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
再回临时营地的时候, 会议已经结束了，裴耀杨走在路上，满脸带笑, 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瞧见钱蓁蓁回来, 他忙喊：“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黄营长想见你, 亲自表示感谢，没想到你不在帐篷，前脚刚离开……嗨，我带你去找他。”
黄营长年纪四十左右, 皱纹很深，面相瞧着就是个心善朴实的人, 他握着钱蓁蓁的手不住摇晃，“钱小姐, 这次多亏你提供线索, 否则我们根本没法儿这么顺利就抓到那些头目, 恐怕也会发生更多的伤亡……谢谢！”
“黄营长言重了,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钱蓁蓁抿唇微笑，顿了顿, 试探道：“我有个疑问，那位古博士似乎认识霍尔娜统领，他的身份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听到这话，黄营长转过脸, 与裴耀杨对视一眼, 目光意味莫名。
钱蓁蓁反握住他粗糙的手掌，轻柔地摇了摇。
黄营长深叹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沉声答：“古博士只是个代称，那个人全名为索原古，曾在前联盟的科研院所任职，是化学、生物学等领域的专家，也是……霍统领的前夫。至于更多的，我不好说了。”
“谢谢。”能得到这条消息，钱蓁蓁已经满意了。
黄营长还要去医疗区探望伤员，没时间闲聊，他取出一枚黑黄花纹的半透明卡片，恭敬地递到了钱蓁蓁的手里，“钱小姐，这是骁豹的通行证，如果你有机会去安曦基地，可以出示这枚通行证，卫兵会直接带你来我们战营。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向我们的战士寻求帮助。”
对于这份回礼，钱蓁蓁还挺高兴的，因为就算她不用，以后长宁集社的其他人也能用，她接在手里，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黄营长。”
黄营长又仔细叮嘱：“耀杨，你好好照顾钱小姐啊，至少在她离开柯罗隐之前，必须给贵宾待遇！”
裴耀杨抬起自己吊在胸前的手臂，应道：“黄营放心，我肯定尽全力！”
离开行军帐篷后，双方在路口分别，钱蓁蓁低声告诉裴耀杨：“不麻烦你们了，我收拾下东西，准备回鲨齿战营的休息区了。”
裴耀杨搞不懂她的心思，低低嘶了口气：“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不是说了给你贵宾待遇，我吊着膀子亲自给你盛饭行么？”
“你就好好养伤，有这个就够了。”
钱蓁蓁捏住通行证轻轻挥动，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我去鲨齿有事要做。”
她的行李很少，除了几样零碎的日常用品，就是毯子和充气枕了，叠一叠，拿个小包就能装下。
裴耀杨在外面吞云吐雾，烟才抽到一半，她就已经收拾好东西掀开了门帘。
钱蓁蓁背着包，跟他道别：“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裴耀杨掸掸手里的烟，点了下头。
钱蓁蓁往前走去，没多远，背后就传来了呼喊：“喂，钱蓁蓁！”
她停住脚步，见到了大步追来的裴耀杨，壮实的身躯堵在她面前，挡掉了大部分天光。
他喘了喘气，带着擦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有件事，我想最后问你一次，我们之间……真的没可能吗？”
不等钱蓁蓁开口，他又连忙补充：“说实话，你真的很合我眼缘，我想我今后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出色的人了。所以我想最后争取一次，能不能跟我在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肯定会好好宠你爱你，不让你生气难过，受丁点儿委屈……我是诚心的，跟你分别后的三年，我都没有谈恋爱，除了日常训练就是外出作战。”
安曦与长宁的距离很远，如果不坐直升机，以驾车的方式，需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赶路——在全速前进，一切顺利的条件下。
可这三年里，裴耀杨一次都没来过长宁。
他确实很诚心，“合眼缘”、“再也遇不到”，都是很真实的想法，他勇敢表达了出来，但也仅限于此。
