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太阳
祟神的力量不断消散，无力再继续维持劳伦斯的生命。
此刻还在支撑着重伤濒死的劳伦斯没有倒下的，就只有心中那一抹无比强烈的执念了。
“嗬……咳咳……”劳伦斯的喉咙就像是一个破风箱般，竭尽全力却只能够勉强发出一点嘶哑难听的声音。
血液，大量惨绿色的血液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将他剩下的话语全部都堵在了喉咙里面。
他拖着残躯，一步步地朝着陆离走去。
陆离抬手本想给他一个痛快，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放了下来。
一秒，两秒……
足足过去了一分钟。
劳伦斯凭借着惊人的执念，竟然真的坚持到了陆离的面前。
就在二人的身影交错之际，劳伦斯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伸出腐败畸变的双手，拼了命地抓向远方的【太阳】。
一望无际的黑暗海上，忽然刮起一阵和煦的风，伴着温暖的【阳光】一同轻抚在劳伦斯的身上，抚平了他眼角眉梢的怨愤，也让那长达数百年的执念化为了乌有。
恍惚间，劳伦斯仿佛回到了那个与【祂】初遇的午后。
在大日御舆建成后，那时的渊下宫才因为【太阳】的出现得到了一丝喘息。
因那龙嗣亲近黑暗，忌惮光明，人类也借此逃离了被龙蜥所统治的时代，敛人命如草的日子终于结束，渊下宫民变得能与其相抗了。
然而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他们以大日御舆为中心，建立了名为白夜的国度，并且为了维持对白夜国民的统治，人们选立了【太阳之子】作为他们的领袖。
谁知，【太阳之子】实际上是白夜国的大贵族们推到台前的傀儡。
在贵族们的驱使下，年幼的【太阳之子】背负上了横征暴敛、构陷忠良的恶名。
白夜国的人们不满于【太阳之子】的暴政，组织起反抗军决定要推翻旧制改换新天。
战争持续了很久，直到一名少年的出现。
那一天，少年曾与伙伴打赌，要去往白夜国土之外的地方，摘下一朵【龙骨花】。
他独自一人，潜到三隅之外，避开了沿途的龙蜥大群，终于来到了那座名为命运的溶洞。
在那里，少年见到了一只身上覆盖珊瑚，从未见过的白色大蛇。
虽然大蛇的身躯无比庞大，两颗毒牙在黑暗中闪烁着熠熠寒光，覆满珊瑚的外表分外的狰狞可怖。
但不知为何，少年的心中却无半点畏惧，非但不觉得祂可怖，反而有亲近之感。
彼时的奥罗巴斯经历过战败与逃亡，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可当祂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时，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保护的欲望。
大概魔神都是爱人的吧。
这既是根植于骨血之中的本性，亦是其所背负的，形同诅咒的天命。
【吾乃渎身渎名之蛇神，虽有眷属百千，但所隐蔽之众已无一人。今日落入此界，与你相遇，也算有缘。你虽非我之子民，但终是人子。有何愿望，但说无妨。】
少年仰望着巨大的蛇神，思索过后，终是说出了心中的愿望。
【试问，您能做我们渊下之民的神吗？】
奥罗巴斯望着眼前的少年，或许在那一刻，祂的心中也想起了自己曾失去的一切，祂的尊严、祂的生活、祂的子民——祂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失去，偷生之辱、渎名之耻，祂已经受够了！
下定决心的蛇神向着少年递出了自己的宝珠——象征着誓言的【证誓明瞳】，并对他说道：【如果你们仍旧向往着光明，那未来必将再一次经历失去，这个世界的真理便是如此，若你真的做好了准备，那便在此证誓明瞳之前起誓吧。】
那天过后，少年成为了奥罗巴斯最初的御使，而白夜国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神明。
直到终焉到来的时刻。
那一天，蛇神突然召见早已长大成人的少年，祂望着面前名为劳伦斯的男人，眼中罕见的涌起了几分不舍。
【吾就要死了。】伟大的蛇神如是说道。
劳伦斯不解，明明战争已经过去，大家的日子虽苦，却也比之从前好过许多，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神明要离他而去？
【很多事情无法对你言说，你只要知道，吾死之后，海祇将会迎来繁荣，在吾的尸骸之上。】
“为什么啊，蛇神，为什么您要抛弃您的子民？！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您要抛弃我！！！”
蛇神没有再继续解释，那双巨大的竖瞳只是静静地看着。
再之后，果然如蛇神所言。
那无可匹敌的一刀过后，神明泣血，魔神陨落，但海祇岛的子民们真的迎来了繁荣。
——在他们死去神明的尸体之上。
从那天以后人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最初的海祇大御使大人突然疯了，没过多久便神秘失踪。
那天以后，这世上再无海祇大御使，有的仅仅是一个名为劳伦斯的复仇者。
他要向鸣神复仇，向稻妻复仇——向遗忘了他们的神明，背信弃义的白夜国民复仇！
复仇的火焰充斥了他的全部身心，让他化为仇恨的傀儡，穷极一切的追寻力量，甚至不惜吞噬掉他的神明。
其实劳伦斯恨的从来都不是斩杀了奥罗巴斯的雷神，他只是恨他的蛇神，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间苟延残喘。
若早知结局如此，或许当初……
最后的时光里，劳伦斯被鲜血充斥的视界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日思夜想为之癫狂的神明。
如此耀眼，如此温暖，就像是太阳一样。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
【到时间了，劳伦斯。】
祂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宛如彩虹般美好的光芒映照进劳伦斯的眼眸之中，那双原本灰暗的眼瞳被再次点亮。
璀璨无暇。
劳伦斯的眼中并无不舍，也没有遗憾。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穷尽一生去追逐的庞大身影，就如同第一次看到这一副壮美景色时那样。
稚子般纯净的眼瞳里闪闪发光。
“看呐——”
他出神的呢喃：“这道身影，多美啊。”
恍惚间，劳伦斯好像听到陪伴在他身边的温柔残影轻声吟诵：【不必承受痛苦，也不必再去追寻什么，再见了，我的朋友，愿你今夜得享安眠……】
伴着远方的钟声，他沉沉睡去，随着蛇神残留在人间的倒影一起，陷入了永恒的美梦。
再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