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老高家
巨大的雨点,开始从乌黑的天幕上坠落,重重地打在每一个生死扑击的人身上、脸上。
雷电衬托着血腥,哀号缠绕着枪芒,生命之花在风中艰难地绽放、枯萎。
庄稼地,总是在死寂和喧闹之间,成长为一个泥泞和尸体的的废墟……
第一天,第一场,于夜幕落下之前结束。
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
仅此一仗,在高句丽的王城平原上,就出现了近两万人的尸体,四万人的伤兵。
王权和相权,南征派和北征派,它们之间的终极决战,惨烈而决绝。
暴雨,如注。
王城平原上,到处都是水泽。
疲惫的将士们,毫不顾忌潮湿和雨水,用头盔将脸一盖,就靠着自己的马鞍睡着了。
而果下马们,身上披着一张麻布,低着头,贪婪的吃着豆子……
当雨夜的漆黑,完全覆盖了大地上的残酷,双方的统帅和主将们,还在忙碌。
明日,将如何?
渊爱索吻已经将万般的仇恨,压在了心底。
他、尉支文德、大池重八等人,边喝酒便探讨着军情。
旁边的胡海惠真,正斜靠着坐床的椅背,在呆呆出神。
似乎,他还没有从父亲和兄长的噩耗中清醒过来。
白天的战斗,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少印记。
另一边,高宾写完奏折封好,便交给小安子快速着人送走。
然后走到大帐的另一边,和各路将军也喝着酒,继续推演着明天的战斗。
殇,在这些人中,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物。
他的角色,就是只在关键时刻起关键的作用。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用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这些高句丽的贵族和将军们。
他的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一些事情。
比如,阴谋!
第二天,战斗在阴雨中继续开始……
第三天,继续。
……
当阿布一行,突破重重困难,悄悄潜入爱牙岛的时候,王都城的外城已然攻破。
叛军,开始攻打中城和内城。
人们都小瞧了尉支文德的厉害。
原来,所有摆在明面的军队,只是拖住勤王军的一只手。
真正的杀招,是却是来自另外的地方。
当双方两翼的俱装骑兵,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中军也开始加入战团。
在需要胜负手的时候,高宾派出了自己隐藏在后方的机动部队。
机动部队的加入,立即让郑国军的阵线开始松动。
高宾亲自带着中军和机动部队,开始疯狂收割正国军的中线。
正国军开始溃败,中军后撤,两翼不能及时收缩,也开始跟着崩。
高宾大喜,率军趁势追击,正国军东逃。
“将军,不可深追,恐怕有诈!”
殇,拍马赶上正意气奋发的高宾。
高宾一怔。
对于阿布契郎派到身边的这个人,高宾也深知其厉害。
虽然此人身份和来历不详,但阿布契郎能在今年春节过后,就派他来到自己身边,肯定不是凡人。
“你发现什么了?”
高兵勒住马头。
“将军,敌军是不是败得太刻意了?”
“是吗?”
高宾看着漫山遍野的铠甲、武器、粮草、金银……
以及那些狼狈撤退、惨叫不绝的士兵背影……
没什么啊,败军不就是这个样子?
“您再看看!”
高宾细看,这下便看出不一样来。
正国军是败退了,但似乎丢掉的人和马,并不多!
虽然败逃得狼狈,可总是保持着既接触又脱离的状态。
似乎,有点钓鱼的样子。
“钓鱼?”
高宾一惊,然后大汗淋漓。
“停止追击!”
他连忙下令。
鼓、角、锣,随即响起。
但还是有几支部队冲得太猛,早就跟着正国军的溃兵,跑得无影无踪。
等重新收拢和整理好部队,已经过了一天的时辰。
疲惫的勤王军,根本来不及就地休整,而是调转方向,急急奔回王都城。
此去,三百五十多里,马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足足用了两天!
大部分果下马,已经跑废,他们才到离水岸边。
但眼前的一幕,把所有人的希望击得粉碎!
王都城内外,黑烟滚滚,杀声震天。
外城,显然已经被攻破,落入敌手。
中城、内城、北城,尚不清楚。
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高宾看得心如刀绞、肝胆俱裂,可只能干瞪眼,束手无策。
为啥?
离水岸边,原本如云的大军舟船,已经全然不见了!
就连往日里打渔的渔船,也没有一条。
整个离水,光秃秃地。
只剩下浩浩荡荡的水流,以及遍布岸边的野花……
有忠心的勤王军将领,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王都城就这样陷落,于是催马入河准备横渡。
但,离水,作为王都城重要的军事屏障,岂能让人轻易泅渡穿越?