钱蓁蓁说：“感谢你有这份心意，但我觉得，你可能满足不了我的择偶条件……我问你，你愿意离开你的叔叔、放弃拥有的地位，孤身一人加入长宁基地吗？”
“来到长宁后，冬天会冷，夏天会热，春天要忙着耕种，秋天得收获粮食，捕鱼、采花、做饭、洗衣……必须亲自完成，没有助理帮忙，不能坐享其成，你愿意过这样平凡的生活吗？”
“什么？”裴耀杨动了动唇嘴，眼神闪烁起来。
他愿意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参加各种作战训练，再难再苦也不退缩，因为那是他叔叔为他制定的、最适合他的、晋升最快的路。
他为此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半途放弃的话，也就意味着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诚然，钱蓁蓁和她的长宁基地充满着神秘色彩，令他好奇神往，或许答应后，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在等着他发现。
可刚才那些事，什么种田什么家务，他根本做不到，也不想骗她自己能做到。
所以，他沉默了，没有回答。
裴耀杨的反应，在钱蓁蓁意料之中。
周围经过的战士投来疑惑的视线，她微笑起来，好让气氛显得没那么严肃。
“裴耀杨，我和你的想法天差地别。对我来说，爱情不是一时的悸动，不是错过眼前就会遗憾的计较，而是细水长流、点点滴滴的累积。现在的你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对我作出很多美好的承诺，可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像童话那样梦幻和脆弱。一旦遇到棘手的问题，譬如你的叔叔极力反对……那你对我的‘爱’，还会像承诺的一样坚定如初吗？”
“这是我的真心想法，你能理解？”
她目光凌然、明亮似镜，裴耀杨瞬间觉得无所遁形，平素高傲自我的他宛如泄了气的皮球，难堪地撇开了脸庞。
钱蓁蓁抬手，朝着他挥了挥，“就这样，再见。”
裴耀杨怔在原地，看着她绕过自己身前，越走越远，迎着西斜的太阳，走进了前方那片温柔的天光里。
风里只剩下一句释然的喃喃：“再见。”
……
鲨齿战营的休息区距离不远，见到钱蓁蓁过来后，那些巡守的贝茵战士都很惊喜，热情地邀请她闲坐聊天。
有人跑去通知了亚米珊，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亚米珊就过来了。
她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沉稳，可在开口的瞬间，语气里还是透出了隐约的不安：“钱小姐，你怎么来了？”
钱蓁蓁瞥了眼旁边的战士，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亚营长，我想回家了。”两人走到偏僻的角落，在亚米珊的注视下，钱蓁蓁幽幽叹气，一脸疲惫与失落的神情，“现在柯罗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继续待在这里，你也不会把阿淼的事情告诉我，既然如此，我何必浪费时间呢？离开长宁这么久，我的亲友应该很着急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见她的态度不似作伪，亚米珊松了口气，又迟疑着追问一句：“真的准备离开了？”
钱蓁蓁点头，坦然地和她对视，“你上次说过，可以顺路送我回长宁，还算数？”
“当然了。”亚米珊伸出手，主动接过她背后的小包，“你帮了安曦这么大的忙，就是我们的贵宾，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回长宁的。”
指尖擦过肩头的刹那，钱蓁蓁稍稍侧脸，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医用消毒水味。
临时营地里有专门划分的医疗区，亚米珊是从那里刚回来吗，还是说，自己待在休息区里治伤了？
可在先前的突击行动中，她待在外面支援，并没有遇险，看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钱蓁蓁跟着她往前走，问：“那安曦的直升机什么时候再来？”
亚米珊答：“明天早上就会有一架过来，我给你预定位置。”
“大概几点？”
“八点半。”
八点半……应该来得及……
钱蓁蓁心算了下时间，应声：“好，麻烦你了。”
晚饭比较简单，只有一碗葱油拌饭加一碗冬瓜汤。
饭里加了根根分明的肉丝，全都切成了差不多的细长小条，炸得焦黄酥脆，咬下去满口喷香。
冬瓜切成了薄片，提前炒过，又加水煮得软烂香浓，几乎入口即化。
