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轻锐气
长剑出鞘之声虽轻,周围却无一不是耳聪目明之人,嘈杂之声骤然停止。
剑光闪耀,王哲长剑斜斜向上,直指赵隽面门。
就算张焕没多少实战经验,看到这里也不禁诧异,“这个起手式大异寻常,攻击性十足,毫无谦和内敛之态,王闵出手就杀人,王不留行名不虚传,想必毒手七绝剑也是白叫的。”
“看剑!”
一声轻喝,青色身影骤然暴起,刷刷几剑刺出,内力附于剑刃,长剑如电,一剑快似一剑,招招刺向赵隽面门,咽喉,胸膛各处要害。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赵隽不退反进,右手抬起之时,长剑已然出鞘在手,一出手就是以攻对攻,以快打快。
王哲身法轻灵,转折腾挪间招式出人意料,剑法迅捷中透露出十二分的狠辣,每一剑都让对方不敢丝毫放松,落到实处,不死便是重伤。
邽阳府赵家长空剑法,以气势豪阔,剑锋凌厉见长,一招一式皆是大气磅礴,如长河落日,金乌横空,倒是有几分长枪的霸道姿态。
故此赵家佩剑,也比寻常江湖佩剑长了一尺。
此时由赵隽使来,锋锐豪阔不减,速度却更增几分,显然已是练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
以王哲的刁钻快剑,也没能在招式上占到一点便宜,赵隽每一剑都寸步不让,招招势大力沉,伴随嗤嗤声响,又快又重。
两人交手十余招,王哲已是换了四五套剑法,有轻有重,有虚有实,每一剑都攻势凌厉,出人意料,放在江湖上都是不容小视的剑法。
换了寻常好手,只怕早已死了好几遍,偏偏对上赵隽却无可奈何。
昨夜被纪傥莫名偷袭,今日对上赵隽又打得憋屈,实在让他恼火。
若是捉对厮杀倒也不惧,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消磨对手锐气,到时鹿死谁手其未可知,而今王闵珠玉在前,对比之下不免失了自己名声。
赵隽脚步稳重,进退有据,王哲身法轻灵如车轮翻滚,长剑吞吐似毒蛇吐信,眨眼间又是对攻十余招。
两人交手数十合,竟然没有一招防守,都是以出击招式,瓦解对方攻势,逼迫对方换招,剑光之间铮铮剑鸣不断传来,张焕看得大为过瘾,不知不觉向前走了好几步。
还是胡二眼尖,从背后一拉他的衣服,惊道:“队长,走这么前干嘛?小心被那些杀才刺两个窟窿。”
“哈哈,离得还远呢,怕什么?”张焕一笑,赶紧退了回来。
心里却在不断分析。
王闵长于算计,内力不俗,性格睚眦必报,出手就杀人,又与卢家有不可化解的仇怨,非必要不用和他对上,避开就好。
王哲剑法多变,出手狠辣,自己对上当以防守周旋为要,不可急于求成,宁可错失机会,也不能过于冒险,当伺机必杀一锤定音。
赵隽攻势无双,锋锐难当,倒是和我有些相似,不过长空剑法重势重力,想必不以身法见长,或许能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张焕吞口唾沫,内心大骂“他娘的,这还是年轻高手,就没一个好相与的,大爷碰上谁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在听从老娘的话,没去闯江湖,不然遇上几个老不死的,只怕没法给老娘送终。”
话虽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对江湖神往已久,也早已厌倦了官场的蝇营狗苟。
谁不想快意恩仇?谁愿意曲意逢迎?
