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疗伤
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谢曜竟会打着唐夫人的名义来纠缠自己,直到回了家,仍是心有余悸。
她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回房睡下,脑中却是反复闪过前世的种种,一会儿是与谢曜花前月下的恩爱,一会儿是身边的亲近之人个个遭遇不测,一会儿又是满脑子的鲜血淋漓,爱恨交织让她心神不宁,直到丑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辰时,林紫苏顶着黑眼圈去母亲的院子请安,毕氏见了一脸憔悴的女儿,不由吓了一跳,还没问两句,见丈夫林远志也是一脸疲惫的进了屋。
丈夫一大早地去衙门点卯,这才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去而复返,着实是太不寻常。毕氏也顾不得林紫苏了,忙问起因由,林远志轻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道:“下月就是万寿节,会同馆刚刚修葺了一番,前些日我把图纸落在书房了,顺路回来取下图纸。”
毕氏心下狐疑,取图纸这等小事,派个小厮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回来一趟?林紫苏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会同馆是供外国使节和进京的外省官员留宿之用,一向由礼部和兵部所辖,可以说与工部关系不大,万万没道理为了一张图纸就回来一趟。
林远志也知自己的这番话漏洞着实太多,小声道:“宫里营造司的司正和司副都换了人,今日里差人去了工部,说会同馆用料不对,唉,着实难缠的紧,我回来先避一避。”
前世里统领着后宫,林紫苏对内侍捞钱的手段自然不陌生,用料不对之类的话,不过是宫中的内侍借着由头挑刺,想多拿些孝敬罢了。可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哪里会有油水孝敬宫里的人?
林紫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父亲,蹙了一下眉头,不想双眼红肿,这一下皱眉牵动眼睑,眼皮如针扎一般,顿时苦起了小脸。她夜里没睡好,连嗓子也有些沙哑,忍痛说道:“父亲,您这样躲着不见没问题吗?女儿可是听闻,宫里的人向来是小心眼,若是得罪他们,日后会不会找您报复?”
林远志朝门外望了望,依旧是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阉人没什么底线可言,这次若是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日后怕是难伺候了。我先放一放,看看这次的水有多深再说。”说罢抬头,正看到女儿那一张紧皱的小脸,还有一双肿的如核桃一般的眼睛,瞠目问道:“大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母亲也在问,女儿一大早起来,就觉两眼疼痛拒按,怕是得了风火眼。”林紫苏绞尽脑汁,算是编出了一个理由。
林家是医术世家,林远志虽是入了仕途,对医术也是懂一些皮毛,听女儿说得了风火眼,又见女儿双目赤红,正是风火眼的症状,也没有多看,忙道:“我就说看着你这丫头不对劲,这风火眼怕是有些严重,连声音都哑了。”又吩咐毕氏道:“大姐儿这病见不得人,得回院子里养着。叫下面的人去外面买几服龙胆泻肝丸和火眼煎,内服外敷,过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林紫苏眼睛的红肿在当日补了一觉后,就消散的差不多,不过既然装病,那自然得装全套,只得在自己院子里闷了两天,捏着鼻子喝了两日的药,又装模做样地用火眼煎洗了几回眼,便说是无大碍了。
第三日刚起床,就见琥珀领着一个粗使婆子进了屋。那婆子放下手中的一个大桶,低眉顺眼地同林紫苏道:“大小姐,老爷说您的病虽好的差不多,怕屋里还存着疠气,叫奴婢煮了艾叶水送您这里。”
林紫苏瞧那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刚煮制好,艾草香味借着热气散到了屋内,令人心旷神怡。林紫苏随口问道:“父亲不是一大早就去衙门了么?”
婆子满脸堆笑,说道:“要不说大小姐您好福气呢,老爷对您可是没得说,这两日每日回府,都要去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今日出门前,还专门去厨房叮嘱了一番。其实奴婢们都是乡下里出来的,别的不会,煮艾叶水哪能不会呢。”
那婆子将听风院的里里外外都撒了一遍艾叶水,就退了下去。林紫苏去母亲那里报了个平安,带着这两日自己鼓捣出来的糕点去了孙杜仲的药铺。
两日没出门,就见街尽数张灯结彩,惊愕之余,想起了父亲提过,下月就是万寿节,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怕是全国各地的王公贵族都要来京祝贺,那最近京中自然要有一番热闹。
前世里因皇帝病症发作,万寿节一切从简,群臣们只在乾清宫外叩拜,连朝贺都给省了。皇帝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没坚持到冬至就龙驭殡天,这才有了谢曜的继位。然而皇帝正值壮年,这一世里也没听说父亲说起过皇帝重病的消息。
如此来看,一世里皇帝的病症来的甚是蹊跷,似乎更有一些阴谋的味道。
如果是阴谋的话,那又是谁在这背后操控着一切呢?是谢曜,还是另有其人?
林紫苏一路思量着,待到了孙家药铺,就见十几个青衣汉子围在药铺门口,不住地朝药铺里面张望。
这些汉子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头网巾破损,有的脸还带着淤青和擦伤,似是刚与人打过架。林子苏刚刚刚走近,一个领头的大汉前拦住了路,粗声说道:“小丫头,这药铺里的大夫正忙着,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惠丰街本就是全国客商的集聚之地,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商人成百千,更不用说那些客商所带的护卫以及佣人。林紫苏听这汉子不是京城口音,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是来求医的罢?那可巧了,我就是这药铺里的大夫。”
那领头的大汉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也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笑,你要是大夫,那我就是太医了。”
林紫苏不再理会这个汉子,绕过他继续朝门口走去,这大汉还想再拦,就听一个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乖徒弟,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师傅一把!”
