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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冬日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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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鹤女院来了新夫子, 梅院的学生早课前七嘴八舌议论一番。

    世家出身的少女们对于在浔阳销声匿迹的宋姿宋夫子常常敢怒不敢言,宋家被世家主清算, 赔了大半家产进去,以金抵命,抵的是谁的命众人皆知。

    当今皇后的母家,如此大的靠山都没靠住,宋姿得意忘形,仍旧没逃得了彻底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地蒸发。此事不言而喻——皇后不愿再护着宋家了。

    所以宋家倒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宋家想要奋起重新爬到高处, 又要耗费不小的力气,可能是十几年,可能是几十年。可能命数不好, 从此在世家谱一落千丈, 谁又说得准呢?

    宋姿不在浔阳, 不在白鹤书院, 世家女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转到新来的夫子身上。

    女院分为梅兰竹菊四院,梅院,顾名思义,冬日寒梅盛放, 冷香四溢, 窗外梅花凛然绽放, 窗子内,学堂静悄悄。

    沈端一身鲜亮不失稳重的儒服,头戴方巾,腰间系着淡青色衣带,勾勒出一把细腰。

    她生得好,皮囊中上, 腹有诗书气自华。正是这份从书海学海里浸染出的优雅底蕴,使得她眉目之间沉淀了旁人没有的浓郁文气。

    年纪不过二十,和满堂学子岁数相仿,取代了宋姿的位置教书育人,自此有了师长的名分,不免忐忑。

    忐忑,兴奋。

    夫子一脚踏进学堂门槛,瘦弱,坚韧,如玉如竹。

    太年轻了。

    学堂开始窃窃私语。

    心高气傲的世家女蠢蠢欲动。

    琴姬指间捏着一杆笔,笔尖挥墨,专心致志地创作新曲谱,脑海里回放的,尽是清晨的旖旎画面。

    白梅落肩,风雪未歇,恋人缱绻不讲理的吻占据少女全部心神,热切的情意霸道蛮横地夺去她的呼吸,如水里的鱼,百般快活中空气被一口口抽离,快活且难耐。

    情烈之极,差一点就要死去的刺激。

    她眉梢冷冽,仿佛凝霜染雪,睫毛轻眨,又如雪落梅枝,风吹,万种风情都在一霎从冰缝里化开。琴姬恰好在新夫

    子自我介绍完毕时抿唇微笑,恰逢其会的美好。

    这首曲子,她命名【欢】。

    是一时之欢,偷欢,欢愉,还是求欢。

    在这充满人文气息的学堂念念不忘和情人的缠绵,她丝毫不觉难为情。笔杆放下,曲谱初成,抬眸,对上沈端佯装镇定的眼,她下意识去看身侧的十七。

    元十七盯着站在高台略显严肃的夫子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沈端被她看得局促,为人师长的责任心上涌,她清咳一声,面目愈发威严。

    是年轻未经历练,虚张声势的威严。

    琴姬一眼就看破。

    然而元十七看不破,在座的学子也看不破。

    元十七喉咙一阵发紧,没想到取代了宋姿的就是昨日才见过的这人。她耳尖红润,想到往后便不能和这人插科打诨,故作轻松地揉了揉发烫的耳,移开视线。

    “以后,可以喊我沈夫子。”沈端一身端庄,没人敢开她的玩笑,堂下一片恭敬应和声。

    能取代宋姿的,岂能是寻常人?如此年轻,却能胜任师长的职位,世家女们不是傻子,光有能力可做不成白鹤女院的夫子。

    必是能力和身份并重。

    一堂课下来,沈端释放了她满腹的激情和出众的才华,直到抱着教案走出门,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内衫微湿。

    课上反响甚好,且听着身后不乏赞叹的议论,没在诸多议论里找到她想听的那道声音,她羞涩回眸,看到元十七似笑非笑的眼睛。穿着儒服的女孩挑衅扬眉,沈端的心喧嚣鼓噪,忙不迭走开。