离开只是早晚的事,或是差几两黄金,或是差一点决心。
哪怕没能说服老娘,凑够了钱,拜托朱权照顾好她,张焕也会去闯荡江湖。
当然,现在他有更好的目标。
求仙问道长生久视,飞天遁地纵横天下才是他的追求。
眼中看得剑光交错,耳中听得铮铮声响,王哲久攻不下内心焦躁,已知在剑招上难以取胜,唯有依仗灵巧身法,趋近对手身前,以七妙摧心手或能胜得一招半式。
只是剑气长空赵隽绝非大意之人,此时又非生死相搏,大可不必泄露自己底牌。
王哲猛攻三招,借两剑相击之力,一个灵巧翻转抽身而退。
长剑倒握,对赵隽一拱手,赞道:“长空剑法果然名不虚传,王某承让。”
“过谦。”赵隽挽剑摆手,退回原位。
左手旁一支剑鞘斜斜插在地上,脚下一踢,剑鞘跃起,正好套住右手佩剑。
却是他佩剑过长,遇战之时不利拔剑,向来以内力催动,剑鞘自脱。
双方交手不相上下,卢轸看在眼里,暗叹自己无法做得更好,遂上前一步,面向人群说道:“王哲算一个,还有谁想一试身手?只要晏兄,沈兄认可,我便不吝啬多加几人。”
晏安闻言也不意外,知晓卢轸等人有一窥己方底细的打算,只不过他有自知之明,比不得赵隽王哲几人武艺高强。
甚至也及不上昨日死去的李格,自然不会出来丢脸,转头对身后褚先生点了点头。
褚先生点头回应,走到众人身前,拱了拱手道:“老夫宁州褚雄,各位英雄若是看得起老夫,就由我来领教几招。只是老夫年迈学艺不精,支撑不了太久,那就以十招之数点到为止。”
褚雄出生草莽,年少之时吃过不少亏,其后武功渐进,进阶后天圆满,性格倒是越发谦逊,皆其交游广阔消息灵通,是以襄国江湖中人多半听过他的名声。
此时只说宁州褚雄四字,又明言交手十招即可。一时间人群之中不少人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一下子便跳出好四五个人。
褚先生不慌不忙,笑道:“老夫年迈,还请一个一个来。”
言下之意倒也不怕几人车轮战。
五人闻言又齐齐停步,都想让其他人先去试水。
褚先生等了几吸,见没人主动上前,遂点向左边第二,一个腰配长刀的年轻人,温和笑道:“这位少侠可是河东断岳门的弟子,我与你长辈有旧,不如由你先来。”
年轻人闻言一喜,摘下佩刀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笑道:“多谢褚前辈抬爱,小子乐施正是断岳门弟子,还望前辈手下留情,原谅小子冒犯。”
言辞之间分外有礼,手中刀鞘果然刻有一座断岳。
众人看得仔细,不禁议论纷纷,褚先生居然与对方长辈有旧,该不会是要放水吧。
要说这断岳门,在河东之地也算有些名气,不过也仅限于此。不说和十二大派相比,就算比之几大武林世家,也是有所不如。
按说这类二流末尾的门派,是难以知晓白玉仙令这种秘辛,现在来到上邽县的江湖散人,倒大多是这种年轻气盛,自恃有几手上的台面功夫的年轻人。
只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先生自然看得分明,年轻时候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白玉仙令这种江湖秘辛。
现在看来倒是一件幸事,那时自己的武功或许还不如对面这位年轻人呢。
褚先生内心感慨,脸上笑容不改,点点头道“好说好说,还请出招。”
乐施又一拱手,缓缓拔出长刀,以向长辈讨教的姿态,道一句“请指教。”
挥手出了一招负山戴岳。此招刀尖斜下,不为伤人,以示后辈面见师长,如临山岳尊师重道。
众人见此,一片嘘声,只以为要坐实褚雄放水之嫌。
褚先生也不理会,右手并指如剑,迅雷般点在刀背之上,乐施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中刀柄巨震,五指麻痹,一下子就松开了自己性命交关的长刀。
来不及做出反应,褚先生左掌挥来,已然到了胸口,乐施大惊,只以为要身死当场,心中大为悲愤。我以长辈对他,他却要我小命,老奸巨猾哪有什么长者风范。
