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忠臣枉死
成明十二年,初春,光笙城内起风了,不知何处雨,已觉此间凉,竹叶被吹得簌簌响动,挂上夜的悲伤扑倒在行人身后,叶生叶落,纤尘无染,挂在枝头的须臾日子,无人可查,最后只能回以命运赠予的冰冷最温暖的怀抱。
一月前,元蓝国大败玉山国,逾几万将士被抓作俘。为彰显和议决心,元蓝将连带长苏,云起在内的数十座城池献给胜国,并将司雅公主献给玉山的太子殿下,美其名曰和亲增进两国友谊。
潮灵九岁时家中获罪,当时的她不知是什么滔天大罪,竟让一时间声名赫赫的内阁首辅白明成了筚路蓝缕的流放老人,皇帝不允他带走妻儿家眷,还让他唯一的女儿入公主府为仆。
短期内遭受如此变故,潮灵一时无法接受,自然听不得旁人在耳边落井下石,更看不得旁人鄙夷的目光,但别人硬要这样做,她最大的反击也只能是就此做一个哑巴。
所以在皇帝的所有近身人的推荐下,恭默守静的潮灵成了代替公主和亲的最好人选。
既有贵门小姐的礼仪气质,又有罪臣之后的懦弱易掌握。
更重要的是皇帝当初留下她,就是为了让她在任何一场战败中替自己的女儿和亲。
为了让她适应公主生活,皇帝早早地便让她住进公主府,自己则和公主在皇宫中为这皆大欢喜的结局欢呼雀跃。
总管王公公曾对她说过:“潮家小姐,令尊蒙冤流放,我知你心中有怨,可要我说个不好听的,与其在这里终日为仇家劳苦,不如就嫁了过去,当个太子妃不比当年你家的境遇差,也好在各地在找找令尊,便是尸骨也好入土为安,你亦可心安了。”
是啊,含冤流放,即便是这五湖四海呈上来的奏折力透纸背说她父亲绝未贪污,即便是龙岸上堆积如山的联名状,也未能僭越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
其实,皇帝当初是有一刻念着放了白明的,但当他知道了朝中无数官员为了救他不吝珠玉,甚至心照不宣,结群结队地在大殿之外相视一笑后直直跪下。
听见他们逢人便说“白明有冤,既为道义之交,是该去殿前折腿的。”皇帝勃然大怒,给白明安了个私通官员,独揽钱财的罪名就将他就流放了。
不知这是一群蠢人还是一群决顶聪明的人。
在这一群人中,独独缺了最富奸臣骂名的王公公。
这也给其他克己奉公的人提了一个醒,磨砺以须,及锋而试,在不能独霸天下之前,切不能做油锅中乱窜的清水。
三月的天,本就凉薄,偏偏还下起雨来,明月渡过西窗,凉气钻了窗子边上的缝隙,睡得迷糊的白月眼睛半闭不闭,只能看到眼前被子在夜色中浮动的绒毛,一抻腿,被子卷起来了个边,小心翼翼收集来得温暖一哄而散,“昨儿天还热呢,夜里就凉了,我得去找床被子”
她快速地穿上鞋,小心翼翼地走着,皇帝并不喜欢潮灵平时的做派,觉得潮灵的一举一动都难看极了,和自己的优雅的公主根本不沾边。
公主却告诉她:“这人的话可听可不听,就是苦了你要去几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了。”
潮灵却觉得这些人说的都是空话,一边菩萨心肠,暗地里阴险得很。
可好巧不巧,夜里风急,恰逢潮灵旧疾复发,刚出院子她就觉得头晕目眩,赶紧将提着用来照明的灯笼从右换至左,空出来手扶着旁边柱子,她喉咙隐隐银血腥之味溢出,心头一颤缓了半阵,慢慢踱回房间,将首饰盒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终于看见了最里面的戒指。
又将房间里的杂物移至一边,东,西,南,北出现上古凶兽,分别为罗浮蝴蝶,魑魅,魍魉与啼蛇。虽只是石雕,却未免太过逼真。
她将戒指捧在手上,旋即,有紫色的光从各个方位流转到中间,有冲天之势,穿过面前所有阻挡的东西团聚在空中,经文流转,绕着这炫光旋行,形成一个巨大的请愿法阵。
从此番阵仗来看,又从那戒指上的镌刻的黑色藤条看,那戒指必然是造物之主的鬼戒。
亿万年前,人、鬼、神共存于天地间,分别掌管天、地、冥,人中集大成者飞升成神。
人中含冤而死者为鬼,多为怨鬼,恶鬼,游魂千年不散,四处流窜,天地间争纷不断,混乱不堪,你唱罢我登场。
此时苗疆主人炼出鬼戒,撕开天地裂缝,将鬼族人尽数赶之,并炼鬼藤守住裂缝,人神才得以短暂地残喘。世人、谓之造物之主。
强大的气流将几件杂物激起来,荡起潮灵的乌发,他的粗布裙摆飞扬,双脚缓慢从地上凌空,身躯一点一点法阵中央飘去,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眼睛,做虔诚祈祷的样子。
不过一会儿,她余光瞥到纤白手指上所带的鬼戒又加上了几分锋芒,上面有鬼藤交错盘生,丝丝鬼气冒出,于空中生长如缕,随后双脚渐渐回到地面上。
鬼藤已顺势攀上潮灵的臂膀,黑气源源不断地朝她扑来,她的瞳仁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接而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陡然从她的背身之中撕破皮肉钻了出来!
