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架了!装的
车开了差不多十分钟,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上面挂着个霓虹灯牌,上面写着“银海酒吧”四个字。
秦青下车四处张望,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好像有个人正往这边看。她近视,五米之外雌雄不分,十米开外人畜难辨,却又倔强的不肯戴眼镜。她嫌弃镜框丑,又嫌隐形眼睛麻烦,要是别人问起,她就回答别人模糊的世界更加美丽,反正怎么都是她说的有理。
董程几人跟着下了车。趁着董程大意,秦青从他身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身高差让董程不得不向后弯着腰,“我告诉你啊,你下次要是再敢散布谣言,我就告诉木哥,告诉他上次酒吧有个男的找你要号码,你竟然还犹豫了,没有马上拒绝!”
董程握着勾着秦青的手臂,求饶道:“错了,错了,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啊!”
朱文远和周鑫在旁边起哄,四人就这么打闹着进了银海酒吧。
秦青的乐队在银海每周都有演出,他们几个除了演出,平时也会来银海喝酒,今天来银海则是约了一位同样玩乐队的老友聊天叙旧。他们几个到酒吧后直奔卡座,和酒吧经理李杰以及几个熟人聊了几句,又看了前面的暖场表演,朋友迟迟没有到。
秦青最讨厌等人,她对董程说:“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
董程双手举着手机,恨不得从屏幕钻进手机里去,“哦,去吧。”
秦青鄙视他,交代朱文远和周鑫注意点东西,就走了出去,回来时看到一位高瘦白的女孩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一直拉扯着董程。
董程面色不愉,原本坐在对面的朱文远和周鑫也不在。秦青假装溜达,慢慢的挪过去,走近一听才知道,原来是女生正耍赖着想要董程的联系方式。
秦青知道董程不好意思说太重的话拒绝,便走上前去,站在桌前,一跺脚,抖了抖肩膀,夹着嗓子,装出一副扭捏的样子,“你干嘛呀!你竟然背着人家在这里撩别人哦,你混蛋!嘤嘤嘤。”
董程一下就明白了秦青的意思,将女孩推了出去,拉过秦青的手说:“哈尼,你别误会,我只有你一个,是她瞎扒拉我的。”
秦青双手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女孩皱着眉头看着两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赶巧,朱文远和周鑫也从厕所回来,看着董程拉着秦青的手,还开玩笑道:“哟,小青青竟有这般魔力,让湾仔董哥变直啦?”
“噫!”秦青赶紧甩开董程的手,嫌弃的拿纸巾擦了擦。
刚才还你侬我侬的,现在就恨不得分手。董程故意恶心秦青,重新抓着她的手,不乐意道:“哎,怎么的呢,你伤我的心了啊。”
“啧。”秦青作势要咬董程,董程手一缩,整个人也往墙壁里缩。秦青笑道:“那就伤你的心呗,我会不在意。”
朱文远和周鑫坐在对面偷笑。
秦青灌了一口酒,才想起要说的正事;“对了,阿严说他家里有事,不能来了。”
几人还在商量着要不要再继续玩会儿,却见刚才的女生又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名大汉。女孩嘴里骂着、喊着他们耍人,口中反复以“基佬”、“恶心”等词语羞辱董程。台上的表演没停,可观众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上面,而是纷纷看向秦青这桌。得到关注的女生得意洋洋,像是接手了台上的表演,起了更大的兴致,转过身去对着围观的人表演“泼妇骂街”。
当事人董程没有当回事,这样的事情他遇到太多次,而且他也不愿在银海闹事,站起来催着秦青想直接走。秦青虽然生气,但也没有表现出来,侧身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没想到转身的那一瞬被女生泼了满脸的酒。
周鑫猛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前面挡着秦青,“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不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啦!”
董程将秦青带出卡座,拿桌上的纸给她擦脸上的酒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女生。
女生被俩人的气势吓到,微微后退一步,仗着自己身后的两名大汉和这么多围观的人,想他们也不敢干些什么,挺着胸脯,嘴里依旧咒骂道:“你们他妈的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艾滋就是你们这帮基佬变态传出来的,你们就等着烂逼烂屁股吧!”
周鑫还想骂,被女生忽视的朱文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杯酒,走到女生面前,不由分说的泼向女生,“嘴巴放干净点,自己吃了屎也不要出来乱喷在别人身上。”
女生被泼懵了,秀丽的脸庞上挂着被酒沾湿的头发,她大叫一生,场面一度十分的混乱。
董程将秦青护到身后,两名大汉也撸着袖子往前一步,摆出架势。当事的五名男子加一名女子都做好了干架的准备。秦青站在董程的身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默默的掏出了手机。
在秦青按下通话键之前,酒吧经理李杰带着几名后勤及时赶到。
见到那么多人,两名大汗也知道干起架来准吃亏,和李杰掰扯几句之后就要走,女生不肯,嘴里嚷嚷着还要骂,反被两位大汉一左一右给架走了。
董程站在车门前,对秦青说:“没事吧?”
