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
谢玄元说完那句话之后,似是对今日这场“惊喜”连连的大婚彻底失去了兴致。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陆长平看着暴君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委屈和深情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他还以为暴君发起火来是怎样的雷霆之威,结果倒真像他养在南楚皇宫里的小黑猫一样,只需顺毛捋上几把,便不会再想着乱挠人了。
渐渐地他也算是摸清楚了暴君的喜好。谢玄元此人就是喜欢听别人吹他的彩虹屁,做他的舔狗。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若不是被哄得开心,如何会轻易饶过这欺君的重罪?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日在场的众人总算是从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手中死里逃生。
光凭这一件事,回去后就能在昭平面前说上很久了……
想到还在南楚等着自己回去的胞妹,陆长平的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
临行之前,他曾专门嘱咐过昭平,无论何时都不可因为他在北卫而乱了方寸。待到他在北卫暂时安定下来,会叫人给昭平传信。
为了方便联系,兄妹二人早在临行前便已经约定好了暗号。只等着过一阵暴君态度稍稍缓和,便可以家书的名义将书信寄回南楚。
只是经此一事,这送信的人选让他颇为头疼……崔越这铁憨憨真的靠谱吗?
陆长平刚把视线挪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南楚送亲使身上,那崔越便在地上叩头谢罪,语调悲凉:
“长公主,是臣无能。臣护送长公主不力本就该死,如今只愿长公主早日平安回到南楚。可……可您又为何心甘情愿委身那北卫暴……”
他话没说完,便叫陆长平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一块喜饼堵住了嘴。
这含光殿上的人还没走干净,崔越在这儿敢说暴君的坏话也是胆子大。
“长公主难不成真的爱上了北卫的陛下?”崔越慌忙用手接住喜饼,眼中满是震惊。
陆长平眼见周围几个宫人朝他们的方向探头探脑,心知这是暴君派来监视他们的眼线,于是想也不想便飞快点头。
爱爱爱,他真的爱死这个暴君了还不成吗?
崔越用一种看盲人的同情眼光看了看陆长平,半晌无言。
他们南楚的这位长公主人美心又善,只可惜惨遭奸人算计,不仅说不出话了,就连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
深陷情网的女子最是盲目,崔越正在思考着如何规劝,便见一队宫人自含光殿正门鱼贯而入,朝着他和长公主的方向走来。
为首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旨:
“陛下口谕,贵妃娘娘自异国他乡远道而来,旅途劳顿。特赐居怡宵宫,望娘娘安心休养,无诏不得出宫。闲杂人等不得前来打扰。”
说完,那太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崔越。摆明了是在告诉陆长平,这就是他们陛下所说的“闲杂人等”。
崔越听了暴君的这道旨意,忍不住义愤填膺:“这是什么意思?北卫的陛下竟还打算囚禁昭云长公主不成?这便是两国和亲的诚意?”
然而为首的太监早已得过暴君的指示,对为昭云长公主鸣不平的崔越视而不见,径自来到陆长平跟前毕恭毕敬道:
“陛下说,他的一番苦心贵妃娘娘必定能体会得到。娘娘这就同老奴走吧?”
陆长平看看前来带他回怡宵宫的宫人,又看看义愤填膺的崔越,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那暴君。
谢玄元哪里有什么苦心?这分明就是在记恨他先前用假身份骗了他,又看送亲使崔越不顺眼,打算一箭双雕,将人囚禁在后宫之中借机报复!
原以为谢玄元此番就算是放过他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这暴君的心眼儿当真不必针眼儿大多少。
在心里骂归骂,陆长平还是站起身随着那队宫人往怡宵宫的方向行去。
怡宵宫本是他刚被暴君带回来时所住的地方,此前是个无人居住的空置宫殿。
陆长平原以为他这次得罪了暴君,被变相囚禁在这座宫殿之中,暴君不派人来折磨他就是好的,居住条件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前脚才踏进宫门,就发现整个宫殿已经焕然一新。明明是他早上刚离开的地方,才过了一个上午的功夫,便模样大变。
院落中的枯枝败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无人打理的花花草草也被修剪得十分整齐。
甚至为了营造出雅致的氛围,特地从其他地方移栽来了几颗珍奇花木。
宫殿之中的摆设鎏金嵌玉,看着好不富贵。就连家具上也挂着喜庆的彩绸。单看这些,倒真有几分像新人大婚之后所住的地方了。
随侍在侧的宫人适时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宫殿先如此布置,若日后贵妃娘娘能讨得陛下欢心自会换个更好的地方给娘娘居住。”
陆长平万没想到,一个暴露了身份的和亲公主能在敌国后宫中得到这样好的待遇。
他一时间弄不明白,究竟是他之前在南楚时的开销太俭省了,还是暴君太舍得给他花钱了?