那大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药铺的大夫,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林紫苏朝那领头的大汉做了个鬼脸,走进了店里。
就见店里多了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个短衣虬髯胡斜倚在柜台,一脸懒散,另一个短须的男子靠着柜台坐着,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留着一缕干涸的血迹,一身青衣外袍被撕的七零八落,左手的袖子少了半幅,露出了肿了一圈的小臂,林紫苏问道:“师父,他是被人打了?怎么浑身都是伤?”
“刚刚在大街跟人打架时,不小心伤着了”,那伤者不等孙杜仲说话,说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在京城里,老子早就动刀子了。”
林紫苏听他言语粗俗,便没有接话,男子身边的虬髯胡却笑道:“金翼鸣,金老三!天天牛皮吹得震天响,号称打遍滇州无敌手,到了京城,终于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金翼鸣听了伙伴的话,有些着恼,大声道:“王雁归,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不说别人,你就说说咱俩个,从小到大打架你哪次赢过我?”
王雁归笑道:“我在咱们府里,是出了名的怂,赢了我可没什么光彩。不过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当街一顿胖揍。”
“京城这地界真邪门了,次来这里,下了半个月的雨,兄弟们在客栈里闷了半个月。这一次刚进城,就遇到了这一群龟儿子,尤其是那个疯小子,打架比老子还不要命,还就盯着老子打。”说到痛处,金翼鸣又觉得小臂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脸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说道:“再让老子碰到这个小混蛋,非弄死他不可!”
孙杜仲刚刚配完药膏,正准备敷在金翼鸣小臂,听他如此说,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还骨折呢,又想去打架?你这伤没一个月好不了!再折了可没地儿给你治!”
金翼鸣忙陪着笑说道:“听您的,都听您的,我这些日子都歇着,不打架。”孙杜仲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最好能分清轻重。”
孙杜仲麻利的给金翼鸣接了断骨,又好了药,林紫苏按师父的吩咐给金翼鸣了绷带和夹板。这些日子以来,林紫苏在孙杜仲的有意安排下,医治了不少病患,不但医术见长,连带着包扎的手法也极其利索,两人加起来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已。
金翼鸣是个老江湖,见了师徒二人的手法,啧啧赞道:“京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药铺里,竟有如此手法的医生。”
王雁归虽是认同了金翼鸣的说法,嘴还是忍不住损了一句:“是啊,京城里当真都是高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混混,都能把我们府堂堂的金三爷给打成骨折。”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话,金翼鸣自觉丢脸,怒道:“王雁归!你个龟儿子!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门外一阵喧嚣,屋内众人也没在意,金翼鸣又与王雁归互损了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恸哭,“大夫,求求您行行好,救我孙儿一命吧!”
林紫苏忙走到门口,朝外看去,只见一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跪在门外哀求着,几个青衣的汉子拦住她的去路。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童,那小童额头似是撞在什么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林紫苏低喝道:“人命关天,你们还不快让开!”
几个青衣汉子都是愣了一愣,就听屋里的金翼鸣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快给人家让路,还以为是在滇州吗?”
此话一出,几名汉子无不凛然遵从。林紫苏听到“滇州”时,心念微动,滇王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西南,而滇州正是滇王府的所在。看这一行人装束言谈不俗,莫非是滇王府的人?
她思量片刻,再凝眸时那妇人已然匍匐进了店内,带着哭腔又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孙儿一命吧!”
孙杜仲往那妇人怀里看了几息,接着便朝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林紫苏会意,看来师父又要让自己动手了,遂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准备开始行针止血。
这套金针是孙杜仲根据林紫苏的手法,专门寻了匠人定制而成,是以用起来极为顺手,而且经过孙杜仲这些日来的悉心教导,林紫苏与医书一加印证,手法与一个月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纤指翻飞,快速地在那小童头的十几个穴道下了针,血顿时不再流出。接着清洗伤口、药、取针、包扎,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最后还用绷带在小童的脑袋绑了个蝴蝶结。
一番功夫下来,那小童气息已然平稳,林紫苏搭了一把脉,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对那妇人道:“大娘,令孙已无大碍。”
那妇人喜极而泣,和林紫苏千恩万谢,林紫苏问起小童受伤原因,原来是那小童正在街玩耍,却不知是哪里的人在闹市纵马飞驰,小童躲闪不及,被飞马撞出了几丈远,额头磕在了墙角,登时就昏了过去。
那妇人平日里极少出门,只顾着在原地哭天抢地,还是得了旁人指点,这才就近寻到了孙杜仲的药铺。
金翼鸣对这小童如何受伤毫不关心,方才林紫苏的行针手法着实令他又惊又喜,徒弟的医术已然如此厉害,那师父自然是更加了不得。
他不自觉地向孙杜仲看去,本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神医,心下正自狂喜,不想孙杜仲刚收了那妇人付的诊费,正眉开眼笑地数着手中的碎银子,那一脸市侩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世外高人。
金翼鸣心中略微失望,与王雁归对望了一眼,王雁归与他抱的也是一样的心思,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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