    一声轻笑。

    元十七望着她近乎仓皇的背影,心情好得转动笔杆,意识到此举不甚雅观,哼了一声,胳膊趴在书桌,埋头偷笑。

    哎呀。

    新夫子比昨天更可爱呢。

    这么不经逗弄,她打定主意往后要懂装不懂找夫子请教问题,借此好好逗上一逗。

    做了白鹤的夫子,每月有银两可拿,吃穿不愁,不用再担心她熬不过这冬,元十七眼角眉梢尽是笑,心里默念了一声“

    沈夫子”,心腔暖得不像话。

    她站在高台斯文授课的模样真美。

    琴姬的胳膊被嫡妹碰了碰,她垂眸,元十七歪头轻声道:“阿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喜欢啊,喜欢是你的眼睛离不开她,总想见到她。”

    元十七来了精神,偷偷摸摸问:“那爱呢?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少女清寒的眸子藏笑:“爱是你眼睛看不到她,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她,她不在你身边,不在你眼前,在你心里的每个角落。睁眼是她,闭眼还是她。”

    视线落在她张张合合的唇,元十七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藏着蔫坏,还有这个年纪的小羞涩,她胆子素来大,家里的老幺,常年被哥哥姐姐宠着,无法无天,百无禁忌。

    在没意识到妥与不妥时,她的话已经吐露出来:“今早,景哥哥是吻阿姐了罢?甜不甜?”

    她趴在嫡姐肩膀猫儿似的耍赖,声音压得低,仅仅两人可闻。

    琴姬冷俏的脸庞波澜不惊,嗓音慵慵懒懒:“嗯?”

    眼皮轻掀,裹着清清凉凉的风雪之意。

    元十七在她美眸注视下怂得不能再怂,姐妹血缘放在这,加之她对人情绪敏感,几乎瞬息感受到阿姐从心坎里飘出的嗔怪,识趣退开,重新趴在书桌,歪着头,笑容带着讨好:“阿姐是嗔是喜都美得凡人招架不住。可别再看我了。”

    琴姬笑吟吟:“问我,不如去问沈夫子。我想夫子肯定乐意为你解答。”

    元十七到底年轻,被她羞得脸上热意直接炸到脖颈:“我做甚要去问她?”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说着,钟声响起,下堂课的夫子进门,元十七话到嘴边有口难言,被堵得难受,心想:坏阿姐。

    家里姐姐多,哪一个都拿她当孩子,关乎情爱少和她提及,有时候问也问不出来,矜持的要命。

    她不服气地咬着口腔内的软肉。

    春心萌动,压着可不行。琴姬一心三用,分出注意来听夫子授课,笔下绘画不停,想着该

    怎样为十七和端姐姐创造发展恋情的机会。

    元十七和她做了同桌,仗着脑袋聪明,瞧着她阿姐画在纸上的白梅图,上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分明是她和景哥哥,笔触温柔,技法娴熟。

    她眼睛一亮,提笔开小差,在纸上匆匆写就一行字,推到琴姬手边。

    【阿姐,寒冬,踏雪,行与不行?】

    琴姬懒懒瞥了眼,笔尖轻挪,挪到那行字下面:【行。】

    她们姐妹俩频繁互动,后面的元十六可要醋死了。有样学样,写了字条给十五姐推过去。

    元十五‘纡尊降贵’分出注意理她,笔走龙蛇:【你是十四还是十七?年末大考能考前三还是前十?】

    气得元十六满脑子就一句话:不解风情!

    力透纸背,她确实有一笔好字,眼下一笔一捺里浸满了愤怒委屈:【你还是不是我阿姐了?!】

    元十五微微沉默;【乖。大考考差了,很没脸。】

    元十六深切怀疑这个“没脸”说的绝对不是她没脸,而是元十五自己没脸。元十五这人,呵!打小就和她不对付,文压她一头,武压她一头,见天的冷嘲热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前面十四和十七‘相谈甚欢’,她这里‘凄风冷雨天上下刀子’,刀刀戳在心口,她怒:【是!给你丢人了!】

    收到回复,元十五很长时间没做回应。等到想起要回应时,晚了。

    日落黄昏,夫子最后一个字落地,元十六挎着书袋气冲冲来到琴姬面前:“十四姐,我和你们回家!”