怀着这样莫名的感慨,他在怡宵宫中闲逛了一圈。
最后抵不过天没亮起床又折腾了半日的困倦,躺在窗口那张紫檀木雕的贵妃榻上小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除了那个他早已习惯的“女装大佬”世界的光怪陆离景象,他甚至还梦见了得知真相的暴君提着刀要将他碎尸万段。
陆长平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惊悚地发现,不知何时暴君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一张雕花木椅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日暮西斜,屋中光线转暗,谢玄元那张俊美到有些妖艳的脸上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
冷不防看到……就特别吓人。
陆长平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略带谴责地看了暴君一眼。还好他做梦归做梦,但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然只怕在梦中就会被暴君活活掐死。
见他醒了,暴君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表情,语气温柔得诡异:“怎么不睡了?难道是做噩梦吓醒了?
你不会背着朕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做噩梦吓成这般模样的吧?”
陆长平呼吸一窒,正在摸索桌上纸笔的修长手指冷不防碰到桌上的砚台,染了一手的墨汁。
还真让谢玄元给说中了……自从他来到北卫境内,做过的亏心事只怕比他前半辈子做的亏心事加在一起还多。
可是他绝对不能承认!
陆长平定了定心神,擦干净手在纸上写道:“陛下怎么来了?”
说到正事,谢玄元脸上的诡异温柔总算消失了。
他吩咐身边的宫人将一直候在殿外的几十位御医带进寝殿,而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今日在含光殿,你们南楚的送亲使崔越居然胆敢当众瞧不起我南楚宫中御医的医术。
现在朕便将南楚所有的御医都找来,为你治好嗓子,也好叫崔越这厮心服口服。”
陆长平听他这般说,只觉得又是别扭又是好笑。
暴君明明是难得地发了善心想要帮他治好嗓子,可偏要打着和崔越、和南楚争个高低上下的名头。
做人别扭到了这个程度,也难怪在外的名声不好听。
只可惜……这份好意他根本不需要。
陆长平略一思索,抬笔在纸上写道:“深宫之中,闲人多处是非多。
莫说嗓子不好治,就算能治好,陛下就不怕臣妾变成一个四处传闲言碎语,在后宫中兴风作浪的长舌妇人?
依臣妾看,不能说话有时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写完这段话,陆长平便细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据他判断,谢玄元是那种颇为现实的暴君。
他如今把治好嗓子的坏处摆在这里,必定能让暴君知难而退,别再来烦他。
可是谁料到,谢玄元看了之后只是满不在乎地轻笑一下:“朕的后宫本就没几个活人,若是能兴起风、做起浪来,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如果你是打算找西苑冷宫中的几个疯子传些闲言碎语的话,朕也并不介意。”
陆长平哪里知道暴君表面风光的后宫,背地里如此萧瑟凄凉。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写道:“虽说当时欺瞒陛下并非出自本心,但臣妾毕竟有负陛下厚爱。陛下的关心体贴,臣妾受之有愧。”
果然他这么写之后,暴君神情微变,声音也冷了几分:“谁告诉你朕这是在关心体贴你?
实话告诉你,朕就是想要治好了你的嗓子之后让你给朕跳舞唱歌,狠狠地羞辱你!
让南楚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日日做歌姬舞妓才做的事情,朕想想就觉得快意。”
陆长平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跳舞他是一窍不通,唱歌他也五音不全。
若是暴君执意要他跳舞唱歌,那到最后怕是只能换得个两败俱伤的惨剧……
谢玄元放完狠话之后,再没耐心和陆长平周旋下去,他站起身直接对着那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吩咐道:
“贵妃的嗓子,你们治得好也得治,治不好也得治。
如果治不好,那便是招摇撞骗的庸医。朕会让你们全家还有门下的学生弟子和你们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