见钱蓁蓁吃得香甜，亚米珊稍稍定心，又跟她解释：“你来得突然，时间又到傍晚了，炊事区那边已经开灶，我们鲨齿没拿到多少食材，所以只有这些了……”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钱蓁蓁擦了擦嘴，笑着说：“麻烦亚营长替我打声招呼……就给那位做饭的炊事员，告诉他饭和汤都很好吃，我特别喜欢。”
亚米珊起身收拾空碗，语气自然：“钱小姐太客气了，我会替你转达的。”
钱蓁蓁见她要走，又说：“对了，亚营长，明天的早饭不用麻烦炊事员帮我准备了，我想早点起床，去海滩那边看日出。”
她略一沉吟，“你，看日出？”
“嗯！”钱蓁蓁点头，目光中出现了纯粹的憧憬，“回到长宁之后，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出门了，更别提是这种偏远的地方。所以在离开之前，我想为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至少别都是关于锐纳森的……最后看一次日出，就当是给这趟旅程划下句号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亚米珊没说什么，掀起门帘离开了。
帐篷里安静下来，钱蓁蓁观察着腕表上滴答走动的指针，情绪渐渐亢奋起来，她从行军床底拉出塑料盆，端起旁边的保温水瓶倒水，做了些简单的洗漱。
躺到床上的时候，才晚上七点，外头传来嗷呜不断的笑声与叫声，是鲨齿战营的战士在露天营地里冲冷水澡，最后闹得响了，有队长出来呵斥，声音才平息下去。
钱蓁蓁翻开手账本，打着手电写字：
第九百一十五天，晚饭还不错（葱油拌饭、冬瓜汤），厨艺进步很大。但是你完了。丨-9086
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凌晨三点刚到，闹钟还没响起，钱蓁蓁就睁开了眼睛。
起床穿衣、收拾行李、梳发洗漱，她整理好自己，吃了根能量棒，喝光保温水瓶里剩下的水，在四点前，准时背包前往了海滩。
外面还黑呢，风吹着有些寒冷。
天穹暗蓝，广阔无垠，挂着十几颗懒得下线的明亮星辰。
云是烟絮状，灰蒙蒙的，飘散在星辰之间，像是画家洗笔时，在水中染留的恣意掠影。
海水推波而来，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海滩。
哗啦啦……哗啦啦……
浪涛泛起白沫，打湿细密的沙粒，携来贝壳和鱼蟹做礼物，又流连不舍地退回海中，等待下一轮的相遇。
钱蓁蓁背着包，慢慢往前走，在沙子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海滩附近还有一些战士在巡守，他们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得知她想看日出之后，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小心着凉之类的话语。
“早上好。”
“谢谢。”
钱蓁蓁对遇见的每一位战士微笑，在他们关切的注视下，走向了远离临时营地的海滩区域。
当她放下背包，拿出手机的时候，海平线的尽头已经微微发亮，晕染起了一片黑红金白蓝的渐变色过渡带。
在真正的黎明到来前，海面依然是暗黢黢的，可不过眨眼的时间，就有一颗血红火球冒出了脑袋。
它亮得耀眼，亮得炫神，宛如玻璃瓶中沸腾起来的化学溶液，被滚滚浪涛簇拥着推向天空，越爬越高，越爬越快。
海边风疾，钱蓁蓁吸了吸鼻子，迎着前方那颗遥远的红日，举高了手机的镜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名战士巡守到了附近，或许是不想打扰她，他们停在五十米远的地方，一片茂盛的杞柳附近，静静地望向远处的天空，与她共同欣赏眼前的美好日出。
时间悄然流逝，红日终于勇敢地冲出了海平线，释放出近乎白色的熔金光线，将苍穹染成了半金半蓝的画幕。
光线倒映在粼粼海面，宛如一支长剑劈开起伏的浪潮，同时也击退了笼罩四野的黑暗。
很快，风变得温柔了，寒冷开始消散，在太阳上升到高处的刹那，曙光迸射，金芒万丈，整个世界倏然醒来，热意从天洒落，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周身。
钱蓁蓁收起手机，转过身，见到了那个满脸痘痘的金发贝茵青年，他背着枪，站在另外两名战士的中间，仰望头顶的苍穹，似乎在感受着太阳的温暖。
——其实我特别想去看海，以后我们弄条船，守在海上看日出好不好？
风里仿佛响起昔日的呢喃，穿越四季时间，穿越悲欢离合，定格在了这一刻。
三名战士并肩同行，向她走近。
有个战士提醒道：“钱小姐，你快些回营地，这里地处偏僻，巡守卫兵不常来，可能会有危险的。”
