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和你妈一样
秦青顶着一双黑眼圈，打着哈欠坐在大圆餐桌前，昨晚她跟着大家在大厅过的夜。
大厅两边铺着一排席子供亲属坐着或躺着休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金玲灵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背直挺挺地倚靠着墙壁，曲折腿放在身前，脸上没有不适的表情，好像她天生就该这么坐着。
秦缥睡在她的腿边，黑乎乎的小脑袋枕着金灵玲的外套，许是担心秦缥害怕，金玲灵轻轻的抚着他的背。秦青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估计是躲到什么地方抽烟去了。秦青没有选择挨着他们，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取出准备好的薄被团成一团放在墙边当靠枕。
门口的和尚道士正坐着聊天，交谈用的都是乡下的土话，秦青听得不是很明白。其中一位看了眼手机，招呼其他的几个人，该拿经书的拿经书，该拿乐器的拿乐器，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忙碌了起来。秦青靠得近，唢呐锣鼓的声音刺得她头疼，无奈之下，当着“出家人”的面把降噪耳机给戴上了。
秦青扭头，看到金灵玲旁边躺着的秦沐翻了个身子，面对着自己的丈夫，微微的供着背。秦沐只比秦林大两岁，姐弟俩一起上完初中之后，就被家里安排去了县城打工，在厂里认识了邻村的一位男生，男生家里着急，还没过法定结婚年龄就被催着回家结婚。
秦青每次见到秦沐都是在春节那几天，一开始是她和她的丈夫，后来只有她一个人，再后来是姑妈和她的两个小孩。不管带着谁，秦沐每次见到她都会从口袋掏出一手的糖给她吃，然后逗她笑。秦沐虽然结婚早，但孩子都比较小，两个儿子一个上初三，一个上初二，都是在镇里上的学。秦青想起今早从厕所出来，看到两小孩蹲在二楼的角落不知道看什么东西，便想走近瞧一瞧，低头一看，竟然是不同女生的照片，照片的角度着实刁钻。秦青用力咳了几声，皱着眉看着两人。兄弟俩看到秦青也不怵，交换眼神，笑嘻嘻地跑下楼。
秦青皱了皱眉，又往门边挪了挪，一只手环抱着膝盖，一只手举着手机，点开视频软件开始看动漫。
长时间低着头颈椎难受，秦青抬起头左右转了转脖子，瞄了眼宿在对面的大伯父一家。
秦森和高秀华不像金灵玲那般矜持，高秀华像一块砖一样平躺在草席上，起伏均匀的肚子上盖着一截毯子，脸上没有任何的遮挡，好像屋里的光亮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困扰。毯子的另一截盖在秦森身上，面对高秀华，左臂枕在脑袋下，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像睡着的样子。
秦绯估计是今天帮忙累坏了，躺在草席上，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挡着眼睛，呼吸均匀，倒像是睡着了一样。秦绯的妻子，一位看上去非常温和的女子，正怀抱着婴儿，背靠着墙壁坐着。秦青对这位嫂子没有什么印象，只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俩人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她的坐姿比不上金灵玲，伸着两条腿，头仰着，微微张着嘴，怀里的婴儿要是动了，便轻轻拍婴儿的脊背以作安慰。
秦赭用着和秦青一样的姿势，也在玩手机，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对上秦青的眼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秦赭瞄了眼旁边的人，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但还是抬起右手挡着，用口型对秦青骂了一句脏话。秦青笑了笑，只觉得他幼稚，但是不回击好像对不起他的幼稚。秦青没有什么顾虑，对着秦赭毫不避讳的竖了个中指。
秦赭小声骂了声“操”，看了眼门口却将脑袋埋在手臂下。秦青疑惑，这小子看到鬼啦？一扭头却看到站在门口的秦林，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秦青摊开手，耸了耸肩，不等秦林跨进来便收起手机，面对门口侧躺在草席上。
地板实在是太硬了，秦青醒来发觉自己身上哪哪都痛，就像被人毒打了一顿，此时坐在木凳子上，面对一桌子的绿色素菜，毫无食欲。秦青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金玲灵只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席，看着两边没见过面的亲戚，秦青犹如社恐发作，随便扒了两口饭便“逃出”小楼，钻到树底下踱步抽烟。
南方的八月比沪市更加难熬，乡下时不时一阵山风吹过，也是热乎乎的扑在人的身上。秦青身上套着薄薄的黑色帽衫，遮得严严实实，快捂出一背的汗。下面为了降温，只穿了条短裤，在三四棵树之间来回的走，为的是不让蚊子有机会在她腿上停留太长的时间。
秦林老远就看见秦青夹着烟，在树下走来走去，便带着一脸的笑走到她的身边，调侃道：“哟，我们大姑娘都学会抽烟啦？走来走去锻炼呢？”
秦青停下脚步，猛的吸了一口香烟，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等秦林走近才笑着回道：“早会了，高中就会了，只是抽的不多。”
“对，别抽那么多，吸烟有害健康。”秦林没有等来自己女儿递上香烟，只能自掏腰包给自己点上一根。
秦青食指轻敲烟蒂，余光瞥见秦林抽出一根香烟，应该是出于习惯，往秦青的方向伸了伸，顿了一下，讲香烟塞进自己的嘴逢。秦林没有用自己的火机，而是朝秦青伸了伸手。
秦青明白他的意思，手指指尖捻着火机的一点，递给秦林。
秦林认为这个互动代表了父女间破冰的成功，是时候可以开始亲昵的交谈了。“最近过得还好吧？你两年都没回来了，也不主动和我们联系，要不是你爷爷去世，你是不是都不回来看我们啦？我和你妈妈都很想你。”
天很蓝，秦青看着远处稀疏的白云，淡淡的说：“是吗？”