秦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李杰给她拿了件白色的t恤换上,但头发还是沾上了不少酒水,
秦青答:“我能有什么事啊,只不过是泼了一脸酒而已,还好不是硫酸。”
董程笑着说:“行,还有心情开玩笑,那肯定没事了。”
周鑫走上前,“放心好了小青青,哥哥们帮你泼回去了。”
朱文远打断他:“是我泼的。”
“行啦行啦,还废什么话呀。”
“得嘞。”周鑫摊开手掌,退到朱文远身边。
董程像是松了口气,对秦青说:“好了,剩下的事我处理,你回去赶紧洗洗睡了吧。”说完“砰”的关上车门。
公交车在离家最近的一站停了,车上的人陆续下车,唐宋元跟在人群后面也下了车。站在站台处,向四周望了望,他这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此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面。
唐宋元在站台上转了一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十二岁就跟随母亲出国,在这之前,只要碰上两天以上的假期,他都会被送到沪市。他总是在沪市住一段时间,然后离开,再回来,再离开,只是这次离开得太久,久到这座城市变化太大,公交这一路,让他误以为自己来到一座新的城市。
他打算循着记忆找到小时候常吃的面馆,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面店还开不开。
相比之下,老城区的变化要小些,很多旧时的小店或拆除,或搬迁,只有在最中心的少数老店幸运的被人继承了下来。被周围的高楼围困的老城告诉唐宋元,他的童年正在被一点点的压缩,或许有一天,眼前的一切终将变成回忆,只有在网络上才能搜索到只言片语。
走街串巷,十几分钟后,唐宋元站在招牌下,抬头看着“陈记面馆”四个字。店里人还不多,不确定是否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他想进去尝一尝。
店面不大,厨房在最里边,透过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一大锅正在熬着的汤,和一个忙碌的妇女的身影。餐桌挨着墙壁,每张桌子能坐下四个人,唐宋元挑了门口的位置坐下,抬头阅读贴在壁上的菜单。
年轻的店员一直匐在收银台上,眼睛不错地盯着手机,伸懒腰时看见唐宋元一直抬头看着,估摸着在看墙上地菜单,便招呼道:“可以扫码点餐啊,桌上有码。”
“好的,谢谢。”唐宋元打开微信,扫了桌上的二维码,又浏览了一便菜单,给自己点了一份大排面。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面,外婆做得最好吃,陈记面馆的大排面比外婆做的差点,可以排第二。
唐宋元划走点餐界面,点开与木里的聊天面板,看到他给自己回的信息。
“下周吧,最近真的没时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真他么影响家庭关系的和谐。”
唐宋元点击下方的输入框,之前的信息被顶走了,画面被定格在最新的信息界面上,修长的手指快速的戳着屏幕。
“木总还挺忙啊。”
这次对面回信息很快,估计是因为现在是吃饭时间。
“你小子不行啊!这几年在国外好的不学,净学这些资本主义阴阳怪气的腔调。对了,老太太的后事都办好啦?”
“嗯,办好了。”
“不办葬礼吗?”
“一切从简吧,以前外婆说到了这一天,简简单单埋了就行。而且老太太情况特殊,在沪市也没有其他亲戚,其他的朋友什么的我也不认识。”
“唉,惭愧啊,我应该多替你去看看老太太的。”唐宋元出国后不久,木里的父母被调去另一座城市,全家搬离了三七弄,两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行啦啊,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过你真的没有回去过吗?我还想问你些事呢。”
“是没怎么回去过。不过你想了解事情还不简单吗,找梁茵啊。”
“梁茵?可是我和她不熟,而且我还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嗯……那干脆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在三七弄有人。”从言语中,唐宋元能感受到木里的自豪。
“什么人?你男朋友?”