钱蓁蓁与中间的青年对上了视线，他情绪淡然，脸部肌肉好似被冰霜冻住了，从初见开始，就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表情。
“谢谢你们，我还不想走。”
钱蓁蓁踢了踢脚下的贝壳，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我最近找了一个新男友，他喜欢和我玩捉迷藏，总是行踪飘忽，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亚营长说，我要搭乘的直升机八点半过来，现在时间不多了，我勉为其难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如果他不出现，跟我好好解释前因后果，那等我回到长宁，我要开一场基地大会，在五百多名成员面前，宣布他背叛了我，就为了得到所谓的权利和地位，哦，不止，他还左拥右抱，爱上了别的女人……”
金发贝茵人收回视线，瞥向了其他地方。
钱蓁蓁冷笑：“他带走自己的一切，抹掉存在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让我忘记他。可我不会，否则我何必出现在这里？我在心里给他下了死线，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柯罗隐海岛，如果他真的不出现，那我要永远记住他、仇恨他，我要把他的臭名刻在长宁基地的纪念碑上，还要制定特殊的纪念日，每年开办基地活动，让所有成员一起记住他、仇恨他，不管是三年、十年、还是三十年，一直一直传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另外两名战士惊恐对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钱小姐……”
“别怕，我只是开个玩笑。”
钱蓁蓁缓和语气，跟他们挥手，“你们先回去，我要开始计数了，晚点我会乖乖回营地的。”
她说完，没再看面前的三人，转身迎向哗哗浪潮，手指比着数字，轻声计数：“1、2、3……”
背后静默片刻，沙沙声响起，战士们离开了。
海风吹来，卷起长裙，紧紧贴在了小腿上。
周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钱蓁蓁闭上眼睛，数得越来越慢。
数到200的时候，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有个人停在了她的背后。
钱蓁蓁睁开眼睛，语速快了不少，“229、230、231……”
她没有回头，继续计数，一直数到“916”才停下。
砰、砰、砰……
心跳开始加速，她深呼吸，俯身从背包里拿出饮用水瓶，喝了几口润润嗓子。
等拉好背包拉链，再理好头发和外套，钱蓁蓁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高大青年。
他背的枪没了，只穿着发旧泛白的作战服，两边袖口已经磨损起了毛边。
右手没了小指，无名指只剩一半，幸好另外三根手指依然完整着。
左手没有伤残，但是茧子很厚，除了掌心外，从手腕到手背再到指尖，文满了雏菊图案的纹身。
胸腹腿脚都藏在衣服鞋子里，也不知道伤情如何。
他垂着眼，还顶着那头金发，一脸痘痘，表情僵硬。
钱蓁蓁攥紧拳头，“面具摘了！”
他默不作声，抬手摸向耳后，一点点撕下了完整的肉色皮套，从头顶包裹到下巴，连至衣领内的锁骨处。
当掩藏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钱蓁蓁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分开九百一十六天，三年不到的时间，阿淼却衰老了十岁有余。
他剃了寸头，不再拥有羊毛卷似的微翘长发，而短刺似的黑发里，夹杂着一些醒目的白。
岁月并未流逝太久，可细纹早早地爬上了他的眼尾，他的五官依然俊朗迷人，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青春朝气。
他扯起嘴角对她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嗓音不再清越，变得破碎而沙哑：“蓁蓁，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7 23:52:37~2022-02-19 00: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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