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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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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的朝臣们对于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既没有一味地维护司礼监,又没有动内,那就是皇帝对目前的内尚有倚重。

    今与先帝不同,先帝当年醉心风雅之事,将朝政尽数交给了当时的内首辅顾应泰,顾应泰内结司礼监,对外排挤异己,专擅国政近十五年之久,朝中一应诸事均由内裁定。

    一时间,内地位空前,文官们的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有利益之处便有纷争,理宗一朝,自顾应泰以下,朝臣互结羽翼,政见相互拆台,最终各自形成朋党互相攻讦,以致于朝事一误再误。正是有鉴于此,今继位后,便大刀阔斧的裁撤内,整顿司礼监。

    一系列改革自然惹来了士林的非议,然而年轻气盛的皇帝还是强硬的将改革推了下去,当年的八人内被裁撤到了五人,十几年以来一直被司礼监压制着。在众朝臣心中,自然还是十分怀念“主卑而大臣重,主失势而臣得国”的理宗之时,是以一有机会,就与司礼监争权夺利。

    皇帝特批了章若谷入,被文臣们视为皇帝示弱的苗头,因此这一次由钱敏中出面,说动一向小心谨慎的工部尚书参与进来,原本想趁着介入宫廷修缮的机会,逐步将内承运库并入国库,司礼监少一分权力,就意味着内多一分权力。

    千算万算,没想到司礼监却不惜两败俱伤,放火引燃长宁宫,将罪责引到了工部的头。

    工部尚书祁廷堂刚过花甲之年,按大衍律“京官年七十,外官六十五致仕”之制,本还有十年之期。他出身江南名门祁家,又在朝堂经营了二十多年,门生故吏众多,原想着趁这几年入拜相,也好功成名就,然而皇帝一纸旨意将他的念想彻底打破,这一次致仕,怕是再难回到朝堂之了。

    祁廷堂有些后悔,就算钱家与祁家是世交,他也不该听了钱敏中的馊主意,去和司礼监叫板,皇帝在意自己的名声,不会轻易动内,却可以动他祁家。

    他这是拿着他自己的前途去赌,这是拿着整个祁家的气运去赌,祁家是传了几百年的望族,若是毁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

    祁廷堂跪在地久久不动,直到有人在一旁拉了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涩声地谢了旨。

    既然祁廷堂领了旨意,那便是致仕的官员,自然是不能再留在朝会议事。待祁廷堂下了朝会,太监又宣了一道旨意,责成礼部尽快筹办皇子选妃事宜。

    太子之位久悬不下,朝中猜测不断,这一道旨意无疑在朝堂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按大衍的规制,皇子选妃之前会先定下太子的名号,如今嫡子八皇子尚幼,按年岁而论,这太子之位十之属二皇子谢曜。

    短短的几息功夫,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已然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朝会散了之后,这消息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京城各处,一时间,皇子选妃成了街坊酒肆之间议论最多的话题。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有的唯恐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多的则是做着一朝飞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当朝梁皇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先例,昌国公梁广原本只是国子监的司业,梁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自从梁家出了一个太子妃之后,梁广就步步高升,在今登基后,更是得了国公的爵位,连带着整个梁家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虽说整个大衍只有一个皇后,但皇子选妃选的可不是太子妃,亲王妃、亲王侧妃就算是入了各个王府做了女官,成了贵人们身边的近侍,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一时间,京城里两家女学人满为患,连着京中几位大家也被富户请到了家中做了西席。

    康宁伯府对选妃的事没有太多关注,林远志没有被长宁宫失火一事连累,关于林紫苏的传言也被皇子选妃盖过,对于林家来说是虚惊一场。这几日林紫苏跟着毕氏学着做了些点心,又拉着琥珀和翡翠在后院里收集了一些桃花花瓣,照着曲蘖经所述,试着窖制了两坛桃花酒,倒也是自得其乐。

    又过了几日,林远志忙着衙门里的事,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连晚饭也是在衙门里吃了。林紫苏想起好几日没有去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这日向毕氏请了安后,就带了贴身丫鬟出了门。

    林紫苏到的时候已过了巳时,街不少店铺早开了门做生意,孙杜仲的药铺依然是冷冷清清,店铺的门板也只摘了半幅,只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过去。

    孙杜仲正倚在柜台打瞌睡,乍见林紫苏到来,顿时喜眉梢,口中犹道:“你这丫头好没信用,说好的给我帮忙,就来了一天,这几天居然又不露面了。要是再不来,老头子就要到你府讨要欠我的药钱了。”

    林紫苏浅笑着应道:“叔祖说的是,这几天有些事耽搁了,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么”,说着将从家中带过来的几盒点心放到了柜台,说道:“前两日我在家中做了些点心,叔祖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点心什么的以后就免了,你要是有心的话,给我带几壶酒就行了”,孙杜仲一脸嫌弃地说着,还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一盒点心,抓了一块枣泥糕放入了口中,含糊着说道:“味道也马马虎虎,要不是老头子没用早膳,这么甜的糕点可咽不下去。”

    一盒枣泥糕瞬间空空如也,孙杜仲又拆了另一盒绿豆糕,尝了一口道:“这绿豆糕味道倒是不错”,他一边吃一边指着墙角的水壶说道:“丫头,你的绿豆糕太干了,去给我倒杯水。”

    水壶满是黑黢黢的泥垢,林紫苏着实是不想碰,不过还是依着孙杜仲得吩咐,用角落里仅有的一个粗瓷杯倒了杯水,捧到孙杜仲面前。孙杜仲就着水又吃了块绿豆糕,打了个饱嗝,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看你这么有孝心的份,我就再替师兄教你几手,免得日后惹人笑话。”

