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开始啃资料, 赵音音面对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她的识字率问题。
老实说,她才刚刚开始识字半年,如今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只不过, 这些资料和会议记录里面的语言更书面化、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非常用字甚至是生僻字。
而她现在还没学会查字典呢!
晚上吃完饭,天还亮着, 赵音音正打算出门找宋致然学学怎么用字典, 赵满仓领着闺女来了。
他还真的很认真地把睿睿当成了棋友,这一大一小下得还挺乐呵。赵满仓媳妇难产没的,就他一个人拉扯闺女,之前跟赵音音说好让她帮忙领小姑娘洗澡。
“哟, 我们念慈今天这么漂亮啊。”
念慈比伊伊要大一岁, 九岁, 现在是二年级下学期。赵满仓天天到处给人起灶盘炕砌火墙, 得的钱八成都用来给他闺女花了,小姑娘文文静静地穿了条小白裙子,头上还带着白色的发卡。
睿睿跟赵念慈问了好, 赶紧跟赵满仓捉对厮杀去了。就小宝捏着手, 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发光的漂亮姐姐,给她挪椅子,还用自己的小手使劲儿地擦了两下。
“谢谢阿姨。”
赵念慈是个特别内向特别文静的小孩, 来了也不多说话,有作业就安安静静做作业。今天伊伊跑去宋致然家看莎莎了, 赵音音看着小宝那个呆样,坐下来陪小姑娘说话。
她突然灵光一闪,问小姑娘:“念慈啊,你会查字典吗?”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点点头:“我会。”
她认认真真地回答:“一年级学了拼音查字法,上学期又学了部首查字法。”
赵音音大喜,这下她看孩子学习两不误了。她把字典放在桌上:“念慈啊,能不能教教阿姨查字典?阿姨请你喝麦乳精。”
念慈认认真真地推辞,赵音音却抓紧冲了两杯,一杯给她一杯给小宝。睿睿正在隔壁跟赵满仓两个下得你来我往的、还时不时催人家快点,赵音音过去敲了敲门:“睿睿啊,你跟叔叔客气一点。”
赵满仓憨厚的声音传出来:“我俩下棋呢……这不论辈分。”
赵音音还挺喜欢赵满仓这个性格,这可是装不出来的,一般大人哪能跟小孩玩得这么有来有往的?
再说,赵满仓媳妇生孩子难产没了,这男人把闺女养得这么好,又给闺女取名叫念慈,算是难得了。他可是厂子里正式工人,再娶不说娶个多好,肯定是能娶到的。这人一提这话题就摇头,说死了这辈子都不给闺女找后妈。
赵音音说完这句,回来拿好字典,端端正正地听小老师讲课。小宝在一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穿白裙子像小仙女一样的小姐姐。
念慈讲起课来满脸通红,可是态度可是很端正的!赵满仓最得意的就是他这个闺女,在班级里是学习委员,是老师们的心肝宝贝。
“阿姨,你会拼音吗?”
赵音音的拼音还是跟睿睿莎莎学的,两个小孩在幼儿园里学了、回来再教给赵音音。不过,鉴于两个老师的学习进度也有限,她的拼音还没学完。
“那我们先学偏旁部首吧,”赵念慈有点紧张,不过,她听这个阿姨说是想查字典看资料,按照老师说的,应该使用部首查字法,“先跟我背口诀。”
她教得像模像样的,赵音音也毕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一个晚上就大致学会了怎么查字典。
赵满仓败在睿睿手下,回来要带念慈走,念慈还认认真真地跟赵音音说:“阿姨你虽然学得很快,也要注意练习呀。”
赵音音特别想捏一把这小姑娘,可是毕竟是人家的闺女,她之前带着念慈洗澡的时候就注意到,小姑娘脸皮特别薄。
于是,她也认认真真地像是面对真正的小老师一样:“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练习。”
赵满仓闹了个大红脸:“姐你整啥呢,她就是个小孩。”
“谁说的,这是我的小老师,教得可好可厉害了!”
她嘱咐赵满仓:“赶紧回去吧,天要黑了。”
赵满仓要走,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身:“姐……”
“咋了,有啥事儿你就说。”
赵满仓有不太好意思,牵着念慈的手道:“没事儿,我先走了!”