    “……”

    元十五心里道了声幼稚,哪晓得之后三天‘蠢妹妹’当真一个字都没搭理她。

    细雪纷纷,长眉山。

    梅树下,一行人围成圈烤肉吃,烟火味缭绕,飘香的鸡肉味钻出来,沈端拿着树枝一头对着自己的学生献殷勤。

    这次出行,是她赶在元家姐妹前主动邀约,所图为谁,长着眼睛的都晓得。

    沈夫子一朝脱贫,小心翼翼地追求元家十七,被追

    求的元十七为此得意了整整三天。最有意思的是,沈夫子不仅邀约人出来玩,还写了一首情诗送给一见钟情的某人。

    七分的得意被她不知收敛地推上云霄,元十七看完情诗脑子都是晕乎的,美滋滋拿给她阿娘看,以此来明目张胆地告诉谢温颜:阿娘,你看这人,是她先动心的!

    谢温颜看过情诗后笑得甚是慈爱,很放心沈端和女儿往来。

    没被人追求过的元十七被这份懵懵懂懂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裹挟着上了山,接过烤肉的那一刻,对上沈端那双眼,她的心颤了颤。

    灵魂是极其悦纳被沈夫子献殷勤。

    所有的羞赧被藏得很好。

    大周师生相恋自先帝和沈院长(帝师)始,开了先例,不再是世人不可接受。

    沈端的迷恋来得迅疾且猛,迷恋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学生,看见她就欢喜,看不见她就想念,辗转反侧,日夜难眠,像是这一生等待的人终于露出水面,宁愿涉水而行,都不肯再放她走。

    短短三天,送出去的情诗一封,没送出去的情诗堆了满废纸篓。只觉万千情思都写不好对十七的一见钟意。

    元十七脸皮多厚的一人,都被她的攻势弄得红了脸,入口的鸡肉带着甜味,她看了沈端一眼,沈端煮雪烹茶,很会看时机地为她斟茶送至眼前。

    昼景这回算是长了见识。

    昨日听舟舟说起她还觉得不可思议,今日见了,再回想前世沈端对十七的亏欠,又觉在情理之中。

    前世沈端溘然长逝,闭上眼睛前心底想的定然全是对十七的亏欠、相思,爱意和愧意刻入魂魄,恰如干柴碰到烈火,一点就燃。

    饶是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也不影响这份命定的情深。

    沈端性子比之前世改了不少。

    改得好!

    她拿出趁手的银色弯刀耐心削下一片片烤肉,堆在碟中递给坐在一旁的少女。弯刀用完被沈端借走,元十七颇有种扬眉吐气翻身做主的快意。

    为哄妹妹,元十五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讨好人的事,元十六

    气还堵在喉咙,就被喂上来的抹了蜂蜜的烤肉收买,正所谓吃人嘴软,烤肉香香甜甜,到了这份上她也没再继续和人赌气。

    很是领教了她的气性,低头的一霎,元十五怔怔地望着篝火,暗道:过不了两年,十六也要嫁人了。

    她这个妹妹,不知会嫁给怎样的郎君……

    岁月如梭,眨眼,人就长大了。她心思素来如深山里的冻土一般深,挖到最后才能露出些许真性情,和她相反,元十六是一点城府心机都没有。

    十七约莫和沈夫子看对了眼,在意识到在为十六的婚事感到忧心时,元十五被喂到嘴的烤肉烫了一下,从从容容放下,被元十六取笑:“多大的人了,怎么吃肉还被烫到?”

    元十五默默瞥她,无言以对。两姐妹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要好。

    琴姬慢悠悠尝着肉片,咀嚼咽下,滋味鲜美。细雪落在支起的宽敞帐篷上,她笑道:“恩人,你也尝尝。”

    她亲手喂过去,昼景就着她的手吃下那美味,元十七眼神微变,悄悄红了脸:她可不能要沈端这样喂她,沈端才追求了她几天,阿娘说,轻易得到的少有人会珍惜。日久见人心,总要多看看,才能知道这人靠谱与否。

    她经验甚少,问家里的姐姐,被传授了五花八门甚至很多都是截然相反的经验。

    这位姐姐说爱情要大胆,不怕受伤,那个姐姐说爱一人要小心谨慎。

    问十四姐,十四姐只道她对景哥哥是世间所有情爱的极致,心上人是情人,是恩人,是亲人,是友人,是不可割舍要全部占有的执迷疯狂。

    这说法太过复杂,听得她一头雾水,只能听阿娘的。

    她还小,有的是时间和沈端耗。若沈端真心求娶,同她耗个三四五六年也是应当的罢?