心中念头转过,虽明知必死,也下意识运气于胸。不想对方掌力虽猛,却大而不聚,褚雄大手落在胸膛,乐施只感到全身一震,噔噔噔倒退几步,已然站在之前四人身后。
众人也是一呆,本以为就算不明显放水,也要过上几招,哪知道一招就被夺了兵器,挥手就让他退出场外。
褚先生在乐施脱手之时,一把抓过对方刀柄,此时见他还在愣神,温和笑道:“乐施是吧,很好,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我与你长辈相交甚欢,实不愿你在此枉送性命,若是能听我一声劝,还请你即刻返回河东,不要待在这个是非之地。”
言罢也不等对方回应,右手一挥,长刀直直插在乐施身前。
乐施面红耳赤,明知对方出于好心,心中也不是个滋味,默默拔起佩刀也不入鞘,就那样呆立不动。
褚先生心中微叹,又一指最左边一人,道:“老夫年长几岁,可不能等你们太久,从左往右,就由你先来吧。”
那人手握一对判官笔,腰间别有两个鼓鼓囊囊的鹿皮袋,显然是位打穴高手。
男子站前几步,也不施礼,心想刚才那小子上了你的当,傻乎乎被你两招击败,我可不会大意,只要撑过十招便算过关。
当下不二话,左攻右防刺向褚雄胸前膻中,神藏要穴。
褚先生右手一架,带偏对方攻势,左手又快又准点做对方右手神门穴上,趁对方手指无力,右手一捞,判官笔已然被他所夺。
那人大惊,自己明明有所防备,还是被褚雄用相似的方法,夺了兵刃。心慌之下出手又是慢了两分,左手判官笔来不及防守,胸前神藏两穴已被点中。
两团内劲集聚胸前,已是无力出手,那人后退一步,低头施礼道:“多谢褚先生手下留情,石固学艺不精,这就离开上邽县。”
褚雄心下大慰,难得看到一个面对巨大诱惑,能够知难而退的年轻人。
遂点了点头,解去穴道,手腕倒转,递还对方兵器,笑道:“很好,很好,往后勤练武艺,未尝不能有所成就。”
石固接过兵器,又施一礼,转身往北而去。
其后三人,不管是自觉武艺超过石固,乐施二人,还是明知不敌也不甘心,皆是打起精神,拱手之后抢先出招。
奈何褚先生武功了得,各般兵器娴熟无比,指剑,掌刀,擒拿手无不信手拈来。对手用什么招式,他就用类似武功对敌。
一双空手比他们手中兵器还要凌厉迅捷,不过三四合,纷纷败下阵来。
呆立一旁的乐施,看到几人纷纷落败,也早早回过神来,长刀入鞘,看得大汗淋漓。
张焕见此一拍大腿,内心暗道“江湖水深,果然藏龙卧虎。赵隽几人不说,单我遇上褚雄,自保不难,却万万不是敌手。”
胡二见他拍腿,眼神疑惑道:“头儿能看出什么门道不成?我觉得远不如之前两人长剑来来去去打个半天好看。”
张焕回头,拍了拍他都肩膀,点头道:“我是队长,自然能看出些许门道,似你这般,十个人也抵不过别人一只手。不过你小子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打了五场,还没我们军营操练来得好看。”
身后又一人出言怂恿,却是个老兵痞,破天荒用上敬称,道:“队长要不你去试试,撑过十招也能瞧瞧那盒子里装的是啥。我们地头熟,说不定能找出东西,那可赚大发了。百十两黄金哩!”
“你他娘想要我死啊,老子死了你也不见得能坐上队长的位置。那老先生招式不好看,武功却厉害的很,我要上去,还不被他三下五除二打倒在地。”张焕狠狠一巴掌拍在老兵痞肩上,打的他身子歪斜。
老兵痞疼得龇牙咧嘴,口中由自说道:“不会死哩,不会死哩,你看那五人不也好端端的,那褚先生又没带兵器。”
“要去你去,老子可不敢上场。”张焕自然晓得兵痞眼馋赏赐,却也没有暴露自己底细的想法。
此时五人落败,一时半会也没人敢上场,褚先生对前面再次拱手,道:“若是没人上来赐教几招,还请各位散去,听老夫一句劝,此地凶险,还是离开为好。”
不等人群回答,左边十数丈外屋顶上站起一人,朗声道:“且慢,纪某想来领教高招。”
来人黑衣黑裤,一脸冷漠,右手拖着一把黑色无鞘长刀,一步跃下房顶,脚下轻点两次,已然到了褚雄对面五步之外,端的是渊渟岳立。
这一轻身功法比之王哲不遑多让,不是纪傥是谁。
褚先生笑容不改,问道:“燎原刀纪傥?”