赵音音也没追问他,把父女俩送到门口,又去了宋致然家。伊伊跟莎莎正玩得难舍难分的,赵音音索性叫她留在那边睡,横竖又不是没跟莎莎俩人一被窝过。
她自己慢腾腾回家,睿睿已经拧开了收音机,小宝在那追问他:“下次赵叔啥时候来啊。”
睿睿想了想:“他说他过段时间有点忙,可能来得少。”
小宝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赵音音捏他一把:“你是想见你赵叔吗?你是想见念慈姐吧?”
小宝不好意思地跑到一边去了,李婶也笑出来了,赵音音捧起来大字典,把从单位带回来的几页文件拿出来开始看。
收音机里面放着不知名的音乐,李婶拿了自己的一件衣服过来改,赵音音道:“李婶,有缝纫机呢,你直接用就行。”
“我缝几针就行,省事儿。”
她不习惯用缝纫机,赵音音也没勉强,开始按照念慈教的字典使用方法,一个一个地认识自己不认识的字。虽然暂时还不会读拼音,但是也可以了解字义。
赵音音盘算好了,过几天要是念慈还来、就跟她学拼音,以后自己就不用攒着不认识的字到处问人了。
接下来几天赵满仓和念慈都没来。本来说好星期天她带着孩子去洗澡,等到十二点也没来,下午赵音音只得跟宋致然一起带着伊伊莎莎去洗了。
睿睿和小宝叫小郑带着去了,小郑的媳妇韩梅怀了,他这段时间天天伺候媳妇,又对院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好。
不过,院子里也就这么几户人家还维持着平时的友好,大部分人家彼此可都不太和谐。
——分房子就要出结果了!
只有齐大嫂和赵音音不着急,剩下整个院子的人谁不着急啊。
家属院每家都是一模一样的房子,赵音音这两个大人带三个小孩住在一起都挤,更别提别人家了。好几家都是祖孙三代,十来个人挤在一个屋里头。
“不过,咱厂子这回盖的房子可是挺不错的,我听说家家都有卫生间。”
大澡堂子里都是本厂的人,宋致然跟赵音音说话,旁边喷头下面的大姐也过来搭话。
“房子是不错,可是就是盖得太少了,”大姐一边洗头发,一边大嗓门插话,“不知道能不能分上啊,说头一批只有三栋楼!”
三栋楼确实是太少,阳机二厂五个车间下来上千人,这么算的话大部分人都分不上房子的。
大姐看起来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洗完头发直接豪迈地把搓澡巾递给赵音音:“妹儿,来,帮大姐搓个背。”
大澡堂子就这样,一个人来的多半直接找个人搓背,互相帮忙的事,也没人会拒绝。
赵音音给她搓了几下,大姐继续说:“地基都起来了!我去看过了,听工人说有三种户型,一户一的、一户二的,还有一户三的。分房是个事儿,分到啥样的房子还是个事儿!”
听见她这句话,赵音音多了个心眼。
之前许云海说肯定能分到房,但是万一分个一户二或者一户一,家里这些孩子可是住不下的!
她给大姐搓完背,大姐按着给她搓了:“你看我这多有劲儿!下泥!”
大姐先走了,赵音音跟宋致然一人抓着一个小姑娘开搓。莎莎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碰一下就扭来扭去,时不时尖笑出声。
赵音音给伊伊搓完了又给她打香皂,问宋致然:“这要是三种户型的话,你说我要不要去也跟着走个后门?”
“现在不赶趟了吧?”宋致然道,“如果连地基都打好了,我估计分房的事儿也已经分得差不多了。我回头帮你问问看看。”
宋致然在厂子里还是挺有面子的,很快就问到了结果。周二她一下班就来了赵音音家,还顺便带了本她给莎莎买的儿童读本教赵音音拼音。
“你家定了,一户三。你别担心了,许云海那么大个劳模的名头顶着呢,上过市报上过省报的,缺了谁的也不能缺他的啊。”
赵音音点头,看宋致然还在笑,问她:“那你呢?”
