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老头黄三话一说完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他抖着手拿起木桌上的药,倒进了自己的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魏敛之一边在屋内四处游走将窗门打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各个角落:“你给甄家脂粉铺做的石貔貅里藏着一具尸体,这几日你有无发现过异常?”
魏敛之的话像是被扔进了深水里,周围一片寂静,黄三一下子不说话了,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动不动的雕塑,和周围雕了一半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娄一竹好奇,便轻着脚步走到黄三面前,在看清楚他的脸后,她才发现黄三有多么奇怪。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难看,双目失神,嘴唇不自觉地微张,捏在杯子上的手指也泛起了白。
娄一竹朝着黄三目光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赫然摆着一具石貔貅,石貔貅张着血盆大口,铜铃般的眼珠子似乎正阴森森地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会从那里朝她扑咬过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视线,她上前一步挡住了黄三的视线,清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黄三眼眸微动,恢复了清明,他颤颤巍巍地撑着椅子站起身,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后越过她朝那边的石貔貅走去。
娄一竹诧异地看了眼对面的傅骞,傅骞下巴微抬,让她去看黄三。
她转身看去,只见黄三走到石貔貅前就停住了,这具石貔貅并不大,头部正好位于黄三的头顶,貔貅前摆着一个木凳,黄三一脚踩了上去,目光和石貔貅齐平。
他抬起手,那只手上布满了如枯木一般布满了褶皱,但每一根指头上都覆着厚厚的茧,指缝里都是白色的石灰残余。
他好像不愿看见石貔貅的双目,将手盖在那两颗凸愣的眼珠子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黄三的嗓音透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垂下眼睛,不停地嘀咕着。
娄一竹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团团朝他围了上去。
“老头儿,你中邪啦?”魏敛之走上前去,在黄三的眼前挥了挥手,“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我们事情多着呢。”
黄三神色一凝,猛地掀开了眼皮,他混浊的双眼瞪着魏敛之,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黄某于两三日前突染上结代脉,心口老是突然一紧,喘不过气来……”
黄三说着气息突然断了,他放下石貔貅上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后,他才恢复了吐息。
“这病来得奇怪,黄某遂去看了医,医馆的几位医师都说看不出源头,只给我开了几副药喝着,”黄三说着咂了咂嘴,抬起手在魏敛之肩头上拍了几下,继续道,“回来的路上,突然有个算命的拦住我,说我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邪气入体。”
见黄三的话头越来越偏,魏敛之急忙打住,叫他不要扯这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之谈。
但黄三却急了眼,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娄一竹见状出声安慰了他几句,转身将桌子上未喝完的药递到了黄三的手中。
黄三感谢地看了她一眼,等咳嗽平复下来后,情绪也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
“起初黄某也不信,直到你们这群人今日找上门来,跟我说那石貔貅里有死人……”他说着皱起了眉头,上唇微抬,面露后怕之色,他缓缓将脸转向了石貔貅的方向,眼珠子在它的脸上打转。
“你们不知,黄某素来有个习惯,就是在每具石雕完工后会像这样仔仔细细复审一番,看看雕得是否入神,”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手放在石貔貅眼睛上后就不动了。
“两日前的夜里,我就是这样看着那具替甄家脂粉铺刻的貔貅,那具貔貅刻得很好,模样,手法,神韵都是我的杰出之作……不过当我对上那双眼珠子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跳的厉害,我看的越久,胸口愈发不安。”黄三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在了胸前,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下看来,那算命的说的是准的。”
一阵凉风突然从大开的窗外吹了进来,撩动了娄一竹额前的碎发,她看见黄三的身子抖了一抖,抬起头来走下了凳子。
尸体一定是在石貔貅合上之前被人放进去的,所以黄三当日所检查的貔貅里定然藏着死人。
娄一竹代入了一下自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兴奋的呼喊声,门口的地面上先是蹿进来一道人影,随后一只脚踏入了门槛。
“师父,肆拾玖号貔貅已经做好了,您要来看看吗?”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和娄一竹交谈的年轻男子,看见屋里还有这么多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娄一竹听见年轻男子的话,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道光,她连忙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看着黄三:“甄家脂粉铺的石貔貅是由谁来粘合的?”
