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貂裘不觉太原寒
“山东、河南之地，匪情虽不再险恶，然其软服之势已然不在，对抗之志日见坚决。”
“其中，难说没有王世充等江南剿匪手段无信、酷烈、残忍之遗祸！”
“这死的，可全是我大隋之民也！”
“民不存几，国何以盛？”
杨智积说到此处，竟有哽咽之声。
阿布听到此处，心下也是悲愤和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出手轻轻拍拍这个已至暮年的宗室智者的脊背，让其舒缓心气。
“当今之世，唯有戒急戒躁，稳推国策，继续行疏解流民、围堰匪区、与民生息之策，方得治之。”
“子灿儿，小辈中你乃翘楚，很有乃舅公之风。”
“然朝堂已非当年之情，阿谀、贪鄙、奸滑、阴险之辈，多占高位近臣。”
“是故，若能不去南边，便设法尽量莫去。守大兴，护洛阳，才是我大隋国祚永续之根本，守得皇太孙安，国可有望……”
说到此处，老人泪水纵横，竟不能言。
智者，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大隋的巨大危机！
今日，能对一个年轻小辈如此掏心掏肺，可见对杨子灿之看重，也是与王蔻、大屋作之间的深情厚谊。
“要小心那几个中枢大人物，有人正在向皇帝说你和你爹的坏话。”
“唉，人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可生在帝王之家，有时候不出头也不行啊，毕竟这房子倒了，片瓦不剩！”
“你外公，也是，也是……”
话未说完，便闭口不言。
“舅舅，外甥晓得了！你放心吧！”
“您这里，如有险恶变化，可带齐家眷，速速进入白道城中找阿古达哥！”
“他是我老家至亲之人！”
“我对此事，早已有妥当安排！至于京师中的家人，有我，必定能保得周全！”
“您老且在此安居！”
阿布安慰杨积善道。
杨积善听罢，点头。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谈国事密辛。
倒是阿布，主动又问了好多关于舅公杨爽的事情，以及阿妈王家与杨家的秘密纠葛往事。
杨智积于是边喝酒吃菜，边将那个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一向阿布讲来。
阿布这次总算对外公、阿妈、及太原祁县王家之间的事有了清晰了解。
末了，还把杨爽那个被流放儿子——亲舅舅的前后过往之事，说了个底掉。
阿布听了，惊得半天没合拢嘴！
靠！
原来是他！
吃过午食，大军重新上路，杨智积等定襄郡官员依依惜别。
过三日，大军到达马邑郡城外宿营，阿布又与王仁恭、李靖等会。
当夜，阿布与李靖、张出尘深夜长谈。
次日，大军继续南下，一日后中午过楼烦关，入楼烦郡、太原郡。
数日后，大军到达晋阳城外宿营。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苍茫冷冽。
太原留守杨侑、山西河东黜陟讨捕抚慰大使李渊、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晋阳令刘文静、晋阳宫监裴寂等文武官员，打着大隋日月星团龙大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围观的老百姓，将道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他们自发地呼喊着。
欢呼声，在大雪纷飞的背景下，既悠远，又振奋人心。
“我皇万岁，王师大胜！”
“王师凯旋，大隋万胜！”
……
杨子灿自然不会以胜利之师行托大姿态，老远的就跳下马，向众人迎去。
身后的众将，见自家大将军如此，也纷纷跳下战马，跟在杨子灿身后，步向迎接的众人。
“王师大胜而归，大将军劳苦功高，孤代并州天下为大将军、众将士贺！”
“饮胜！”
皇太孙杨侑华服紫冠，穿着皇储的礼服，举酒相敬。
施礼完毕的杨子灿的等，也都端着酒碗，齐声高呼：
“为皇帝贺，为殿下贺！”
说完，一饮而尽。
这酒，是要一连喝上三大碗。
