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娘,孩儿愿意!孩儿愿意!”
“住嘴!”
中年妇人低声斥责儿子,觑见欧阳家的都瞪着他们这边,又悲伤的哭了起来:“痴儿呀,你和欧阳姑娘无缘,跟娘走吧。moweiwenxuan”
“有缘无缘都是你们在说,什么都是你们在说!”
叫固哥儿的少年语气异常悲凉,一个劲儿的向妇人撒气:“在你们眼中我就不是一个人,是个物件儿,我不能说话,我一说话就是错的,既然不想我说话,你们当初生我下来时就该把我毒哑了!”
这场闹剧在两家的当家人过来后就戛然而止,那叫固哥儿的少年一见他父亲黑了脸,犹如突然走了魂儿,狠劲一下就散了。
黄梨站在人圈外,看得连连叹气,以前她以为在封建父权之下,家族里的女性是被忽视自身需求、被压迫、被剥削、被牺牲的主体,今日看来家族中的低阶男性也是。又想这个少年今日被压迫被牺牲,那他今后当家做主是会排斥这种制度,还是会成为这种制度坚实的拥趸者呢?
大有可能是后者吧!
黄梨忍不住再次叹气。
“叹什么气?”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黄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她身后之人不是展昭是谁。
她刚刚就看到他和黄峤跟着欧阳蝶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何时又绕到了自己身后,对他“吓”自己的这一举动,她当然回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转回头继续看戏。
展昭讪讪的笑笑,向黄老夫人见礼。黄老夫人笑着问他“何时到的”,他陪笑着回答。
原来他这几日极思念黄梨,又想看看徒弟欧阳晴的情况,一直在想借口怎么跟过来,今日时机正正好,终于被他寻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借口过来用晚膳。本以为会很快见到心上人,没想到遇到梁家退亲,前世的他就厌烦这家人,所以当双方请他当见证,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欧阳蝶当时气得面红脖子粗,执意退还所有聘礼,并让梁家的当家人当着见证人展昭的面点清楚。
那个当家人被他将了一军,面上极其难堪,推脱说只要回一半,另一半当作对欧阳家的补偿。他对展昭说他不想两家闹得过于难看,因为他儿子梁子固和欧阳蝶儿子欧阳戋以后都是要考科举入仕的,说不定会同朝为官,闹僵了对两个年轻人今后都不好。
展昭劝说欧阳蝶,既然事情已经无法转圜,有补偿总比没补偿好,这笔补偿充进欧阳晴的嫁妆也好。欧阳蝶想到女儿余生艰难,连连叹气,同意收下梁家赔偿,但他还是执意让梁家的当家人当面清点嫁妆,后来又请来会算术的他的表侄——封丘县丞黄峤。四人一同去了库房,而梁子固就趁大人没注意到他,从前厅溜到后院,他想偷偷见欧阳晴一面。
梁家的当家人吩咐随行护院抬走清点出的聘礼,随即向黄峤和欧阳蝶告辞,谁知欧阳蝶一直侧身相对,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他的无礼让梁家的当家人感到很难堪,脸都涨红了,讪讪地走到展昭身前,与展昭寒暄两句就告辞走了。
院里清静不少,跟着欧阳蝶就请展昭和黄峤入席,儿子欧阳戋作陪,院里一下就走得只剩几个女眷了。
李氏这时走到黄梨母女身前,感激黄梨刚刚善意的提醒:“刚刚是你提醒了我,不然还真被她骗了。”随即又露出凄凉的神色,说她女儿被绑架,如今又被退了婚,名声受损,以后可怎么办。
黄梨想了想,“我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
李氏对她的说辞很是诧异,问她“何以见得不是坏事。”
“他们就是打定主意来退亲的,表妹这才刚出事呢,他们就急忙来撇清关系。对,他们家有他们家的考量,其实退亲就退亲,除了觉得这家颇为现实外,也能理解。但那位娘子却用母亲的身份替她丈夫、她儿子找补开脱,还到这边来唱一出大戏,不仅现实还想占名声上的好处。”
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
黄梨继续道:“我与表妹虽只处了几天,但也看出她是一个本分正直的好姑娘,她不适合那家人。就算嫁过去,只怕时间长了也活得不如意。一生那么长,谁能保证一生顺遂如意,如果遇到磕磕跘跘,如果表妹碍了他们家族利益,难道还能指望那家人护表妹周全?”