“啊……”潮灵瘫倒在地,再也抑制不住疼痛叫喊了起来,只是浅浅的,悄悄地一声,仿佛绷紧的弓箭被强行阻断振翅急飞。
她艰难爬将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往手上划去,鲜红的血炫即从伤口凝结升空,先是围绕在鬼藤周身,后直接钻去藤条里,与藤条血肉相连。
她这是要……血祭。
但这邪术早于上古时期便被“毁尸灭迹”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凭我命数,以令鬼主。”
炫光退至凶兽身后。
周遭寂静,宛若一场梦醒。
“结束了”她小声呢喃道,额头上大粒汗水浸出,如清晨的露水,她脸上挂着笑,将眼睛永远闭上了。
因为从现在开始,鬼主成了她的复仇工具。
白夕玄忽然就去到了法阵中央,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一下,无非是一个小姑娘,家中含冤,可能在经书典籍上看到了关于献祭的法阵,将白夕玄召了过来帮她报仇。
“明日我帮你解决了那皇帝,只是你就成了万劫精魂。”白夕玄对她道。
她此时已经魂肉分离,得亏白夕玄身为鬼主还能看见她。
潮灵:“我死了,玉山国的铁骑奈何不了这群妖怪,相反,他们需要从战场获得大量的凡人血躯,养殖罗浮蝴蝶。所以,为了两军停战,你得替我活着走进元蓝国。”
白月玄:“刚刚你后背钻出来的……”
潮灵:“正是罗浮蝴蝶。”
她弯腰下去捡鬼戒,却碰不着现世的东西,只能尴尬一笑,由白月玄捡起来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潮灵的魂魄是瘫坐在地上的,白夕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十分不解:“你一个凡人为何会不惜付出生命也要告诉我这些。”
“还请鬼主莫要怪我叨扰之罪。此事非人力能为,定事关重大。”
事关重大,本座都未曾得知,你一个凡人如何知道。
罢了,真假与否,她都还是得去。
次日清晨,如每个寻常的早晨一般,白夕玄裹在潮灵的床上,将头探出,不出所料的寒风侵肌,这样的天气多适合和亲公主成为路边的冻死骨。
“我还是继续睡吧”白夕玄心道,随后出奇的言行一致继续睡去了。
是该怪天气还是白夕玄不纯粹的懒人心,每次都贪不了多久便恍惊起而长嗟,“罪过罪过”白夕玄念着,稍作洗漱,将公主和亲的衣服、首饰等物穿戴整齐,就出门随几个侍卫走了。
其实旁人也该知道,玉山国一些商贾大亨和大臣们厚禄养着些奸邪小人,断不会让这次和亲促成,眼巴巴等着这元蓝的银矿一粒不剩地成为取悦皇帝的贡品。
这样他们一点油水也捞不着。
所以无论如何,和亲公主都得死,其实也就是元蓝国必须要亡。
但元蓝国的国君整日在大殿之上朝歌夜弦,逸乐无度,哪儿想得到别人的奸诈,只给公主府派了几十个侍卫来。
尽管各家死士机关算尽,往白夕玄的水里加了世间百毒,
也只见她打个饱嗝就呼呼地睡过去了,或者直接将她连人带马车扔下悬崖,也会在寻她尸身时看见她不亦说乎地吃着野味,烤着火,笑嘻嘻地说道,她恰好被一颗树接住了,或者直接抡起家伙上场,也只会被白夕玄揍得鼻青脸肿,更过分的是,那”公主”还会边打边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
“打疼了吗”
众人无可奈何,走走停停,在一月之后将她送到了玉山国。
不出所料,她入城后主动进了一家客栈。
而后只见两三人,四五人,六七人……而后只见一两人。
而后是只一人终于走出了时间,只一位神仙能记得她。
这就是世间,睡下时,云端只剩被抓住的余晖,不久天黑了,但世界另一边的自己终于可以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