在被水流冲走不少人之后,高宾咬着牙下令不再做徒劳之举。
恰在这时,丽河对岸,开过来一队人马。
等人马分列两边,当中一人骑着马走进岸边隔河遥望此处。
“大王!”
好多人惊呼,然而马上就住口。
高大元,不可能恢复这么快,还能稳稳端坐在马背上,招手致意。
“建武!”
高宾惊呼一声,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之上。
“王叔,城已破,降!”
“王叔,城已破,降!”
……
对岸传来那些将士们的呼喊声。
高兵,泪如雨下。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常言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这高家呢?
万万没想到,渊爱索吻的计谋,便是调虎离山!
然后,让早就串通好的高建武回师,利用大军东进,城防空虚的时机,攻城,破城。
至于,这城是如何破的,想来以渊自由的设计,自是非常周全。
勤王军,全都趴在地上哭嚎。
能坚持到这个份上,还不忘全力回来,保护王都城,保护高大元,他们一定是整个高句丽军中中最忠实的保王派!
高建武的招降声,一直在离水河上回荡。
勤王军中,有的人仍在痛哭流涕,有的指着高建武怒声痛骂。
可是,痛骂有什么作用呢
又骂不死人,还空费力气。
“将军,咱们该找后路了?”
高宾耳边,传来殇的声音。
“后路?”
高宾痛苦的眼神中,全是迷茫。
“如果我所料不差,渊爱索吻的追军,很快就会到达!”
“所以,为了避免背水一战,陷入绝境,我们要适当转移,避其锋芒!”
殇,用他那双深邃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高宾高王爷。
“背水一战,也未不可!”
“为了国家社稷,就是死在这离水河边,有何不可?”
高宾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老高家那股狠劲,再一次汹汹燃起。
周围的将领,也是义愤填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呐喊:
“背水一战,死矣何憾!”
“万胜!”
……
听着闹哄哄的呼喊声,殇不为所动。
他走进高宾,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高宾听完,身形一震,诧异地望着殇。
“当真?”
殇重重地点头。
恰在这时,沿着这边下游的河岸,急急奔来一小队人马。
原来是灰九。
高宾和灰九,自然是非常熟悉。
只见灰九来不及和高宾见礼,便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递给他。
高宾打开一看,脸色凝重悲切。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老高家,太难了!!!
原来,这是高大元的亲笔书信。
核心意思就一个。
我快死了,您跟着灰九,快速带兵与高俊他们汇合,以保儿子安全。
高宾思索一番,一咬牙,便跨上战马,高喊:
“将士们,社稷危难,本当杀身成仁,以报国恩。”
“然小人乱国,我等还要保留有用之身,以图扫除奸宵,匡扶正统。”
“前方,王世子等,已在等着我们前去救驾!我手中是大王的亲笔诏书!”
“弟兄们,渡河已不可为,坐等叛逆追来,也无不可,然会将王世子等置于险境。”
“此,大王的旨意,愿随我者,去保世子!”
“走!”
说完,将高大元的亲笔信传给身边的众人。
原本有些疑惑和犹豫的将士,很快改变主意,决意跟随高宾前往救驾。
没来及喘息一会儿的大军,又开始跟着灰九沿河岸而行。
对岸的高建武,似乎没料到高宾不仅不听自己的招降,而且转头南进。
南进,那不是钻进惯怒部和顺奴部的领地吗?
还是想通了,却又不愿意就地受降,而是要直接向渊家的族人谢罪?
“王叔,这有什么不同?”
高建武疑惑地看着高宾带着残军“哗啦啦”地远去,叹息不已。
驰援王国成的勤王军,变成了丧家之犬。
王都城的彻底陷落,是瞬息的事情。
即使高宾能找到用以渡河的船只,等他们渡过离水,再以疲惫之师打高建武的生力军,那只能是送人头!
或者,按照现在的时间计算,等找到上下游能涉水渡过的河段,再奔袭到王都城,恐怕要到三五天之后了。
这还要有充足的战马、辎重!