“我发扬风格,换了个一户一的房子,”宋致然刚来,分房这件事上有她一个其实也是厂子里看她的背景照顾她,她主动换了个一户一的,“就在你家对门!二层,咋样?”
小姐妹都挺高兴,蹦着叫一会儿就去玩嘎拉哈了。宋致然拿着课本教赵音音拼音,看她记得认真。
“你要是上学了,没准儿能考个大学。”
可是现在开始的话,就是再好学只怕也难了。
赵音音自己也想过,她要是早点穿越可多好啊。
“瞧你说的,我可听说过大学难考,都是文曲星才能考上吧。我先把这拼音学好了、能自己查字典就行了。”
她突然想起来:“对了,莎莎不是想学唱歌吗?你想好什么时候给她找个老师没有?”
“还没有,我还没想好呢。你说,要不要顺便让她学个钢琴什么的?”
赵音音可不了解这些:“你问你闺女去,不过我之前听人说过,唱歌还有不少比赛。是不是以后还要参加比赛?”
宋致然还没下定决心给莎莎找哪个老师,这个亲闺女终于回家了,她现在看什么老师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赵音音劝她:“先学着,又不是不能换了,不行再换。”
倒是小宝学足球这件事有点难,宋致然帮忙请教了,人家一开始还想出主意,后来一听小孩子还没上学,说叫小孩先玩着。
“行,那我知道了。”
既然急不来,那就先慢慢看着,而且小孩子没定性,说不定等他将来还喜欢了别的呢。
不过,赵音音为了之前听说的运动员饮食,特地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营养学的书回来。就算是小宝以后不踢足球不去做运动员,给几个孩子加强营养也没错。
她学会了查字典、又学会了拼音,白天上班就啃那一批资料,晚上回家就看那本营养学的书。受她影响,连小宝都拿着睿睿的画册开始看了。
炎热的七月份就这么过去了,七月底的时候,突然有个好消息:许云海能出院了!
“许同志的身体底子不错,恢复得也是非常好的。”
赵音音领着家里所有的孩子一起去了,连莎莎也跟着来了,大家一起听大夫的嘱咐。
“现在已经能拄拐下地行走了,但是后续的康复运动一定要注意,过一个月回来检查。”
看着许云海拄着拐站着,赵音音激动得眼角有点湿润,她又问大夫:“主任,那以后他是不是就跟正常人一样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骨头,在行走上还是要注意一些的,少运动,不要剧烈运动,”大夫仔细地说了各种注意,“不过正常的日常行动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也不要太紧张。”
出院的时候,许云海坚持自己拄拐下楼,赵音音和几个孩子拎着行李跟在他后面,看着许云海一步一步地挪下楼。
虽然慢,可是毕竟是自己走下去的!
“太好了!”
小郑骑了三轮车来的,看着许云海也很高兴:“许哥,你以后就能站起来了?”
“对!”许云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再过个把月,这拐也用不上了!”
回到了家属院,整个院子都出来看热闹。平时再有摩擦,许云海也是阳机二厂的大功臣,工人们对厂子的感情不管多复杂,根子里还是热爱着的。
“行啊,站起来就好啊,”张组长把众人都赶回家,叫许云海回家好好坐着说话,“你这小子,赶紧恢复好回厂子里来!”
这一路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三轮车,但许云海还是出了不少汗:“要恢复好还得一阵子,到时候再看。”
张组长察觉到他的问题:“怎么,你有什么新想法?”
许云海在医院里头是想过不少的,他以前在攻关小组,主要是因为他是厂子里英文最好的那个,能够帮忙翻译资料。他本人没上过大学,在技术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造诣。
而翻译资料……实在是个累活。他以前在厂子里头的时候,半夜不回家甚至直接睡在厂子里都是常事。
如果他还是过去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自然没问题。可是现在他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还有了妻子,再这样的话岂不是把家里的活都甩给了赵音音一个人?
“张哥,你知道,其实我没什么技术,也没学过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厂子里头就我英语最好,帮着翻译资料啊,有时候从别的角度出出主意,这才显得我是个‘技术员;。其实要真说起来,我有什么技术啊?”
张组长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他:“你不想回去了?”