木里是同性恋这件事,唐宋元是知道的。木里比唐宋元大四岁,是他在三七弄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每次都能以最热烈的感情欢迎他的再次到来。对于木里家里的事情,唐宋元知道的很少,只听外婆说过,木里的父母都是给大人上课的老师,好像这样就能够激起他学习的动力。
但优秀的人也有自己的烦恼,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教师的小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打架,不闹事,不给家长带去任何烦恼,完美无缺。但木里是典型的反例。他打遍三七弄无敌手,是有名的问题小孩,木里的父母经常带着他挨家挨户的去道歉。
其实木里很聪明,他曾经对唐宋元说,他可以很容易就靠一百分,也可以随随便便拿个零蛋,要是他的父母对他不好,他就全拿零蛋气死他们。为此,唐宋元没少见木里的父亲在楼里气急败坏的责骂木里,而木里,在这种情形下,也只是吐舌做鬼脸,丝毫感受不到压力。
后来,外婆告诉他,木里做了一些事,一些木里父母没有办法接受的事,他们几乎断绝了关系。唐宋元愕然,虽然木里从小就张扬胆大,但他也无法想象木里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身为教师的父母不愿与自己的孩子来往。但他当时正忙着升学考试,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分给这位多年前的老友。
再后来,唐宋元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交换生那里拿到了木里的联系方式,俩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络。
许久不见的俩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除了最初重逢的激动和喜悦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可以交谈,互动基本只存在与朋友圈间的点赞评论与节日祝福。唐宋元这次回来第一个联系了木里,不只是出于朋友间叙旧这一层原因。
“不愧是你,这都被你猜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娘把面端了上来,轻声对唐宋元说:“筷子在旁边的抽屉里,自己拿啊。桌子边上是酱油醋辣椒,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除了脸上多了些纹路,精气神还和以前一样。
放好面,老板娘开始了关心顾客的惯例,“小伙子,之前没见过你哦,第一次来吧?是来沪市玩的?”
“呃,对。”唐宋元笑笑,轻轻点头。
“哎,我就说嘛,你看上去那么面生。我跟你说哦,你是真的来对了,我们家这大排面哦,那可是招牌!每个人吃过了都说顶呱呱的,所以我们家吃的都是熟客。”
“嗯嗯,是挺好吃。”唐宋元筷子都没有拿起来,睁着眼瞎说。
见唐宋元的反应不大,老板娘也不好继续打扰别人,“不好意思哈,那你先吃,小心烫,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啊。”
唐宋元笑着回了一句“好”。
老板娘转身看到自己的儿子趴在收银台上,下班张脸藏在胳膊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睛仿佛钉在了手机上。唐宋元还没看清楚,老板娘手里的抹布一下就脱离手掌,朝着少年直直的飞了过去。
“卧……”少年上半身弹开桌面,想要躲开抹布,余光看到老板娘后,生生的把后面那个字给咽了下去,埋怨道:“妈!你干嘛!脏死了!”少年用两指捏起抹布,嫌弃的甩到扔在旁边没有人的桌子上,抽出湿巾桌上的湿巾反复擦拭被抹布挨过的地方。
“我让你来干嘛的,哈?帮忙是这么帮的吗?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趴在那里跟个王八似的。”
“哪里有亲妈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少年不服,给老板娘展示手机界面,狡辩道:“而且你看,我怎么就玩手机了,我就看看视频!”
老板娘叉着腰走到少年的跟前,说着抬起了手掌作势要拍下去。少年矮身抬起双臂想要挡,只是巴掌最终也没有落下去。“哎呦反了天了,你还顶嘴啊,看视频就不叫玩啦?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歌有啥好听的,整天戴着副耳机摇头晃脑的,怎么啦,羊癫疯啊你?整天晃荡你听不见脑子里响啊!”
老板娘看起来像是真的在生气,少年不敢再反驳,鼻子里哼着气,走到桌前捡起抹布开始擦桌子,背着老板娘嘴里嘟囔着:“看会儿视频都不行。”少年转过身,大声的说:“干干干!现在就给你干!”
唐宋元一直在默默听着,老板娘的气势范围覆盖整间面馆,他脸上不敢有什么表情,等到少年被老板娘拉进厨房后,才重新拿起手机给木里回复刚才未回的信息,让他定好时间地点后通知自己。
大排躺在柔软的面条上,热气均匀的往上飘,慢慢的往外散发热量,唐宋元用筷子一搅,将大排浸在了面汤里,酱汁在面汤中化开。
其实唐宋元并不喜欢吃猪肉,但是外婆做的大排例外。炸过的面衣吸满酱汁,一口咬下去,酱汁咸中带甜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是一种味觉刺激过后带来的满足感。
从小到大,唐宋元的样子都给人一种十分冷静的感觉,他很少哭闹,即使膝盖带着伤趟着血,小脸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
柳老太太给他处理伤口,就算痛也忍着不说。祖孙俩人都保持沉默,上完药,柳老太太径直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碗面,她把面放在桌子上,招呼小唐宋元过去吃面。
柳老太太静静的看着他咬了一口大排,吸溜了几口面,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滴进了面汤里。
在这之后,每每唐宋元遇上不开心的事或者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柳老太太都会给他煮上一碗大排面。
唐宋元抬头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但他一个都不认识。对面小楼种着月季,唐宋元没有错认成玫瑰,是因为外婆以前就常在阳台种花。他时常想起以前在沪市生活的时光。在沪市生活的人有几千万,但是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唐宋元的亲人,他所知道的,在中国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开了。
下午走出墓园的那一刻,唐宋元已经决定,回到美国后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