到那时候,就是有三个王都城,恐怕都会被攻下了。
更何况,以现在缺兵少将的王都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灰九带着高宾的疲师,走着一条看似冒险无比的道路。
他们顺着离水的东岸,一直往南部的高山密林而行。
这里,早就已经进入到惯怒部的地盘。
奇诡的是,他们行走沿途的,根本没遇到任何惯怒部人或兵马的拦截。
似乎所有的军民,已经被抽调一空,全部参与去了正国军和攻打王都城的部队。
很显然,灰六他们的消息非常准确。
他们所选的路线,也并非全是宽阔大道,还有许多偏僻的谷地、溪流或小道。
大车和较重的辎重,全部被推进离河,轻装前进,掩盖行迹。
殇,自告奋勇断后。
他亲自挑选了一支一千人的精干小队。
一人双马,多带弓箭。
他的任务,主要是断后和清除痕迹,并制造出一副向别的方向逃逸的假象。
高宾,还有点戚戚然。
他觉得殇的行为,实在是大义取死之道。
所以,离别之时,显得很有生死离别的意味。
“殇,好兄弟!”
“如此大恩,来世再报。也请千万保重,愿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说完,高宾感动地拥抱了这个沉默的、消瘦的、有点帅的、有点酷的家伙。
其他的人,也一一和断后的兄弟们道别。
灰六看了此情景,不由得撇撇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殇的身份和能力,目前也只有灰影中最核心的几个头目才知道。
他,才是实质上灰影的真正老大。
因为,他是整个灰影的行动指挥官。
而名义上灰影最大的官——情报总长图,也只是行政和组织上的最高领导。
这家伙,神秘得不像样子。
很少在杨柳湖的官场出现,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在粟末地,还存在着这样一号人。
灰九即使作为半岛地区情报组的老大,也根本无权知道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高宾的身边,也不知道他在此的真正意图。
或许,这些答案,也只有自家的少帅一个人才最清楚。
殇对灰九根本连眼神也不愿意交流一下,就带着自己挑选的人马走了。
于是,高宾和灰九,又带着剩下的六万余人,钻进莽莽森林。
旁边,水势越来越大的离水,咆哮着钻进群山之中的峡谷之间……
阿布契郎在爱牙岛呆了半天,便基本了解了现在王都城的情况。
突然而至的高建武,以勤王之计,诈开了外城大门,并欲前往内城面见高大元。
然而,如此美计,却被在鸟翅岛提前侦知详情的灰影戳破!
他们赶超一小步,就在中城大门将要被诈建武诈开夺取的紧急关头,将情报送入到宫中。
卧病在床的高大元,一览真相之后,便吐了一口老血。
万分震惊之余,紧急下令封锁了正在徐徐打开的正阳门。
欣喜万分的高建武,正欲带着自己的“亲兵”进入中城,不想迎来的却是重又合上的大门,以及射在脚下的箭雨。
高大元等吓得连连后退!
高大元,还是舍不得射杀自己的弟弟。
尽管,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
但是,他们都流同一个人的血液!
紧接着,王都城的城头,再一次响起了报警的急切钟声、鼓声和锣声。
今年的王都城,真是个多事之秋。
当警报声响起,外城的破天大战,就在刹那间爆发。
为迎接高建武凯旋之师,而将门洞大开的城防士兵,还没来得及做出丝毫反应,便被早已做好准备好的叛乱武士们,用一阵箭雨射了个措手不及。
几个呼吸之间,隆隆的铁骑,便冲进外城玄门,到处砍杀。
而其中有最大的一股,根本不与城防士兵恋战,而是冲杀开一道人墙缺口,沿着玄车小街,直扑正阳门。
王都城的主干街,有两条。
一条连接景门和离门的横街,叫景街。
另一条连接车门和正阳门的竖街,也是主街,叫车街。
但外城有四个门,除人们熟悉的车门、离门、正阳门之外,在西北角还有一个门,叫玄门,也叫炫耀门。
通常大军开拔用景门,凯旋而归用炫耀门。
炫耀门与正阳门之间,有一条街道,没有车街和景街那么宽大,但地位却非常重要。
高建武,就是在玄门上诈关而进。
很快,越来越多的叛军,涌入外城。
而正阳门下的高建武等人,也被叛军们彻底保护了起来。
王都城的居民区,又一次陷入火海和混乱之中。
杀声震天中,那些不堪其扰的老百姓,也自发地投入到抗击叛军之列。
这时候,高句丽人的尚武之风,得以完美展现。
看似都是一个个普通的老百姓,但他们的钢刀和利箭,和这些企图颠覆的叛军和倭寇相比,一样的锋利,一样的致命。
但这种反抗,迎来的是叛军们更为狂暴的报复和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