“我现在有仨孩子,还有音音,可不是过去的我了,”许云海表情十分诚恳,“像过去那样吃住都在厂子里,先不说我身体行不行,就时间上也不行了。”
张组长皱眉头:“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没当爹呢,想这些干什么?当初我们家老大刚生下来,我还在厂子里赶项目,孩子满月了我才会去见一面!”
齐大嫂正进门,听这话撇嘴:“我说老头子,你说这话心慌不慌啊,你是没回来,把我累成什么样了?你老妈又不来伺候我,我月子落下啥病根你不知道?”
当年的她,甚至连抱怨都不敢跟丈夫抱怨。直到现在孩子大了,她腰杆子才直了,敢直接拿话怼他了。
“那不是工作么?”
齐大嫂道:“我没有工作吗?咋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赵音音赶紧过来劝:“哟,齐姐,张哥现在可不那样了。我昨儿还看他洗衣裳呢。”
齐大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老头子就是看不起我们妇女!”
张组长脸上有点挂不住,又问许云海:“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音音工作也挺忙的,林书记赏识她,调她去厂办,我也得分担家务才行。”
许云海在心底还有别的话没说出来,他也听了赵音音说的关于小宝要学足球的事。伊伊要学画,睿睿学围棋,这三个孩子哪一个将来都不省钱。
还有孩子吃肉的问题……
“我准备,请组织上给我调动个职位,”许云海脸上云淡风轻地,“我这个腿虽然算是能站起来了,但是毕竟是用陶瓷代替了骨头,不能多走,更不能跑,厂子里的工作我是真的不能胜任了。”
张组长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许云海竟然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我还记得,当初咱们一起研究那台数控机床的时候,你跟我说只有实业才能救中国,将来咱们也一定要有自己的机床,而不是从国外进口……”
许云海摇摇头,没叫张大哥,而是叫了张组长:“张组长,我到现在,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是我国现在开放了高考,很快就要有真正的高科技高学历人才来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现在想要换个岗位,并不是说我就不想为国贡献了……”
张组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我明白,你也值得的。人家领导闺女儿子都不用进厂,去供销社的去供销社,去国营饭店的去国营饭店,没理由你这个大功臣就非得冒着腿出问题的风险回去!”
齐大嫂也说:“老张啊,人家小许说得对。我还记得,你刚刚把他抓去给翻译资料的时候也说,小许为了弄明白技术资料里说的是什么,跑到车间去亲自看操作、跟着学。不是小许不愿意干……”
“我知道了。”
张组长自然知道许云海跟他说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作为厂子里唯一、整个阳山市唯二的八级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
“我就是有点可惜,”张组长想通了,跟许云海说道,“你小子当初救了国家财产,啥东西也没跟厂子里要求,现在腿好了想换个岗位,这是应该的。我帮你去说!”
赵音音才泡好了茶端过来,张组长顾不上烫嘴,使劲儿吹了两口一下都喝下去,转身走了。
齐大嫂跟老头子心里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许云海这才是实在人:“小许,你别搭理他!这老头子就是犟劲儿上来了!”
“要我说啊,你为厂子里贡献了一次还不够,还得把这两条腿再贴出去?”
齐大嫂又跟赵音音说了两句,这才走。赵音音坐在炕上,有点担心地问许云海:“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说起什么东西也不如人重要的时候,许云海眼睛里的光——他是真的为自己能够把那台数控机床救回来而自豪的!
“现在都恢复高考了,再过一两年,大量的大学生就都毕业了,”许云海笑道,“我那点英语,都很快就要拿不出手了。等真正的高科技人才出来,我也是要让位的。倒不如趁着现在换个岗位。”
“厂子里能给你换吗?”
“大不了就去劳动服务公司,我之前坐在轮椅上,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的。现在不会了,你放心。”
赵音音心里头受到的震撼,比齐大嫂还大得多。
虽然接触得多、想得多,可是她毕竟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她看惯了妈妈姐姐们操劳一生,那些做父亲的做姐夫的,何曾帮过一把手?