    被她瞧着,沈端半颗心想的是要不要有样学样,剩下半颗心,想的又是圣贤端庄肃穆的教诲。一颗心分成两瓣,矛盾的厉害。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家主和十四娘的甜腻劲。

    十七有

    沈端追求,琴姬有昼景陪伴,十五十六和好如初头,时而和身旁的九娘说几句,看着苍穹飘落的白雪,元九娘不甚矜持地想:她等的那个人怎么还不来呢?

    “要去打雪仗吗?”元十七问道。

    沈端相当配合她:“要去!”

    元十六嘻嘻笑:“我和九姐、十五姐结队,打你和夫子,还有十四姐和景哥哥。”

    “嚯!为何不是九姐跟我和夫子一队?”

    “因为九姐、十五姐,还有我,没有人疼啊。”元十六笑着站起身,说得在场之人面露羞态。

    元十七没在嘴皮子占了便宜,骄傲叉腰:“怕你!来就来!”

    “这不妥。”

    “哎?十四姐,哪里不妥了?”

    琴姬莞尔:“我不要和阿景结队。我和夫子结队。”

    姐妹在此时心灵相通,元十七眼睛一亮:“对!我也不要和夫子一队,我和九姐结队!”

    “那……那就是我和十五姐、景哥哥一队?”

    “就这样!诸位意下如何?”

    “好!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昼景被心爱的姑娘看得心慌慌,猜就晓得她的舟舟不会放过她,她摸了摸鼻子:“没问题。”

    一群人在山上玩打雪仗,还没喊开始,一道雪球长眼似地朝沈端肩膀砸去,晶莹的雪碎落成一瓣瓣,却仿佛是打在了她的心上,她傻呆呆看着眉飞色舞的十七,心窝子熨帖得很。

    莫说被她砸了,被她砸死,她都无怨无悔。

    琴姬浅笑:“阿景!”

    昼景回头。

    啪!

    松松软软的雪球砸在脑门,沁凉。

    碎雪掉进衣领溶化,她弯眉,那股想欺负人的心怎么都压不住。

    压不住那就不压。

    她很快反击,琴姬身形灵活,频频猜中她要丢的方位及时避开,两人彼此追逐越跑越远,跟着跑开的还有沈端和十七。

    雪球精准地砸在胸前,昼景眼睛微眯,下一息直挺挺倒地。

    她倒地不起,哪怕

    猜到其中有诈,琴姬也关心地走上前,她心里防备着,手指戳了戳这人脸颊,冰凉。

    她一愣:“恩人?”

    她的恩人不说话,沉睡般安静。

    “阿景?阿景景??”

    就在那分担心油然生起时,琴姬眼前一暗被人扑倒在地,前胸被撞了一下,四唇相贴,昼景轻咬她:“疼不疼?”

    “不疼。”琴姬笑颜灿烂,抓紧机会吻她。

    雪深两寸,就在她渐渐沉迷的当口,一捧雪被塞进后衣领,迷乱的心霎时清醒,她又气又笑:“好呀你,过分!”

    起身就要‘报复’,昼景倒退着看她,扭头哈哈笑着跑出很远。

    踩在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冬季的浪漫,在乎于冷与暖之间的暧昧拉扯。

    沈端不敢丢十七,抛开师生名分去玩,是被丢得最厉害的那个。按照元十六的话就是:谁教她在书院执教总是爱板着脸?

    元十七一个人的战斗力顶过元十六和两个九娘,为了看到夫子趴在雪地认输的狼狈情景,她卖力地把人一口气‘驱逐’进深山,其间碰到一只肥肥的雪兔,不忘大喊:“沈端!帮我抓住它!”

    喊的时候雪球不客气地往沈夫子膝盖骨丢。

    沈端一边扛着她的战力,一边撒腿去抓雪兔哄她欢心,忙得很。

    等两人意识到进入空旷的深山,另一头的元九娘早就累得回到帐篷歇息,歇好了走出去才发现:人跑没了。

    十五和十六玩着玩着不知去向,夫子和十七消失无踪,至于十四和景哥哥,早就跑没了影。

    “……”

    她孤家寡人披着厚实的毯子,心情有短暂的复杂。

    还以为此次出门有十五十六相陪,不至于被酸得掉了牙,这倒好,姐妹们不在,唯有和左右侍婢、忠仆护卫共寂寥。

    嘶。她搓搓手:风儿是愈发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0 18:01:34~2021-05-27 01:4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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