    此后几天,林紫苏一有空就到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药铺里也没多少顾客,说是帮忙,倒像是孙杜仲有意引导,偶尔来了病患,孙杜仲也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观摩,待顾客走后,再详加解释一番。

    往日里林紫苏读了不少医书,如同囫囵吞枣,这几天一加印证,实在是受益良多。

    偶尔问起孙杜仲的生平,孙杜仲也从不遮掩,他年轻时经历丰富,往往林紫苏问了一句,他能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

    问了几次话,林紫苏始终没发现这位叔祖与自己家有什么恩怨纠葛,倒更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心中的戒备也就慢慢放开。

    这日午后,林紫苏正向孙杜仲请教问题,一青衣男子进了铺子。林紫苏见这男子约莫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不由得心念一动。大衍朝男子三十蓄须,似这男子的年纪仍没有胡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男子走到孙杜仲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孙老,今日又要烦扰你了。”

    孙杜仲皱了一下眉,说道:“小莫,你们老黄是怎么搞的,都到了那个位置,连太医院都使唤不动吗?”

    小莫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这有外人在场,他不敢乱说,只能支吾着应道:“天意难测,许多事黄公……黄公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的紧。”

    “老黄一向都是烂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个位置”,孙杜仲摆了摆手,说道:“瞧在钱的份,你让病人进来罢,我来瞧瞧,这次老黄又扔给我一个什么样的麻烦事。”

    小莫见孙杜仲松口,忙喜孜孜的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屋子。担架躺着一个人,身多处被白布包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脸有三四处烧伤的痕迹,看样子涂过了烫伤的药膏,仍有血水不断渗出。

    这病人脸的伤着实恐怖,林紫苏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孙杜仲却是面色如常,走前去皱着鼻子闻了闻,又盯着病人看了几息,见这人左臂袒露在外,虽是有些浮肿,但还算完好,就伸手切住了对方的脉门。

    孙杜仲凝神片刻,松了病人的手,气鼓鼓地说道:“马要死了的人,你们这时候把他送来,当老头子是神仙吗?”

    小莫听他说的严重,顿时愣住了,问道:“孙老,可有什么不妥吗?”

    孙杜仲没接小莫的话,把林紫苏叫了过来,说道:“丫头你看,这人神疲倦卧,全身水肿,脉象无力,明明是烧伤阳脱的症状。太医院的那群庸医,按着烧伤火毒去治,这不是想要人命吗?看这小子的伤势,本来并不算严重,可被那群庸医耽误了病情,怕是难救活了。日后你若是遇这样的情形,万万不可施治,免得被人讹。”

    孙杜仲与林紫苏解释完,这才指着小莫的鼻子,跳脚斥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不妥,我告诉你,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太医院想治死的人,你们送到我这里来,老黄是想让我与太医院为敌吗?”

    听了孙杜仲的话,小莫心下震惊,脸却是陪着笑,说道:“孙老,这哪能呢,您与黄公几十年的交情,黄公对您一向敬重。等咱等我回去就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黄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人命,竟然还算计到您的头!”

    “几十年的交情倒有,若说他敬重老头子,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回去跟老黄说,这次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能助”,孙杜仲冷哼了一声,给了小莫一记白眼,继续说道:“你们把他抬回去吧,莫要死在我的店里。”

    “孙老,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的时候面可是有过交代,务必要将人治好,孙杜仲不给治也就罢了,还说这人命不久矣,那自己回去可是没法交差,偏偏这姓孙的老头又得罪不起,小莫陪着笑,近似于哀求道:“您一向是救命的菩萨,就请您发发善心,救他一命。”

    满屋的人都在等着孙杜仲回应,孙杜仲却是盯着小莫身后的几个人,打量了许久,一脸不豫道:“老头子着实是命苦,难得清静几年,还被你们给赖了。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钱,走走!都走!”

    小莫见孙杜仲似是有些生气,陪着笑同孙杜仲说道:“孙老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勉强,这病人的伤能不能痊愈,就看他的造化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几人抬着病号出去,又低声道:“近几日我身也有些难言之症,若是治不好,怕也是命不久矣。孙老既是自己人,请为我治一治吧。”

    “你如许多的心眼,我防着你还来不及,你的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治的。我这小徒弟,或许能治好,你要不要让她来试试?”孙杜仲说完,唯恐小莫没听明白,指着林紫苏说道:“这就是小徒,你的伤就由她来治罢。”

    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成叔祖的徒弟了?那边的小莫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问道:“孙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时间消遣于你?只消能治好,你还管谁来治吗?能让你痊愈就行”,孙杜仲没好气的说着,问林紫苏道:“丫头,他不信你的医术,你与他说说,方才那个伤者该如何施治?”

    林紫苏没什么医治的经验,医书倒是看了不少,听孙杜仲方才说那人是火伤阳脱的症状,就道:“当外敷五黄膏,内服黄参回阳汤”,孙杜仲微微颔首,又瞪了小莫一眼,说道:“听到了吧!我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用把脉,就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小莫被孙杜仲说的是啼笑皆非,他与孙杜仲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怪脾气和本领,既然孙杜仲说了能治好,就放下心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孙杜仲,说道:“明师出高徒,想来令徒的医术也是极高明的,就请林姑娘帮忙开药吧。”

    孙杜仲喜笑颜开的接过银子,说道:“好说,好说。”

    他将银子揣进怀中,同林紫苏说道:“左右无事,今日这方子我来写,就当练一下字。”说话间,孙杜仲已经把药方写了出来,林紫苏只用照方抓药就行。

    孙杜仲开的药并不难配,林紫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将药配了出来。她把药递给那小莫,交代了用法和用量,小莫千恩万谢离了药铺。

    孙杜仲待小莫一行走远,脸的惫懒之色逐渐消失不见,低声道:“这个老黄,迟早要把老头子给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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