依石貔貅的制作流程来看,只有最后一个环节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藏进去。
黄三闻言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向年轻男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最后的流程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做师傅的亲自动手,平日里他都是交给自己的一帮下手去做的。
年轻男子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眼珠转向了左下方,开始回忆起来,然而到最后他也没想起来,只好摇摇头解释道:
“那具貔貅是四日前的夜里完工的,当时就差最后一步粘合,大家都商量着去饭馆吃酒,就吵吵闹闹地一同离开了。次日一大早我来的时候,石貔貅已经合上了,那时我以为是他们哪个人做的,就没记在心上。”
年轻男子见黄三的神色不善,估摸着是在责怪他这个做徒弟的不长心眼,他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连忙跑到门口把众人都叫了进来。
屋里的一众石工皆为男子,其中青壮年居多,他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在你打我闹地小声说笑着。
年轻男子严肃地低咳了一声,将方才娄一竹问得话一封不动地重复问了一遍。
话音一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说以为是其他几个人做的,其他几个人又说是那个人做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竟然争执了起来。
娄一竹被眼前的局面绕得脑瓜子疼,身后的小盈见她皱起了眉头,大着嗓子吼了一声,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娄一竹清了清嗓子,尝试捋清时间线:“你们确保当时是所有人一起走的,并且走之前石貔貅还未合上是吗?”
一排的人相互看了看,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是谁第一个来的?”
一群人打望了一番,看向了同一方向,一个蓝衣青年踌躇地举起了手。
“你来的时候,石貔貅可曾合上?”娄一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蓝衣青年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当时我头一个到,还以为自己得一个人去把它合上,结果一看已经合好了!我还当是谁顺手帮我做了呢。”
蓝衣青年说起那日之事是脸上扬起了欣喜的笑,看样子不似做伪。
那么目前暂且可以把时间范围缩到那一个晚上。
方才她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这个雕工处任何防盗措施都没有,只要是在石料场里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出,毕竟里面都是些石头,没有必要防着谁。
可是石料场里那么多工人,还时不时进来形形色色挑选石料的客人,查起来与大海捞针无异。
这边娄一竹在沉思,那边芸竹他们已经开始一个一个盘问了。
余光瞥见傅骞在她身旁站立,她侧头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傅骞抬起眼皮掠了一眼门外:“大海捞针,劳神伤力。”
确实是如此。娄一竹抿了抿唇,有些头疼地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等他们大概问了个便,在石料场门口集合时,外面差不多已经快要天黑了。
得到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关键信息,除了从张家镖局的镖师口中得知那晚有四家客人进过石料场。
和魏敛之芸竹二人道别后,娄一竹带着另外两人上了回王府的车马。
太阳西沉,最后一丝余晖隐入了如墨般的黑幕里,外边彻底暗了下来,但街边亮起的灯火却灿如白昼。
随着车厢前行,溢进来的光亮在傅骞的脸上打下一道忽隐忽现的光影,衬得面具下的半张脸精致地不似凡人。
娄一竹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傅骞帅的不像话。
“郡主——”傅骞的嗓音如同醇厚的酒酿,一不留神就能让她溺进去。
听见傅骞的声音,娄一竹一个回神,还以为自己又被抓包了,向他投去一个佯装自然的眼神。
“你可愿随属下走一趟?”
傅骞缓缓勾起唇,一双狭长的眼近乎温柔地看着她,令她移不开眼。
“去哪?”她轻声问道。
“红鸾阁。”傅骞坐直了身。
几乎没有思考,娄一竹很快地应了下来,在傅骞走出车厢后就跟了上去。
傅骞轻车驾熟地抓住她的手腕,霎时,两人化作了两道黑影朝红鸾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