喝完酒，便有当地缙绅乡老，提着竹篮盛着饭食，端着酒壶抬着大碗，给后边的军兵送吃喝。
当然，这都是个仪式。
主要犒军的如肉食、粮食、美酒、布帛等，都是装在车上交给主管的长史或参军就可以了。
大部分将士，要能真正领略到地方上的敬意，都要等到扎营吃饭的时候。
那，将是有一餐比以往更丰富的肉、酒、饭、菜等。
和当初蔡王杨智积准备的流程一样，大军扎营造饭，主要将官们来旁边搭好的帐篷内吃酒说话。
这一次，当然还是有特别的“雅间”，可要比杨智积准备的豪华多了。
这太原“人”，有钱有权不是？！
杨子灿、鱼俱罗、沈光等人，被邀请到雅间大帐内相聚。
帐外大雪如席，帐内温暖如春。
阿布等人，卸下盔甲，稍微梳洗一番，便带着满身的马汗骚气落席。
杨侑居中，左手位置硬是被李渊强推着让杨子灿坐了，而李渊自己自然就坐在了杨侑的右手。
然后，其他人按照官位、主宾的次序，一一坐下。
几位位高权重者，都是熟人、亲人，朋友，自然简单寒暄一番就罢了。
而桌子上的两位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以及晋阳令刘文静、晋阳宫监裴寂等，全都是新面孔。
于是由李渊一一介绍，大家才开始相互认识。
王威和高君雅，皆是武官，同为虎贲郎将。
他们二人，是杨侑来太原担任留守时，广皇帝亲自给他挑选的左右护法，经验丰富且忠诚可靠。
王威来自卫玄的右候卫，高俊雅来自来护儿的左翊卫，都曾随广皇帝征战多年，战功无数，深得器重。
刘文静，近五十的人，却也是个的的确确的老帅哥，姿仪俊伟，干练精明。
听底下人说，此人才干突出，有权谋且颇有治政之才。
今日一见，果然是让人如沐春风，印象深刻。
晋阳宫监裴寂，年龄和刘文静差不多，也软是个老而弥帅的人。
只是相比于刘文静的阔朗机敏，此人倒是显得有些阴沉、稳重。
阿布是个八面玲珑的货。
不管是新老人物，都是以晚辈的口气与之结交。
所以，当面对这些即将在大隋历史的天空之中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以礼相待，笑脸言谈。
恰到好处、不露痕迹的吹捧，让众人都觉得杨子灿这家伙滑溜，是个混世之人。
自然而然，这些人就对他在褒奖之余，心里便生出轻视和不屑。
纨绔轻滑，不堪大用！
对于这些老于政务的政客而言，为武大将者必是俾睨左右、雄谈阔论、虎视狼顾之辈。
这样的人，方为武雄本色，且得另眼相看。
但今日见到的杨子灿，这种帅得像画片儿、说话像山猴儿、心思婉转滑不留手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像是能统帅大军、杀得突厥人片甲不留的狠角色！
这样的人，军伍是没啥前途的，不要看现在蹦跶的欢！
还好，这孩子走错了行伍一道，否则入了朝堂文班，那倒是需要多多关注才对！
所以，新面孔如王威、高君雅、刘文静、裴寂等人，虽然言语很是亲近，但心底里已经将杨子灿打在了非威胁、非出息的类别之中。
或许，正是阿布刻意的这种掩藏，就是连老谋深算的李渊，也是在心里暗自叹息和庆幸。
孩儿是个好孩儿！
知情识趣，性格阳光，皮囊好看，只是这气度魄力差些！
为大官，做宰相，这差的火候还不是一点半点。
可惜，也可喜啊！
这也是个老于划水、混官场的好料子！
这种人，无大志，亦无害，运气好，人情达练，人人喜爱，官场人场情场的常青树、不老松！
嘿嘿，一点也不像他老爹，更不像他外公！
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运气超级好，竟然梦将摧毁都拔几十万大军的这等泼天大功，一举擒下！
羡慕，妒忌！
轻视，叹息！
这恐怕是在这个太原郡上下准备的豪华大宴上，除了杨侑和骁果卫的人之外，其他所有列席之人对杨子灿的大致想法。
年轻的杨子灿，大将军杨子灿，凯旋的杨子灿，获得的评价并不高！
当然，这也仅限于众位太原官僚从本位角度出发对杨子灿的评价。
毕竟，这家伙现在也算是大隋少有的新锐高官，大名鼎鼎的骁果卫大将军啊！
官官相护，但也官官相防！
官场之上，只有永远的对手，没有永远的朋友！
如此评价杨子灿，也是大家对他现在身份的一种认同。
而在认同基础之上，官僚们就会有此人竞对与否、威胁与否、高低与否的价值判断！
进而，他们就会对其开始采取政治行动，或拉拢、或敌视、或和而不同，等等！