“是啊，这个肯定是的嘛，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想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儿就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小棉袄嘛，还是在身边比较好，家里有什么事也可以帮着点，当然你有什么事，我们也一样可以更好的帮助你嘛，对吧？”
秦青笑而不语。
“对了，你的工作怎么样啦？”秦林是很聪明的，正是因为他的聪明，才让他赢得了上大学的机会，继而认识了金灵铃。年轻的时候，他挖空了心思追求金灵铃，他认为上过大学的自己，是一位足以配得上这位生活无忧的大小姐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大小姐并不看重爱情，她的眼里更多的是其他的东西。他不过是棋子罢了！不过，秦林开导了自己，既然妻子不爱他，那他也可以不爱妻子，自己只需要像妻子一样，保持的表面的感情就好，何况他也获得了利益。他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还得到了孩子！虽然秦青并不是他期望中的孩子。哥哥秦森拥有了一名儿子，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名儿子，但是妻子因为秦青的出生十分的欢喜，他不便表示什么，为了自己的利益，只好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可谁能想到，她的女儿考上了名牌大学啊！哥哥的儿子只上了普通的一本，这在乡下也是能够光宗耀祖的一件事，因为这个，秦林不再看低自己的女儿，他第一次庆幸，幸好有妻子优秀的基因，让他能够更加挺起胸膛站在父亲和哥哥的面前。这几十年，为了生意，秦林见过不少的人，面对不同的人摸索出不同的说话方式。他自信他是最会和人打交道的，所以在与自己女儿的交谈上，就像是如来佛捉孙大圣一样，易如反掌。
“还行。”秦青吸了一口香烟，烟雾从鼻腔里散了出来。
“噢！那就好那就好，你是搞那什么，乐队是吧？”
“嗯，对。”
“那收入怎么样？还不错吧？”
秦青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还行，饿不死。”
“嗯嗯，能吃饱就好。”作为几十年的老烟枪了，秦林是比秦青更会品尝尼古丁的味道的，他吐出一个烟圈，像是在炫耀，然后砸吧砸吧嘴里的味道，说：“其实吧，你妈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嘛，就是想让你回来，帮帮家里的忙，肯定是比你现在的工作轻松很多，绝对不只是让你‘饿不死’的。只是你自己不肯回来，我们也不会说强迫你的，对吧？”
秦青两边的嘴角向下扯，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在赞同父亲的说法。“对！但是我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不是更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找个人结婚生小孩吗？”
“不冲突啊！”秦林笑了，开始给秦青讲自己的规划：“我可以给你在公司安排一个闲职，你也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在业务上，只需要帮我管管手下的那帮人就好啦。毕竟你们都是年轻人嘛，肯定更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你不知道，你舅舅去年刚把你表哥提上来当总经理，我们家不能输啊！等你找到喜欢的人之后，我就让你少做点工作，你们就去结婚生小孩，过幸福的日子，多好？我和你妈也不年轻了，现在公司里你舅舅带着你表哥，两个人强势得很，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唉，我知道你不喜欢，只要等你弟长大，可以接手之后，一切就都好啦！”
“可是秦缥只有7岁。”
“所以嘛，爸爸妈妈这才需要你帮忙啊。小孩子咻的一下就长大了，很快的。”
“安排和计划都挺好的。但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秦青故意停顿，脸上的笑纹加深，从眼角处瞟自己的父亲的表情，等秦林轻轻问了句才回答：“我喜欢女的。”
秦青给家里转钱那年顺便出了柜，不知道是为了气他们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目的，秦青只说了自己喜欢女生，隐瞒了自己也还是喜欢男生的这个事实。
秦青的再次提醒打断了秦林的思绪，将他接下来，计划中要说的话都给冲散了。
“你不要闹得太过分了！”秦林将手里的烟蒂扔在底下，脚尖狠狠地将其踩灭，低着头，眼珠子朝两边探了探，压低声音对秦青说：“你和你妈有一点真他妈的像，都知道怎么刻薄人。”秦林说完，丢下秦青跨步走进小楼。
秦青没有回头，在这场对话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过秦林。秦林只给她留下了愤怒和浓重的尼古丁的味道。和刚才一样，秦青一个人站在树下，慢条斯理的抽着烟，欣赏前面的一大片池塘。池塘里，一群鸭子在水面上飘着，秦青想起了小时候的一首儿歌，秦青知道的儿歌不多，只有这首印象最深，因为这首儿歌是小时候秦林教她唱的。
秦青并不在乎自己认识多少首儿歌，她自认为，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父亲的关照与爱护了。
她已经长大。
第二支烟很快就抽完了，秦青穿过大厅上了楼，黑色帽衫湿透，她打算换身衣服。秦青双手交叉抓着衣角，刚要掀开，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三楼住着他们一家，很少有人会进她的房间。秦青迅速转过身，却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门边，右手抓着左手手腕，一脸严肃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