黄梨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被抛弃都算好结局。“所以在我看来,退亲不是坏事,至少提前认清了那家人。”
李氏认真思索黄梨的话,原本哀伤的目光恢复了几许神彩,这时拉起黄梨的手,问她他们家接下来该怎么办。
“目前来看,表妹名声受损已成定局,我们就暂时不管这件事。家里生活一切如常,但得尽量减少人员外出,还要交待外出之人出门办事行事低调,若有人问起梁家,不得说梁家坏话,若问退亲的事,一概不知。现在表妹最需要的并非嫁人,而是治病,神医来后全家更要低调,家里也要安静祥和,这样表妹才能安心治病。接下来就是等待,这一过程或许几天,几月,也或许要几年,最后就是看神医能把表妹治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再替她好好选一人品好、家风优良的人家。”
黄梨说完,向李氏微微一笑:“表妹这盘棋并未下到死局。”
李氏眼中又升起了希望:“好孩子,那你说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你表妹?你不知道,自从你表妹出事,表婶是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告诉她什么呢?”
黄梨反问一句,跟着就道:“表婶,除生死外都是小事!既然是小事就不急,等到神医给表妹医治得差不多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与黄梨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欧阳蝶,他此刻正眼巴巴地盯着坐在他身旁的展昭,见他英姿勃发,举止儒雅,不仅外形好,武功高,人品更是没话说。
欧阳蝶此刻忐忑与喜悦并存,又有些患得患失,心情极其复杂,夹了好几片羊肉到展昭碗里,“大人,多吃肉!”待他吃光碗中的羊肉后,欧阳蝶又端起酒杯,向他敬酒,“大人对小女的关爱之情,下官不胜感激。”满满一杯酒,他一饮而尽。
展昭也饮了酒,感叹道:“都快半月了,两位神医一位都还没到。”
黄峤接道:“会不会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展昭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希望神医谷的神医真如传言一样,万一不像传言那样,万一落个残疾……”欧阳蝶焦虑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黄峤劝道:“表叔,既然请了神医,就且相信神医吧。再说,再不济表妹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欧阳戋这时接着表哥的话向父亲保证,“爹,如果妹妹今后真残废了,孩儿养妹妹一生!”
欧阳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妹妹最终还是得嫁人。”他再次看向展昭,眼中满是殷切之意:“这次得给晴儿寻个人品好的夫婿,如果……如果晴儿真治不好,我……我把整个家都搭给她当嫁妆,只要能善待我女儿……只要能善待我女儿……就算做妾也是好的。”他不觉红了眼眶,偏过头,偷偷拭泪。
“表叔怎么又说到做妾上去了,”
黄峤喝了酒,脸颊通红,话匣子也打开了,他非常不赞同表叔的观点:“表叔,别怪表侄多嘴。如果表妹真治不好了,何必执着于给她找婆家,表弟刚刚也说了,他愿意照顾他妹妹一生,就由表弟照顾,何必搭上整副家底。表侄这样说,并非看重钱财,而是谁敢保证新夫婿人品,那张人皮之下谁知道是人是鬼。”
欧阳戋听得连连点头。
“我相信神医的医术!”展昭突然插了一句:“我见识过,只要他们中有人来一定能治好欧阳姑娘。”
……
晚膳后,一顶软轿出了欧阳家的宅子。黄梨撩开轿帘,见天已黑尽,不少人家都亮起了灯火,朦朦胧胧的古镇灯光令她想起了以前和家人在古镇游玩的情景,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
“黄姑娘!”
一声呼喊拉回了她的思乡之情,她探头回望,见展昭骑着马追了过来,她嘀咕一句“真烦”,跟着就放下轿帘,气咻咻的坐回轿里。
没一会儿就听到展昭在轿外问她去哪儿。
去哪儿?我去太空!你管得着么!
黄梨心中答道。
隔了一会儿,走在前面的那个轿夫替她答道,“白矾楼,表小姐要去白矾楼买桂花大卷酥和三鲜莲花酥。”
“黄姑娘,在下也久未到矾楼吃酒,不如由在下做东,请姑娘吃酒。”跟在轿旁的展昭建议的说。
请吃饭呀,反正不用花自己的钱。
“你请客当然好了。”
一马一轿就这样出了东华门,轿外忽然嘈杂起来,只听得人欢马叫,震耳欲聋。黄梨好奇,再次撩开轿帘,街上跟炸了锅一样,到处都是人:有抱着丝竹管弦的乐工、推杯换盏的酒鬼、踩高跷的卖艺人、更有穿街走巷的短衫汉子,再远点还有喷火、相扑、杂耍、小贩……干什么的都有,黄梨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再望前就看到在层层叠叠的灯火中有一排高耸的建筑,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这五座楼宇皆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心中赞道:“这酒楼可真气派!”
“那就是白矾楼。”展昭纵马走到轿边,指着那五座楼宇向黄梨介绍。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道道“嗞溜”、“嗞溜”的尖锐声音,紧跟着一簇簇耀眼的亮光直冲天空,当亮光达到最高点时,“嘭”的一声巨响,亮光轰然绽放,满天流光溢彩,簇簇璀璨。
“放烟花了!”
黄梨兴奋莫名,小脑袋搁在窗沿上,仰头向天,右手伸出轿子,指着满天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