小,如此麻痹自己,他的心眼真是堪比针尖。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宴绥默默走远了些,寻了个地势开阔的地界,半蹲在花池边,捡起一旁的小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湖心扔去。
石块轻扁圆润,在宴绥细长指缝间流传波动,接着迅速越出,于池面闪跳了数下,叮咚一声坠入水底,所经之处,带起层层涟漪,一圈挨着一圈,他那颗平静的心也跟着泛起了动静。
于是,一颗接着一颗,由最开始地投掷变成了后来地抛砸,宴绥故意在跟自己较着劲儿。
“你在干什么?”身后有人忽然出声,引起宴绥瞬间收回思绪,他如条件反射般直立起身,左手攀上腰间佩剑,就要朝对方脖颈之处袭去。
待看清面前之人时,他已差点收不住手险些意外伤人,好在嘉回反应灵敏,迅速闪身躲过,勉强算是逃过一劫。
她半弯下腰,正盯着宴绥手里的小石子,颇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民间游戏吗?我好像从未看到过,你能不能教教我。”
“一些杂耍而已,上不得什么台面。”宴绥轻笑一声,转身把小石子丢进池底,拍拍手,对嘉回道:“这东西脏污,我是寻常粗人不碍事,可殿下金枝玉叶,还是不要碰了为好。”
他的指间沾了些黄褐色泥土,既有些粘腻,又有些影响美观,对于喜净且眼里容不得一分污秽的嘉回来说,确实是万分也不能接受的,她点点头,轻声道了句“好”。
宴绥几步走到嘉回跟前,瘦高的身影把嘉回罩得严严实实,他嘴角上挑问道:“都谈完了?”
“嗯。”
“那他人呢,为何没跟殿下一起。”魏卿则那般逮住机会就往上爬,宴绥不信他能如此潇洒就放过这次机会。
“回府了,步履匆匆竟是连礼节都忘了。”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嘉回又是一阵暗笑。
“哦?”宴绥挑眉,诧异道:“殿下是用何种法子治他的。”
“很简单啊。”嘉回眨眨眼睛,一脸无辜道:“我只是点评了一下他今日的穿着,又说到拔出的萝卜带着泥,他就脸色大变,嚷嚷着要回去更衣,我拦不住,自然要放他出宫咯。”
宴绥被她的小表情逗得乐开了花,他忍不住笑着扶额道:“殿下损人的本领已经运用得相当游刃有余了。”
“他就是作的,一身文采学识不用在正经地方,偏要想着法子和朝廷作对,我没有手起刀落,了结于他,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诶……”嘉回话音一顿,仔细盯着宴绥俊逸的脸庞,伸出玉手就要朝他脸上蹭去,“你脸上有个东西。”
方才背着光她没看清,这下离得近,她才注意到宴绥额头上沾着的泥点,虽只有零星几滴,但还是有些影响他的俊美容颜。
宴绥后退一步,动作极快地避开了嘉回的触碰。
他轻抬起手腕,佛过前额,果然看见衣袖上方点点深色印记,应是刚才交谈间无意蹭上脸的。
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会拘泥于外表,他正想着再用袖子随意擦擦之时,一条浅粉色绣着牡丹花纹的锦帕被人递了过来。
嘉回关切的声音响起:“你们男儿家老是这般不注重外在,身上脏了都不知道,喏,给你,赶紧擦擦吧。”
宴绥楞在原地,不敢伸手去接,锦帕是从她怀里带出来的,应该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那般温暖,他不敢触碰。
见他不接,嘉回直接出击,主动为他揩拭面部,从脏了的额头到沁了薄汗的鼻尖,再到那因紧抿着嘴唇而绷住的下颌角。
她一路往下,细心异常,并没有发觉对面的某人脑中已经思绪万千,百转千回。
宴绥呼吸不自觉地收紧,眼前是嘉回细嫩白皙的柔荑,鼻端是锦帕沾染着主人体味的清香,嘉回絮叨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
他脑子如嗡的一下炸开,颊边的汗珠越来越密,不一小会就浸湿了半张帕子。
“咦!”嘉回这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怎么了,脸怎得这般红,还出了一头的汗,莫不是发烧了?”
她心急之下,竟还要亲自为他探一下温度。
宴绥吓得头发都要立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嘉回的葱白指尖,把那方已经沾染了他气味的锦帕抽出来,对着自己脸上的汗水胡乱抹了一把,再急匆匆说道:“我没事,只是、可能、大约好像有些热吧,时辰不早了,殿下。”
他艰难咽下一口气,结巴道:“我们该回去了。”语罢一个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可转过来一看,分明只见一池子湖水,他当即立在原处,尴尬了半晌,才回头捂着脸冲出了御花园。
嘉回不明所以,等她后知后觉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宴绥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
元漾正在常乐殿里喝茶,小丫鬟刚给他上了一盘葡萄,乃是先头周边藩国按例缴纳的贡品之一,整个皇宫就只有三筐,除去圣上自留,外加赏赐后宫嫔妃和前朝宠臣,便是所剩无多了。
就连元漾自个都没有分到一颗,而嘉回这边独独占了两盘,紫黑色葡萄圆润又饱满,每颗都以盐水洗净再盛于鎏金镶玛瑙高足汉白玉盖碗中,既是赏心悦目,又是清甜可口。
他刚捻了一颗果肉放入唇中,就听殿外好似有动静声传来,来人明显脚步凌乱,像是在避着什么。
元漾定晴一看,打头的宴绥大步流星匆忙而来,手里还攥了一方粉粉嫩嫩的锦帕,满脸女儿家欲遮还羞的模样;紧跟其后的是元嘉回,她神情淡然,面上波澜不惊,只顾着追踪前方的宴绥,连边上正张大嘴巴,一脸吃惊看着他俩的元漾都未曾发觉。
元漾甩头看着宴绥走过,又转过头看着嘉回走来,再甩着头目送二人离开,整个过程尽然有序,好似就跟提前商量好的一般。
好家伙!这是要闹哪出?
他囫囵吞下那颗葡萄,拿起旁边的巾子擦了擦略带汁液的手,满是急促地也跟了上去。
“阿兄你怎么也过来了?”嘉回睁大了眸子,很是不可思议道。
元漾鼻子一皱,轻哼出声,说:“怎么有人能天天出入自由,我就来不得了是吧。”他对着宴绥努努嘴,示意嘉回自己才是正经兄长,偏不要她向着外人说话。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嘉回一把缠住元漾的胳膊,一边晃荡着一边撒娇道:“我这不是怕招待不周,好坏了太子殿下您的兴致不是。”
“招待是挺不周的,藩国进贡葡萄勉勉强强能入口。”元漾斜睨了一眼边上攀附在自己胳膊上正一脸卖萌的嘉回,而后略带嫌弃地说道:“不过你这儿啊,也只能拿出这点东西了。”
这话怎么越听越有味儿,嘉回狐疑地盯着元漾,等到四目相对间,才恍然大悟到,某人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