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起
奶奶说，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想烧死我。
是啊！烧死我该多好！
就不会带来那么多深重的灾难了。
可她没有这么做，毕竟我死了，高家的香火就断了。
我那游手好闲沉迷赌博的爹，在她七十岁的那年，才托人在人贩子那买下我娘。
生下我后，我娘就跑了，也有人说死了。
反正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完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任务后，我爹更加疯狂，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人间蒸发。
从小我就跟着奶奶长大。
在我们这个仅有几十户人的小山村，奶奶非常有威望。
碰到赤脚医生治不好的比较邪门的病，村里人就来求我奶奶。
奶奶烧一碗黄符纸水，让他们喝，病立竿见影的好了。
所以村里人都叫我奶奶黄仙婆。
奶奶很不喜欢这个外号，说是封建迷信。
都什么年代了，有病要看医生，别相信牛鬼蛇神。
然而只要有人找上门，她还是会端上一碗黄符纸水……
她从来不收报酬，有时候实在推脱不了，才会收人家一个鸡蛋。
一定要刚成年的小母鸡下的第一个雏蛋。
每每收了雏蛋，就会用糖水熬煮给我吃。
那是我童年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一个七十多岁的山村老妇人，照顾自己都不容易，更何况要抚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所以我从小就懂事，抢着帮奶奶干活。
可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又能做多少呢？
那时候我家餐桌最常见的就是野菜小米粥——就是很多野菜和几粒大米煮的清汤寡水粥。
喝完整锅，撒一泡尿，又饿了。
好在村里人都非常淳朴善良，每到收成季，就会挑一些红薯土豆送我家里来。
奶奶不收，他们就只好悄悄塞给我。
一直到我七岁那年，村里同龄的小孩都已上小学二年级。
我家交不起学费，我一直没有读书。
如果这样下去，做个目不识丁在地里刨食的山里人，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恐怖的事儿吧。
然而从不干人事的命运车轮，还是缓缓转动，翻来覆去的在我身上碾过。
转机是在一个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夏日中午。
最多下午一点钟，炙热的空气一下子转凉，吱呀个不停的虫鸟蝉鸣也突然消失。
天幕低沉如黑夜。
狂风穿过山谷，呜咽咆哮着卷起碎叶与尘土，漫天飞扬。
厚重的云层里不时抽过闪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背着小背篓在山上挖草药的我，连滚带爬往家跑。
其实不读书也没啥事，不信你看，下雨我还知道往家里跑呢！
距离家还有一百多米，就听到奶奶在跟人吵架。
我家那破落的土砖屋前，站着一个白衬衣牛仔裤，身材匀称修长，皮肤白皙漂亮，戴着黑框眼镜的长发女子。
她二十多岁，气质儒雅温和。
和村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女人比，像高贵的白天鹅。
我见过她，是镇上小学的老师，好像姓叶。
她极力劝说奶奶让我去读书，奶奶只回她一句话：“滚！给我滚！”
枯瘦的奶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叶老师推倒在地上。
倾盆暴雨说来就来。
豌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一瞬的功夫，就将叶老师全身打湿，还在地上滚了一身泥水。
我想去扶，奶奶粗暴的拉起我的手，一把扯进屋里，还拴上门。
我从没见过奶奶这么凶。
她目光中带着一股子阴狠，瞪着我说：“高运，奶奶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
我被吓住了，懵懂的点点头。
“你这辈子都不能上学读书，老老实实做一个庄稼汉，子子孙孙老老实实在地里刨食，绝对不能走出阴山坳。”
这些话奶奶早就跟我说过，但我没当回事。
直到刚刚见到她如此凶的对待叶老师，才知道她老人家是认真的。
外面雷电交加，风雨急骤。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奶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
我不敢告诉奶奶，上午追一头野兔子，追出了阴山坳。
我小心翼翼的问奶奶：“出去了会怎么样？”
奶奶是最了解我的人，脸色大变：“你出去过？”
我想否认，但是在奶奶那严厉又可怕的眼神中，我埋着的脑袋点了点。
“上午追一头野兔子，出了阴山坳……”
“不好！”奶奶冲到门前，刚打开门栓，门猛地被一股诡异又巨大的阴风吹开，顺带着将奶奶掀翻在地上。
我上去扶奶奶，却被奶奶一把推开：“快去找叶老师，不能让她走！”
我顶着狂风骤雨走出去，可门外哪还有叶老师的影子。
就连她刚才摔倒的地方也被泥水冲刷，毫无来过的痕迹。
奶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是风雨声太大，我听不清。
屋外的雨被狂风吹了进来，拍在我们祖孙俩身上。
幼小的我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候，村头王大牛顶着暴雨跑过来，一进门就大喊：“黄仙婆，黄仙婆，救救命啊，我屋里头婆娘难产，要不行了。”
奶奶脸色愈发难看，喃喃念叨一句：“灾祸降临得这么快吗？”
她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在神台下摸出一个小布袋，用塑料袋一层一层的卷好，揣在怀里，然后跟王大牛出去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
我很慌，意识到捅了大篓子！
我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奶奶也当没看到我，但她的步伐明显慢了一些，迎着狂风艰难撑着的伞，往我这边倾斜了很多，她的衣衫瞬间全湿了。
到王大牛家门口时，奶奶说：“你去把村里属牛属虎的壮汉子都喊来，让老人、女人、小孩都待在屋里，不许出门。”
沉吟片刻，奶奶又说：“你去坟坡上，把齐疯子请过来。”
奶奶说前面那些话时，王大牛感觉事态严重，不理解奶奶为什么要叫一些精壮汉子过来，但他也不敢问。
然而听到要请齐疯子过来时，王大牛彻底绷不住了，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声音都打着颤：“黄仙婆，我……我不敢啊！”
奶奶抬眼看向床上呼吸极弱的大牛哥媳妇，焦急的喝道：“快去！不然阴山坳的人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