“这样……太……”
许云海拄着拐杖下地,把刚刚赵音音端过来的茶水端给她,带着点憨厚地笑:“真好,我现在能下地给你端水喝了。”
赵音音差点哭出来,许云海安慰她:“这是干啥呢,你听我给你讲道理。”
“我刚刚分析过我自己的事情了,我现在就算是回到技术员的岗位上,肯定也早晚会被淘汰。到时候被淘汰了,去哪可就不由我自主了,对不对?”
许云海说道:“倒不如趁着我现在还没回去、还能跟厂子里讨价还价的时候,趁着领导们还没忘记我为了厂子里废过一双腿的时候,找他们要个轻松一点的职位。横竖现在大家工资都一样嘛,只要不是临时工,到哪工资福利都一样的。我还能照顾照顾家里,咱俩现在的工资收入,长期雇李婶还是有点困难的。”
赵音音也知道这些,所以当初跟李婶说好了,只雇她两个月。
“我的前景给你分析过了……你慢点喝,别烫着,”许云海看着赵音音喝茶,声音放低跟她说,“你现在是被林书记亲自调到厂办,前途好得很!对不对?”
“我住院的时候,我同病房那个老头,你知道的有烟瘾那个,”许云海叹口气,“他跟我说,就咱们中国妇女地位最高,这是为啥?是因为能工作。”
赵音音猛地抬头。
她没想到,许云海说的竟然是这个问题。那天她说的她想为这些女人做些什么,他听进去了?
“但是我想着不对,咱们国家的妇女确实是工作了,可是孩子谁带?要么是一个个累得要死要活,下班继续带孩子;要么就是把压力转移到上一代去,退休了妇女们继续带孩子。我可听说了,国外的老人可没几个给带孩子的!”
赵音音认真听他的话,许云海看茶杯空了,又接过去给她续了一杯水。
“你说,家庭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在剥削妇女?你听听刚刚张组长的话,老实说,张哥算是个不错的了,也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是,他这就是在剥削齐嫂的劳动力。”
“但是,家里的活总还是得有人干的……”
许云海笑道:“所以,你看我分析了这么一大堆。咱们家,你的前途更光明,所以就把资源都倾斜到你身上!”
外面的天有些昏暗了,晚霞的色彩映照在窗子上,背对着窗子的许云海像是身上镶了道金边一样。
“这个问题,我想得不够透彻,我找人借了本书看,等我看完了你也看看。是恩格斯的书,讲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说起书来,赵音音想起来了,她去医院探望的时候看见过那本书,书名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好,”赵音音相信许云海,“等你看完,我争取也看一遍,然后我们一起讨论。”
但是她还是有点担心:“但是厂子里会不会给你个不太好的职位?”
“所以我才先找了张组长,”许云海笑道,“张组长既然刚刚认可了我的说法,你别看他摔门走的,还是会帮忙的。”
“吃饭了!”
李婶在外面喊睿睿和小宝,许云海也说道:“走吧,咱吃饭去。”
今天是许云海出院的好日子,家里头虽然没有肉,可是前段时间攒下来些鸡蛋。赵音音今天又特地多买了点菜,桌子上也有五个菜。
莎莎好奇地去摸许云海的腿:“叔,你这个真的是换腿了吗?”
这小姑娘不知道看了什么科幻片,脑子里总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许云海给她解释:“没换腿,但是换了一点骨头。”
几个小孩都惊讶地睁大眼睛,争相去摸许云海的腿。
赵音音给他讲了最近家里的各种事情,许云海也算是个球迷,听说小宝居然想当守门员:“行啊小子!你放心,叔肯定能找着人教你踢球!”
有许云海在家,李婶也要做到七月底再走,赵音音这几天放心多了。她研读的那些资料,有不懂的也能拿回来问许云海。
只不过,有路主任盯着,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直接拿资料回去,只能自己先抄写在纸上,准备回去让许云海统一解答。
下了班,她忍不住一直把几个重要问题抄完,这才准备赶紧回家。
才走出办公楼,就看见许云海在门口。似乎是累了,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拐杖就靠在旁边。
他手上还抱着个奇奇怪怪的乐器,比琵琶要大一点,褐色的。几个小孩也都来了。
莎莎大声喊:“婶婶你怎么才下来啊!都没人了!”