纪傥不语,微微颔首。
褚先生右手一摆,微笑道:“好,请出招。”
纪傥也不废话,眼神一变整个人瞬间变得锋芒毕露,偏生他掌中宝刀藏锋于内黑不溜秋,对比之下使人下意识有所忽略。
突然黑影一动,几乎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刀,只听得骤然间,破风之声响起,纪傥猛烈攻势已然发起。
刀风搅动空气,炙热气息如火似燎,褚雄双眼微眯,一指点出,金石之声传来,准确点在刀身侧面。
纪傥刀势一滞,顺势向下,呼呼呼三刀斩向褚雄双腿。
褚雄左脚站立,右脚连踢,不过两招已然转守为攻占据上风,第三脚又一次踢在纪傥刀侧,黑色刀身剧烈震荡,虽未能使其撒手,也逼退纪傥两步。
褚雄暗中点头,黑道高手少年成名,果然是有实打实的本领。这几年纪傥名声鹊起,谁也不知他师从何人,一出道就灭人满门,也不知是何仇怨,故此早早打上了黑道印记。
随后几年虽说他行事狠辣,却也没多少滥杀名声,说起来倒是王闵出手狠毒,别人碰到他手上,少有能得活口的机会。
心思电转间,纪傥再次挥刀席卷而上,黑色身影像是一只黑色飞豹,灵活无比,手中长刀却似黑夜中的大浪,带着破空之声汹涌不绝。
眨眼功夫已经斩出四刀,褚先生也是拿出了真本领,两只大手穿插期间,或掌或拳,或弹或点,又是两招再次反守为攻,其后两招第二次逼退纪傥。
此时两人已然交手八个回合,纪傥虽退,却越战越勇,不曾落败。
撑过十招自然无需多言,只是纪傥生性好强,若是两招之后灰溜溜退场,又怎能甘心。
当下不管不顾,再次欺身而上,手中长刀抡起如山如浪,搅得三四丈内如火如燎,街边树木震动,十几片绿叶落入其中,被刀风卷起不得逃脱,眨眼睛燃起火光,烧成灰烬。
十招之数早过,褚先生再不留手,一步踏出丈许,双手如探海铁棒,左手金刚神拳,右手开碑铁掌,招式简洁却都是刚猛有力路数。
纪傥招式连连变化,却好似大浪拍岸,始终无法击退崖壁。再看褚雄双臂挥动,两掌一拳打断潮头,遏制纪傥攻势。
纪傥也是干脆,事不可为转身抽刀而退,鼓起全身功力呼呼两刀,再次当头斩去。
褚雄一拳轰开长刀,第二拳直直轰在纪傥左肩,被他侧身一滑,卸去大半力道,然而纪傥不退返进,咬着牙当胸劈出一刀。
褚雄双手一合,死死夹住对方长刀,此时纪傥已是深入褚雄攻势范围,想撒手后腿也已不及。褚雄若是心狠一点,一脚踢去,纪傥不死也要重伤。
抬头处目光所及,却是纪傥不屈双眼,褚先生微微皱眉,对他好胜之心略感不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未下杀手。
褚雄松开双手,冷哼一声:“过刚易折,请你好自为之。”
纪傥收刀,眼神依旧停留褚雄胸膛,褚雄突觉有异,低头一瞧,自己胸胡须大半卷曲,却是被纪傥炙热刀风烤焦。
江湖中人,任你内力练到先天化境,也无法兼顾须发之上。方才褚雄夹着纪傥长刀,双手有内力保护,没有受伤,却未能考虑到颚下长须。
好在长须没被点燃,否则大大有失高手风范,褚雄松开的眉头再次皱起,看了一眼纪傥,也不言语。转身之际右手握须,拇指微微用力,把烤焦的胡须切个干净。
垂下右手,藏在袍袖之间。
褚雄动作隐瞒,却未能瞒过眼尖之人,卢轸对此大为满意,纪傥全力以赴非但露了底细,还受了不小的伤。
褚雄手段高超早有耳闻,长辈多次告诫,而今倒是看出几分真实。后天大圆满上浸淫多年前辈,实非年轻一代可比,倘若他年轻之时得逢明师,先天之境未必不可。
“很好,燎原刀果非虚名,算你一个。各位,还有谁想来领教沈家绝学?”卢轸呵呵一笑,心中积郁之气消失大半,若非手中拿着玉盒,都想双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