这往往和感情无关，而只是出自政治动物本能的一种必然反应！
毕竟，在这大隋官场混，可得有一双明亮的好眼睛。
察言辨色，观风看向。
这才好准确下注，采取主动。
杨子灿，这是个一时得势、胸无大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中等资质官场年轻后辈！
这种人，威胁性不大，官场上的发展前景也有限！
可交而不可倚重，可维而不可下注！
这就是通过这场骁果卫班师中途宴请交流，杨子灿留给太原官场的刻板印象。
不过论到私人朋友感情，这家伙和他老爹一样，还是很不错的。
这不，早在大军屯驻白道城等待朝廷圣旨的时候，他们的土产礼物就随着前来催粮和报信的官员，已经分送各家。
大青山的土特产，每一位官员，可都是得到了。
什么皮毛、肉干、肉苁蓉、黄芪，等等。
所以，当阿布的骁果卫大军再次开拔的时候，也收到了众人回送的太原郡土特产。
段亩砚、老陈醋、琉璃摆件、玉雕把件、上等小黄米、高粱酒，等等。
特别是醋这玩意儿，自从汉朝时大行天下后，就成为人们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好东西。
穿越而来的阿布，是个爱吃醋的家伙。
太原郡的燎杂里牌老陈醋，是阿布穿越之后的最爱！
宴席中歇的时候，阿布才知道，这次同自己班师大军一起回去的，还有皇太孙杨侑。
阿布立刻明白，广皇帝这是已经下定了南下长居的准备。
他的帝王野望，终究胜过了他自己身体的沉重拖累。
杨侑此去，定是重新接过监国大任，稳固北方。
而南方，需要广皇帝亲自去定一定。
那儿经济太过发达、思潮涌动，但距离京师实在太远了！
那么，到时候阿布将何去何从？
是随广皇帝带着骁果卫一路南下，还是身在朝堂、辅佐杨侑？
阿布，心里可一点儿也没底。
晚上，阿布和杨侑到李渊的府上拜会。
这也算是走亲戚，同时也是陪同杨侑向李渊一家道别。
大家都还是不远不近的亲戚，所以这顿晚饭，就算是家宴。
李渊府上在的家人，都出现在了饭桌上，表示亲近之仪。
李渊在晋阳的大宅里，李建成和李二都因公不在，只有李元吉、万氏、万氏的儿子李志云，以及两个女儿。
这两个庶出的大女儿、二女儿，上次阿布一一都见过。
只是据说那个窦氏所生的嫡出小姐李平儿，还是没能见到。
记得上回在河东郡见面送行的时候，李渊还特意说，这个宝贝闺女在老家，正为刚刚去世一年的母亲窦氏守孝。
当时阿布还暗忖，这姊妹弟兄许多，唯这嫡出的姑娘倒是个至诚守孝之人！
于是，他当时还多生出几分好奇和感动。
在吃饭的当口，一大家子人，都对阿布当初在河东郡热情全面的照顾，表示了热情的感谢。
万氏一个劲的夸奖阿布懂事、成才，年纪这么轻就已经做了大将军。
李元吉则缠着阿布，让他讲当初如何将那突厥大将军迟吉奢给生擒了。
这事，就连李渊和杨侑都倍感兴趣。
迟吉奢，那可是整个东突厥的虎师统帅，其文治武功在大隋也是如雷贯耳。
现在，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竟然在万人阵中力擒此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大隋境内，都有传言说杨子灿是关公云长转世。
夸张到什么程度？
说着骁果卫大将军，手使一把青龙偃月刀，胯下一匹赤兔马，面如红枣，颌下美髯，平时眯着一双丹凤眼，杀人的时候就会睁眼放射寒光！
靠，幸亏没有说成项羽，否则朝中可有多人会睡不着了！
当初搜影报告此事时，问要不要对造谣者设法处置，阿布笑笑说算了，不过也要防着有人故意把自己塑造成有异心的反王形象！
美髯公，关云长，最好！
忠啊！
这，是在这乱世最好的护身符！
阿布见大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也不藏着掖着，就把当初给梦儿姑娘的话，删减掉那部分过分夸张的内容，讲给大家听。
听得大家大呼过瘾。
特别是在那万人丛中，单挑力擒大名鼎鼎的迟吉奢之戏码，真是让在座众人解渴！
李渊和万氏倒还罢了，但杨侑、李元吉、李志云和两个大小姐听后，满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