厂区里头大部分人都已经去食堂的去食堂、下班的下班,可是还有人在往这边靠过来,好奇地张望着。
不少人认出了许云海,跟他打招呼。许云海只是笑,没接话,把怀里抱着的吉他拿正,清了清嗓子开始。
之前他下午经常出门,还特地嘱咐赵音音少去医院,就是为了跟刘世宇学吉他。
他和赵音音是因为一个错误走到一起的,虽然有着美好的结局,可是并不代表一开始的那个错误能就这么将错就错。
她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婚礼,没有三转一响,没有四十八条腿,没有谈恋爱的过程。那么,自己就要一件一件地都给她补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个时代的文艺青年很多,许云海问了一圈,最后决定学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来跟赵音音表白。
在医院能坐起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继续练,手指上甚至磨出了一个血泡。他每次都怕赵音音问起来,还特地嘱咐护士们一定不要泄露消息。
这首歌的吉他曲淡淡的,许云海唱得很动情。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虽然不擅长唱歌,可是一首歌练习了上百遍,唱得俨然似模似样。虽然比不上原唱邓丽君的深情,可是他唱起来微微紧张的样子,却蕴含了另一份认真在里面。
周围围着的工人越来越多,莎莎兴奋地拼命原地蹦高高。
赵音音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在宫里头多笑一分、恐怕就有人看不得她笑出来;她露出一点弱点,恐怕就有人要过来踩她。
但是今天,她从听见第一个字开始,眼前就开始模糊一片。她伸出手捂住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看着许云海带着笑坐在那里唱着歌。
伊伊也好兴奋,她不像是莎莎那么上蹿下跳的,她凑在莎莎耳边说:“叔叔可真帅!”
许云海今天还是特地打扮了一下的,穿上了牛仔裤、白衬衫,弹着吉他挥洒自如。
一曲终了,刘世宇按照提前演练过的,冲上来扶住许云海跪下去。
赵音音有点慌了。
她毕竟是古人穿越过来的,思想再觉悟,也残留那个时代的习惯。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冲着她下跪!
可这时候的文艺青年不少,围观的工人们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行啊!”
“跟老外电影里的求婚似的!”
“快点快点,快求婚啊!”
“许技术员!快点来一个!”
赵音音几乎是僵在了原地,她看着许云海跪在那里,深情地看着她:“赵音音,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她愿意!
赵音音用力捂住脸,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把手放下来。她仍然站在原地发僵,张了嘴几次都没说出来。
“我愿意。”
许云海掏出一块手表——他看过国外小说求婚要钻戒,可是国内结婚更流行手表,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买了块女表。
围观的工人群里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赵音音拿着那块表,死命把许云海拽起来:“你的腿!”
“音音,你放心,”许云海跟她表白,“我许云海此生一定不负你!”
周围的工人拼命起哄,大家都难得看见这样的场景,赵音音被起哄得完全不敢低头,许云海拄着拐一只手揽住她,朝着四周的工人道谢。
“谢谢大伙捧场,我现在要领媳妇回家了!”
赵音音扶着他,听着周围人的打趣,咬了咬嘴唇:“怎么跑到厂子里来搞这一套……”
她的心仍然砰砰地跳动着。
许云海住院一段时间,头发有些长了,今天不知道去哪剪了个跟港台男明星似的三七分。两个人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她看着许云海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睫毛比自己还长。
“以前,你嫁给我的时候,我没少听见厂子里头的风言风语,说你嫁给我这么个残废以后都完了……”
他把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头。
“我去问人家,女孩子想要什么样的求婚。问了一圈,大家都说,如果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求婚,就肯定会嫁了。”
许云海有点紧张:“我刚刚还怕,如果你说了不愿意怎么办……”
“怎么办?”
赵音音脸还烫着,话也说不多,她含羞带嗔地瞪了许云海一眼:“当着这么多人,我能说不愿意吗?”
“是我考虑不周到了,”许云海立刻有点慌,“我没有借助公开、借助道德压力让你一定答应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张协议还是有效的!”
都答应了他还来说这个!“
赵音音啐了一口,骂他:“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